段凌烟目光一抬,忽然看向了一个方向。
远处的路口廊檐之下,一红一白的两道身影正旁若无人的依偎在一起,段凌烟只看了一眼,而后便面带薄笑入了秋水苑的院门,跟在她身后的是三个衣饰华贵的年轻女子,三人容貌姣好仪态万千,却又各有不同,第一人清傲贵气,第二人活泼灵慧,第三人走在最后,大抵没见过什么世面,此刻神色略有两分紧张畏缩,没有前面二人引人瞩目。
三人之后又跟着两位男子,走在前的那人一身黄色锦袍步履沉稳神态倨傲,走在后面的那人一身褐色大氅脚步轻松笑意飞扬,二人一前一后出现,洛舜华一边招呼着新来的几位还得招呼其他人,前前后后忙的额起薄汗,半晌才将大部分人请进了屋。
眼看着人都陆续进了秋水苑,一旁的卫诗不由看向朝夕和商玦,“殿下,咱们该进去了。”
商玦扔搂着朝夕,安抚的在她腰身处紧了紧。
朝夕本来就不喜欢对人示弱,适才那会儿是因为克制不住才露了破绽,眼下自然背脊一直毫无异色,商玦看着她这模样微微一笑,带着她朝秋水苑而去。
“殿下快快请进,就等您了……”
刚走到秋水苑正厅门口洛舜华便迎了出来,他的动静很大,瞬时间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出来,看到商玦,自然也能看到商玦臂弯之中的朝夕,朝夕眼上敷着丝带,十分明显的感受到了几道不善的目光,她唇角微弯,越发坦然的靠进商玦怀中。
“殿下,这边请……”
洛舜华引路,因是今日来了新客,别人的位子多少有些变动,唯独商玦的位子依旧没变,商玦慢行至左上首,先扶着朝夕落座之后才坐了下来。
屋内几乎所有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一大半是为了看好戏。
商玦在桌案底下攥住朝夕的手,神色平静。
一抬眼,在他对面坐着的赫然便是段凌烟……
段凌烟极具诱惑力的目光在商玦身上盘旋,哪怕洛舜华在主位上说起了冠冕堂皇的欢迎之词她也不曾注意,商玦察觉到段凌烟的目光,毫不躲避的与她对视,待段凌烟看到商玦眼底深不可测的平静眉头微微一簇,随即转过了目光去。
“侯爷,淮阴侯府的试剑大会三年一度,今年更传闻将有名器现世,本夫人奉王令而来,除了贺侯爷的试剑大会,顺便,也是为王上赏赏名器。”段凌烟语声清灵好听,却又有种上位者的威慑力,微微一顿,她又道,“淮阴虽然在蜀地却离巴陵路远,诸位贵客来了蜀地王上未能一一亲待之,王上对此十分自责,特命本夫人为诸位备了薄礼以示心意。”
在场众人许多来自王室或是代表王室,除了试剑大会,哪怕是蜀王继位大婚也未能有如此盛况,实在是叫蜀王十分无奈,然而国家政治却不能不顾,由此才备了礼物以求人心,话音刚落,段凌烟拍了拍手,门口处顿时涌入数十个身着粉衣的婢女来!
这些婢女每人手中都抱着数个礼盒,每至一处便放下一个,虽然是在送礼,可这样的送礼还是在场众人第一次见,不由都哭笑不得,最后才到了商玦和洛舜华此处,一个红色的锦盒放在了商玦面前,商玦连眼波都未动一下。
段凌烟在对面看的清楚,不由一笑,“世子不打开看看吗?”
未曾介绍身份,可段凌烟却知道商玦是谁,商玦半分都不意外,看了段凌烟一眼,口中语气平静道,“夫人的礼物,一个时辰之前孤已经收到,相比之下,那份礼物重的多。”
段凌烟眸光一闪,看到商玦被包扎的手面上沉稳终是一破,她定了定神,忽然看向商玦身边的朝夕,轻轻一笑,她语声淡淡的道,“这份礼物,或许有人会喜欢。”
商玦眉头微扬,对着那礼盒抬了抬下颌。
身后云柘见了,当即上前将那礼盒打了开——
盒盖掀起的瞬间,商玦的目光顿时凝住了,他攥着朝夕的手忽然收紧,连呼吸都轻了一分,云柘在后面看见了盒子里的东西,神色亦是一沉,这二人片刻间的变化哪怕看不到朝夕也能感受的到,她眉头微微一皱,问,“什么礼物?”
