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徐嬷嬷……段锦衣眼前一黑,最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
“王上,妾不懂,妾做错了何事要您废后?”
“你不懂?!”凤钦怒极反笑,“你做的好事你不懂?!若非今日当值的禁卫军多了几分警惕,你就要将柳济的尸体带出宫门处理掉,到时候整个宫闱悄无声息的消失个人,怎么也不会算到你头上来,段锦衣,你好狠的心,柳济是十三身边的亲卫你不可能不知道,你这么做,是不是想发泄连日来孤对你的漠然,是不是因为春日宴上加害十三无果?!”
段锦衣瞳孔微缩,而后咬了咬牙背脊挺得更直了,“妾身不知道王上在说什么,从昭仁宫被围到现在,妾身不知道今日早晨到底发生了何时,一到这里边听到王上的质问,妾身现在糊涂的紧,两日之前妾身便吩咐徐嬷嬷去昭仁宫库房挑拣些赏赐送给段小将军,至于她送赏赐的时间妾身并未定下,是她说因着今日要送赏例便一起了,她禀上来的时候妾觉得也可以,便允了,她今晨离开昭仁宫之时妾并未见到人,那些东西也都是下人一手操持,王上说的什么尸体,妾身实在是不知道,妾身送给段小将军尸体做什么?”
段锦衣越说语声越大,那副坦荡荡的样子让凤钦下意识的怀疑了自己一瞬,可一想到自己怀中的十三,他表情又带上了厉色,这个宫闱之中哪有什么真话,特别是内宫的妇人们,特别是出自段氏的段锦衣,即便做了天大的恶事,她也能脸不红气不喘的为自己辩白,这么一想,凤钦可不会听进去段锦衣的任何一句话,“现在你倒是一推推了个干净,徐嬷嬷一个下人,怎敢在宫里杀人?那柳济身中两刀,一刀在肋下,一刀在胸口,廷尉府勘察了伤口,乃是成年男子所为,你身边的內侍之中自有武力不错的,你还想辩解什么?”
“王上!”段锦衣轻喝一声,“妾身为何要杀一个小小侍卫?!”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凤钦又是一声冷笑,“你对十三早有不满,他的人自然让你看不惯,你想杀人,又哪里需要借口?”
段锦衣神色哀戚一瞬,“妾身在王上心中便是这样滥杀无辜的人?!”
然而她的哀戚并未打动凤钦,凤钦眯眸冷哼了一声未曾回答,段锦衣心冷泛着冷意,嘴上继续道,“若是妾身要杀人,又怎么会这样送出宫去?!”
凤钦“哈”的一笑,“看来王后精于此道,只是未曾吩咐完全才露了破绽。”
段锦衣心知凤钦怎么也不会信她,虽然极力为自己辩解,心底到底生出两分凄凉,这个男人与她育有孩儿,亦同床共枕过,可是心底却仿佛对她憎恶无比,咬了咬牙,段锦衣又抬了抬下颌,“王上不信妾身,妾身也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解释,昭仁宫已经被围了,王上大可以派人去搜,看看昭仁宫里可有染上丝血迹,看看妾身究竟是在何处杀的人,若是能找到证据,妾身随便王上怎么处置都行,若没找到,便是陷害!妾身无论如何不服!”
凤钦闻言微顿,似乎真的打算去昭仁宫搜搜,可随即一想,这宫里这么大,僻静的地方那么多,可不是只有昭仁宫能杀人的,“你能这样说,昭仁宫自然不会留下线索,这宫里只要你想,能悄悄杀人的地方多得是,何况,徐嬷嬷在你身边这么多年,满宫上下都知道她是你身边亲近的管事嬷嬷,她到死都在说此事是她自己所为与你无关,这一点你作何解释?你说是有人陷害你,徐嬷嬷陷害你?!徐嬷嬷自己一头撞死是为了陷害你?”
