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踏入内室,却见朝夕坐了起来,他一挑眉,“怎地不睡了?”
朝夕虚虚闭着眸子,闻言朝他的方向看来,“外面怎么了?有什么消息送来?”
商玦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看了她片刻,忽然问,“你的眼睛如何了?”
朝夕一愣,随即摇头,“还是看不见,不过无碍。”
顿了顿,她继续追问,“送来了什么消息?”
商玦眉头微皱一下,转身朝浴房走去,“的确送来了消息,不过是事关晋国和赵国的。”
朝夕本坐在床边,闻言立刻下地朝他跟来,“事关晋国和赵国?”
商玦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慢条斯理的在浴房一角的香案之上点香,朝夕只好又跟过来,“晋国内乱刚毕,赵国也在暴动之中,他们会生出什么事端不成?”
商玦不紧不慢的从香盒之中取出一只塔香,又慢条斯理的放在香灰之上,用香铲拨弄几番,将塔香埋了一半,这才漠漠道,“你好像十分关心。”
朝夕对着他的背影,此刻又上前一步,“能送到你这里来的必定是大事,我好奇罢了。”
商玦拿过火折子,打开盖子点燃,而后一点点的将那塔香引燃,很快的,一股子混合了沉檀的莲香弥漫开来,商玦放下火折子,直起身子,这才开口。
“晋国乘着赵国内乱发兵十万,眼下已经大军压境了!”
简单一句话,让朝夕眉头一皱,“晋国想和燕国一样侵占赵国边城?”
“晋国大抵这样想,可他们怕是不行。”
商玦语气沉下来,只让朝夕下意识觉得他似乎不开心。
她有些不解,只问道,“为何不行?”
商玦转过身来,眸光幽幽落在她面上,朝夕便又下意识垂眸。
“因为燕国已经出兵晋国!”
朝夕眉头一皱,诧异万分,“燕国出兵晋国?”
商玦“嗯”一声,落在身侧的手忽然开始解最外面的衣袍,他还是白日里的那一身墨白华服,此刻正解开腰带,玉扣被他打开,连着锦带被他抬手扔在了一旁,而朝夕还有些不解的追问,“燕刚败了赵,又得了赵国城池,为何此时发兵晋国?”
她们离开燕国大营已经有半月之久,朝夕又不主动问燕*事,这还是第一次听商玦说起伐晋之事,她的语气有些不解急迫,商玦解衣服的手却未停,外袍被他除去,又是扬手一扔,外袍落地,他开始解中衣,口中缓声道,“燕能伐赵,为何不能伐晋?”
朝夕蹙眉,下意识抬起了眸,到唇边的话一滞,她面色忽的一变。
“你要做什么?”
商玦有些不解的看了看眼下这处所在,心知她在说他为何解衣,便波澜不惊的道,“这里是浴房,你说我要干什么?”
朝夕猝然垂眸,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
商玦见状淡笑一下,一把将脱下身子的中衣扔到了一边去,上前两步道,“晋国七年之前占了燕国边城三座,这一次,孤想拿回来。”
他走到了朝夕三步之外,手一抬,开始解里衣的襟扣!
朝夕表情有些僵硬,“我先出去——”
“不准走!”
她身子刚一动,商玦已利落落下三字。
朝夕面色微变的顿足,商玦又道,“你还没有回答孤的问题。”
朝夕抿着唇,语声紧绷,“燕刚伐赵便要伐晋,怕是会引来朝廷不满。”
商玦笑一下,“是吗,可是孤兵令已出,要收回也来不及了……”
襟口被一颗颗的解开,衣襟之内是他挺阔光裸的胸膛,眼见得他即将不急不缓的剥下最后一件衣裳,朝夕忽然转身要往外走,刚走出一步,手腕便被拉了住,商玦在她身后语声阴测测的道,“既然眼疾未愈,你在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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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3章 七奴之死
“既然眼疾未愈,你在怕什么?”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就如同他惯常时候的慈悲淡漠,然而那一丝薄笑又显出两分意味深长,朝夕纤细的手腕在他掌心好似被烙铁箍着,身子陡然僵了住!
商玦的任何一句话,都不是没有理由的!
瞬间,朝夕的背脊上一寒。
等不到他的回答,商玦眸微眯,语声亦沉了下来,“孤说过,我们之间应该拿出诚意来,此番入淮阴侯府你心中所想孤已尽力相助,可你却让孤有些失望,孤早就和你说过,不要试图哄骗孤,在孤面前,你的戏码都是一场徒劳空然。”
口中说着失望,他的语调亦压得越低,分明是威胁的话,却没有半点威慑力,只叫人觉得他为此受伤不已,十分伤心似得,朝夕眉头一皱,竟然无端生出了负罪感!