商玦把她的手攥的发疼,可却是未答话,他猛地抬眼看向段凌烟,语声骤然沉了下来,“这就是你的礼物?得蜀王宠爱,并不代表在孤的面前也可以为所欲为,这是你的意思?是蜀王的意思?还是你们段氏王后的意思?!”
商玦问的急骤,瞬间连室内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四周的觥筹交错顿时停下,洛舜华满头大汗的看着商玦和段凌烟,他怎么都没想到才这么一会儿就要出事!他伸长脖子往那锦盒之内看了看,实在是不知道段凌烟到底送了什么让商玦如此震怒!
段凌烟却只是摇头一笑,“实在是不知殿下怒从何来,大公子已经消失了八年,莫说是做为亲妹妹的,便是我们这些旁观之人都觉的于心难忍,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能让大公子做个漂泊在外的孤魂野鬼,眼下入了蜀国王室宗祠,总归……”
“你说什么?!”
段凌烟的话未曾说完,朝夕忽然厉声打断了她,朝夕浑身发抖,虽然眼不视物表情被遮去大半,可谁都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愤怒,这话问完,段凌烟仍然面不改色,她看着朝夕,定声道,“蜀王已经知道你从赵国离开到了燕国,亦知道你和世子一同到了淮阴侯府,这锦盒之内的乃是将大公子奉入宗祠的谕旨讣文,还有追封……”
只有死去的人才会被奉入王室宗祠,讣文昭告天下,再加追封以示尊荣,若真的有人死了这样做无可厚非,可在场许多人都知道朝暮只是失踪而已,失踪的公子或许还会回来,可一个被送入了宗祠的公子可在没有回来的机会,当然,也就没了争取权利的机会!
朝夕的身份众所周知,谁都知道她为王室所不容,可没想到如今有商玦在册蜀国王室依然这般做为,这所谓的礼物不是对她这么多年的委屈进行封赏安抚,竟然送来的是个灵位讣告,所有人都以为朝夕会怒不可遏的失控,可没想到,朝夕只是笑了笑。
“你们以为……哥哥死了?”
她的话语极冷,又因为带了薄笑,莫名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
段凌烟皱了皱眉还未说话,坐在她身后席案上的女子竟然当先开了口,“八年杳无音讯,怎么不是死了?哪怕是被贬斥成卑贱的奴隶也该遵从王令,可凤朝暮竟然敢逃离流放之地,他死了倒是好,否则,还是罪人一个,你应该庆幸他死得早。”
清冷的语声带着一股高高在上之感,说出来的话更是恶毒的不留情面,一身青衣,一张冷傲的脸,一双写满了不屑的眼,朝夕瞬间就猜出了来人是谁,她冷笑一声,忽然猛地一扬手,谁都没想到她会忽然出手,只见桌案上的锦盒骤然飞起,以闪电般的速度朝那说话的人砸去,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一声惨呼就已经响起,锦盒重重的砸在那说话之人的脸上,纤细的身影被砸的直接朝后仰摔了过去,这变故来的突然,室内顿时一乱,朝夕收了手,语声悠扬的道,“这份礼物我们收不起,讣告?你还是留给自己吧……”
“风朝夕!你放肆!你竟敢……”
对面不知是谁懊恼的低斥一句,后面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哭喊,几个侍婢手忙脚乱的叫人扶起来,一看,那张脸青紫一片还在流血,轻则没有半月好不起来,重则怕是毁了!
段凌烟眉头紧皱的看着商玦,“世子殿下,这样恐怕不太好。”
商玦面不改色,一把抓起朝夕放在桌案下的手,温柔的道,“手疼不疼?”
第089章 噩梦咬肩
谁都没想到竟然是朝夕当先撕破了脸!
蜀国王室的恩怨在当今这个世道也不算奇怪,王室的姓氏并不能给人永远的荣华富贵,一切都还要看个人的命数,朝夕无疑是命途坎坷的那个,可如今朝夕身边站着商玦,便一切都不一样了,三公主凤念幽只说了几句话就被打了脸,而显然,商世子对此乐见其成,燕国可以和赵国作对,可以对晋国出兵,又岂会怕一个小小的蜀国。
眼见得对面商玦握着朝夕的手温柔相问,便也证实了外面事关“幽鹿玦”的传言是真,这一下,莫说是段夫人,就是蜀王在此都不敢怠慢了!
“风朝夕,你给我……”
三公主凤念清哭着低咒了几句便疼的再也说不出话来,一旁的五公主凤念景当即大怒,一句话还未说完,段凌烟先举起了手,她回头朝两位公主看了一眼,漂亮的丹凤眼之中闪出两分无奈,“你姐姐伤了,带她出去看看伤势吧。”
“可是夫人——”
段凌烟眉头一皱,“你想看着你姐姐毁容吗?”