段锦衣脸色越来越白,事情早已脱离了她的掌控,她用尽了力气做着挣扎,可就在徐嬷嬷这一点上连她自己也想不通,凤钦说得对,徐嬷嬷是她身边亲近的管事,算起来,徐嬷嬷随她入宫已经快二十年了,当初从段氏带近来的几个嬷嬷如今也不过剩下那么三四个,徐嬷嬷此人寡言少语十分安分,虽然不能当大用,可段锦衣一直将她留着时常吩咐些不大不小的事,她总能做的十分稳妥,段锦衣回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来徐嬷嬷有什么理由背叛她。
心底惨笑一声,段锦衣只觉得枉在王后位上坐了这么多年,没看出那人蛰伏的野心,末了还让自己身边人捅了一刀,凤钦问的那些问题,她句句都想回个“是”,就是徐嬷嬷陷害她!什么口口声声说与她无关,她人的存在就让这件事和她昭仁宫脱不了关系,而她越解释便越是雪上加霜,至于那最后一死,却是让那柳济的死钉死在了昭仁宫和她的头上。
段锦衣狠咬着牙,有一种百口莫辩的无奈绝望。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凤钦冷笑一声,“身为王后,在宫中妄动私刑草菅人命,现如今百官都已知晓,御史们守在外面等着看孤如何处置你,段锦衣,念着你这么多年在内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孤对你网开一面,即日起废黜你王后之位,贬为良人幽禁霜雪台,这件事孤还要继续查,你宫里到底哪些人和此事有关,但凡查出来,一个也别想逃过!”
“王庆,拟旨!”凤钦轻喝一声,心底莫名生出两分快意。
段锦衣紧紧咬着牙关,整个人如同一尊石雕似的动弹不得,胸口一股子怒气翻涌,生生憋出满喉咙的腥甜来,废后,凤钦如此雷霆万钧的废后,她徒劳的口头辩白哪里还能救得了她自己?段锦衣万念俱灰,却还下意识的想维持自己雍容的仪态不要崩溃在人前,废后,她坐了十三年的王后之位,今日起她要成为良人了……
段锦衣恍惚间看到了凤晔,他眼底的怨毒并没有因为凤钦的废后而减少,眼风依旧像一把能活刮了她的刀,恍然间,段锦衣忽的想起了凤晔的母亲,那个从低贱奴仆爬上君王床榻一朝变为良人的女子,良人,曾经她心底最为憎恶鄙夷的位分。
“父王……孩儿求父王不要废后……”
段锦衣僵硬的回头,只见白衫玉冠的凤垣奔了进来,因为跑得太急,他的玉冠都歪了,他满面绝望,踉踉跄跄的奔进殿中跪在了段锦衣身边,眼圈通红的磕着头道,“父王,母后不会杀人的,求您不要废后,求您先查证此事,父王……”
段锦衣所有努力的粉饰在此刻尽碎,她喉头一甜,在眼泪滴下来之前狠狠的闭上了眸子,耳边是凤垣“咚咚咚”的磕头声和带着哭腔的祈求,这些声音如同钝刀在她心头割磨,刹那间让她心头一片血肉模糊,艰难咽下那口腥甜,段锦衣用嘶哑的声音掷地有声道,“王上,妾愿去霜雪台,请王上准了垣儿的请让他即日离开巴陵,此事与垣儿无关。”
第249章 对立黑手(二更)
这世上,真的有人不怕死吗?
或许有,但是对朝夕而言,对这王宫之中为了活命每天谨小慎微生怕踏错一步的宫奴们而言,死,永远是走投无路之时的最后一步,只有活着,才有无限可能。
朝夕从殿门走出来的时候目光落在那灰布之上,木板之上的尸体被遮挡着,徐徐微风之中飘散着刺鼻的血腥味儿,柳济还是死了,被人所害,而那个嬷嬷,却是自己一头撞死的,是什么让嬷嬷愿意以死明志?她的死,只坐实了段锦衣的罪名。
不像玲珑和玲巧,这个嬷嬷的死,是自愿的。
朝夕抬眸而望,宫道尽头段锦衣的背脊笔直的如同一把利剑,而在她身边走着的凤垣却是双肩聋拉委顿不成样子,段锦衣要被押送至霜雪台,昭仁宫的荣华富贵从此刻起再也和她没了关系,朝夕看着段锦衣的背影消失在尽头拐角处,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她没有想到,是柳济的死让段锦衣跌下了后位。
柳济真的是段锦衣下令杀的?可是她派人去昭仁宫看了,没有半点柳济的踪迹。
朝夕深知凤钦说的是对的,这宫里能杀人的地方太多了,只要段锦衣愿意,随便找个僻静之处将人处理了就好,可她为什么非得把人送出宫去?柳济的尸体未做处理,带着明显的血腥味儿,就那般装在箱子里,好像专门等着人去查验一样。
还刚刚好的碰上了朝臣下朝,朝夕觉得这件事太过荒诞。
所有的事都好像预设好的,在凤垣刚刚提出大婚之后自请去封地之时,在这个对别人来说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早晨发生了,段锦衣猝不及防,朝夕甚至有些相信她辩解之时说的都是真的,可若段锦衣真是被陷害的,陷害她的人是谁呢?