凤念景眼底闪过不甘,恨恨的看了朝夕一眼还是带着凤念清走了,段凌烟看了一眼坐在最后被吓得面色微白的九公主凤念依弯了弯唇,“还是你乖些。”
凤念依僵硬的扯了扯唇,看都不敢朝朝夕那边看!
好好地一场午宴忽然演变成了一场闹剧,且还是蜀国王室的闹剧,主位上的洛舜华面色煞白大汗淋漓,看看朝夕和商玦,再看看一边的段凌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管是哪一方,他这个时候都不能得罪,相比之下,还是段凌烟从容自在的多,她面带薄笑的朝周围看戏的众人抱歉的摇了摇头,口中语气坦然道,“真是对不住了,打扰了大家的雅兴,几个小辈年纪轻火气大,大家不用理会,继续用膳,继续……”
怪倒是能成为蜀王最宠爱的后宫宠姬,除了段王后的扶持,段凌烟自己的手段魅力也不可小觑,在这等场面之下她竟然还能如此淡然,且几个公主竟然对她都有些敬畏,其他人都自诩身份,也不好总盯着别人看,没一会儿,厅内的气氛再度活跃起来。
段凌烟端起酒盏轻轻一抿,又看了看那摔在地上的锦盒,微微一笑看向朝夕,“王上的意思我已经传达到了,你不愿理会也没有关系,虽然被贬斥的没了公主之位,可你还是姓凤的,若你想回巴陵,我可以代为向蜀王传达,嗯?”
任是谁听到这段话都忍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
段凌烟是段王后的人,便是个傻子都能看出她和朝夕的立场是对着的,可她却能将假惺惺的话说的如此自然贴切,这个女人的心性果然非同常人,而朝夕虽然是蜀王之女,可如今连向自己的父亲求情都要借助别人之手,也实在是叫人感叹王室凉薄……
朝夕的手正被商玦握在掌中轻轻**,那触感让她有些不适应,想挣扎,商玦却握的更紧了,她正皱眉,商玦已经开了口,“谁说她要回巴陵?”
段凌烟一挑眉,“世子殿下的意思是……”
商玦微微一笑,语气十分温柔,“待试剑大会结束,夕夕会随孤归燕国,至于蜀国巴陵……大厦将倾,不去也罢,蜀国的这一趟浑水,孤就不带夕夕淌了。”
段凌烟眉头一皱,“世子殿下的意思是……”
商玦唇角微弯,再不多言一句,段凌烟眉头皱的更紧,其他人听到这话面上也不仅露出了深思,帝国的情势已有变化,表面上一片风平浪静,可底下却早已暗流汹涌,蜀国虽然位于五大侯国之列,地位却并不稳固,而这个世道,是弱肉强食的世道。
眼看着二人之间的对峙终于结束,洛舜华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不由得举杯道,“淮阴侯府剑阁多年未开,里头放着的都是历代洛氏族人的心血,今日得如此多的贵客莅临,委实让洛某与有荣焉,洛某敬诸位一杯。”
众人都频频举杯,唯有商玦未动身前酒盏,商玦不饮酒天下皆知,且身份摆在那处,倒也无人敢怪罪,一片安静之间,段凌烟再度开了口,她先是悠然一笑,直笑的洛舜华手一抖,不知道她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出来,谁知段凌烟只是语声悠哉的道,“侯爷阁中的宝器又怎能比得上二月初七的那件苍琊?王上说苍琊乃是洛氏的不世重器,是一定不能错过的。”
淮阴侯府二月初七有新剑问世,许多人都还不知道新剑叫什么,可如今段凌烟就这般大大咧咧的将新剑的名字说了出来,还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顿时让洛舜华皱了眉,他看了看商玦受伤的手,又想到商玦适才说的“礼物”之言,顿时有了几分明白,不由得抿唇一笑,“王上素来眼光极好,等到二月初七,洛某一定不会让诸位失望。”
段凌烟见洛舜华并不打算遵蜀王的意笑意微冷,随即道,“现如今西戎正和帝国打的正酣,诸国都不得不防患于未然,这次,侯爷只怕会盆满钵满。”
洛舜华眼底露出两分幽芒,“洛氏只是手艺人,全凭诸位看重罢了。”
段凌烟一笑,忽然转头看向了室内一人,笑音袅袅道,“听闻离国也有许多铸剑大家,此番不知有没有和侯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