脑海之中闪出一道身影,朝夕的双眸狠狠的眯了起来。
“公主殿下,王上说要留十三公子在这里用午膳呢,您看您是不是也留在这里……”
王庆从后面走出来,跟着一起出来的还有孙昭,朝夕看了一眼身边的商玦,摇了摇头拒绝道,“不了,燕世子稍后还有些事要处理,我们要出宫去,十三这里都安排好了,明日我再来看他,父王疼爱十三,想来是能安抚好十三的。”
商玦面不改色的听着朝夕拿他当幌子,这边厢王庆闻言点点头叹了口气,“十三公子这会儿是真难过,不过王上也是真的疼爱十三公子,公主殿下放心便是。”
朝夕说着看了一眼正要被抬走的柳济,柳济是以折叠的样子被放进箱子里的,后来废了好大的功夫才让他躺下来,宫里没有安葬侍奴的地方,柳济要被送去宫外立坟。
徐嬷嬷和柳济一起被抬走,朝夕回头看了一眼殿门,凤钦已带着凤晔到内室去了,这会子殿内一片空荡,而朝夕还在回想适才的情景,大抵朝夕的表情有些凝重,王庆又道,“真是没想到就这一早上发生了这样多的事,王后这件事还没完,六公子就要离开巴陵了,原来说的大婚也没影子了,段大将军就这会儿已经递了两次求见的奏折,都被王上拒绝了,只说让大将军不必忧心,王后这件事不会牵连到段氏身上……”
门口除了朝夕便是孙昭,王庆这话压低了声音,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告诉朝夕了。
朝夕微微颔首,转而看向孙昭,“孙大人又有要查的了。”
孙昭没什么表情,板正的叫人不想和他多说话,“也不知为何,这几月内宫的事端总是格外的多。”说着话,孙昭意味深长的看了朝夕两眼。
朝夕知道他在怀疑什么,于是看着王庆道,“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这么说着,孙昭也在旁和王庆告辞,王庆忙行礼目送,朝夕和商玦在前,孙昭在后,三人一起离开,待走出了十多步远,朝夕缓缓出声,“我昨日便知道柳济失踪,若是所料不错,大人在昭仁宫应该找不出什么证据来,不过徐嬷嬷便是最好的证据。”
“公主殿下此话何意?”朝夕这话是对孙昭说的,孙昭听得也十分明白。
“我的意思是,段王后这一回是翻不了身了,不过竟然栽在一个侍奴身上,想起来叫人颇为唏嘘,至于到底还有没有别的牵扯,自然要看廷尉大人的了。”说着微微一顿,朝夕忽然有些好奇的回头,“不知道廷尉大人手上有没有出现过冤假错案?”
孙昭皱了眉头,掌管天下刑狱,最不能忍受的便是自己手上有什么冤假错案。
看孙昭的表情朝夕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了,朝夕牵了牵唇未曾多言,只继续道,“这宫里的人有几分地位的,手上多半没有干净的,段王后亦如是,不过这次的事有些蹊跷,廷尉大人取证的时候可要仔细些,另外,段王后那里只怕要稍微注意些。”
孙昭眉头越皱越紧,他对朝夕有种本能的怀疑,这种本能来自于这么多年接触过的各类案子,经验太多,于是乎对危险的人有了本能的警惕,朝夕便是这样的人,可是至今,他也未曾发现朝夕到底危险在哪里,而听她这话,孙昭却又有种无可奈何,朝夕想做什么他明白清楚,他二人似敌非友似友非敌,可却又时常关注一件事情往同一处使力,不管目的是不是相同,至少达到了巧妙的平衡,这对孙昭而言倒也十分神奇。
他没表态,却将朝夕的话记在了心底,朝夕和商玦要出宫,而他却是要往昭仁宫去,朝夕话音落下没几步,三人便分开了两拨,孙昭没有告辞之语,朝夕和商玦更未回头看他一眼,非说起来,委实是他这个臣子不知礼数——
眼下已经快到正午时分,连朝夕自己都有种恍惚之感,早晨入宫之时还在找柳济,可不过才这么一会儿,柳济已经被找到不说,还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
柳济的死是个巨大的遗憾,可是段锦衣被废却绝对是凤晔乐见其成的。
若是朝夕没猜错,段锦衣只是被废无法发泄凤晔此刻的怨恨。
一路无话的出了宫门上了马车,车帘落下的那一刻朝夕方才叹出一口气,“我觉得不对劲,这件事怎么看都不对劲,段锦衣被废的太简单太突然了,她都要让凤垣离开巴陵了,又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杀人泄愤?结果弄得现在节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