天知道她已经多少年不知道负罪感为何物了!
他紧攥着她的手腕不放,而事情到了这一步,话说到了这一层,朝夕已经避无可避!
“殿下何时知道的?”
朝夕转过身来,素来微闭低垂着的眸终于睁开。
而后,下颌微抬,第一次和商玦对视!
虹膜漆黑,波光潋滟,哪怕此刻她眼底仍旧带着疏离和冷意,可对商玦来说,这双眼睛的漂亮胜过他见过的任何宝石,他为此不着痕迹的屏住了一瞬呼吸!
“在你第一次去马厩寻路的时候。”
朝夕就站在他身前,商玦说话之时放开她的手,却并不系散开的衣襟。
朝夕凝眸,皱眉,“呵”的冷笑一下,“原来我这么长时间都在演独角戏,论起做戏,殿下才是高手中的高手,天下之间只要是殿下想骗的,只怕没有骗不过去的。”
商玦不说话,只定定看着她。
她面上无丝带附着,无任何装作眼盲的迷茫无措,她的唇角紧抿着,眉头上扬着,漆黑的眼底光彩璀璨,有冷傲,有俾睨,甚至有对他的不满和怀疑,她一旦眯眸,那漆黑的瞳孔便能迸发尖刀一般的锐利寒光,他是世人口中的神仙佛陀,众生都该匍匐在他脚下,可匍匐的人里头唯独没有她,不知臣服,只知算计,任何一次低头,都要让对手付出百倍代价!
任何聪明的对手都不会忽视她这双眸子!
所以她若要示弱,这一双眸子便该“沉珂未愈”……
然而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四目相对,商玦依旧沉眸若渊,若说朝夕的目光犹若实质尖刀,那商玦的目光便似绵绵织网,谁都不知那网的存在,谁都不知那网中藏着的是什么,可等你意识到到危险的时候,你便已经逃不了了,而他,自始至终连眼睫都不眨一下便能将你置于死地!
朝夕被商玦盯得背脊发寒,她看不出他的喜怒,可听刚才那话也能猜出他必定已经生怒,他早知道她未眼瞎,这么长的时间都在看她是否坦诚,可她没有,非要等到今日揭破,他对她很是失望,那么接下来等着她的,或许是一场冷战,亦或是各走各的路!
她有机会低头认错,可她绝不会!
做戏是一回事,在对你了如指掌的对手面前低头又是另一回事!
而她恰巧,从来不会对对手低头。
沉默在继续,气氛愈发沉郁压抑,朝夕心中肯定了商玦此番是生了真怒,不由得在心底暗叹了一声,入府以来他做戏做的极好,连那单生意都无言接下,若是没有今日这一遭,她想做的事情会顺利许多,今日之后,她便要重新布局了!
朝夕在等商玦发难,偏生商玦久久不语。
她将眸一垂,唇角笑意更冷了,便是分道扬镳,她的姿态也不会放低!
“殿下既然觉得失望那不如就……”
“你的眼睛很美。”
朝夕一愣,缓缓抬眸,对上商玦一片晦暗的眼。
“你说什么?”
商玦牵了牵唇,“我说你的眼睛,很美。”
朝夕愣了住,一时间不知他这又是什么路子,明明是要发难的!
见她怔神,商玦笑意微微一深,“看来孤的反应和你预料的不同。”
朝夕紧盯着商玦的脸,这是第一次,她正大光明的看他的脸,朝夕忽然觉得世人对他的称颂可能大部分是因为他这张脸,当一样事物趋近于完美,愚昧的凡人们便会主动的为他披上圣洁的外衣,神?佛?救世主?朝夕在心底无声笑了笑……
一张足以蛊惑的人心的脸可以收买世人,却无法收买她。
她仍是冷漠的问,“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商玦眉头微挑,这动作放在寻常人身上只是平平,可由他做起来却特别的有两分清贵风流意味,他抿着唇道,“今夜,你和孤之间很公平。”
朝夕皱眉,对他这话更为不懂了。
商玦面色淡淡,“孤告诉你晋国赵国之事,你对孤坦诚你的眼疾已经痊愈,这不公平吗?”
经他解释朝夕才恍然回神,却总觉得他这说法怪怪的,然而想起来却又觉得也没有不对,她喜欢任何公平之事,有来有往,谁也不欠谁!
见朝夕面上还有疑窦,商玦又沉了眸道,“这一次,你所隐瞒的对我们的大局并无影响,孤不怪你,若再有下一次,孤不会如此好说话。”
这样才对……
朝夕心中暗道一句,眼神往下一落便瞟到了他衣襟之内的胸膛!
不着痕迹的将目光往上提了提,朝夕又皱了眉。
“殿下所言是真?要出兵伐晋?”
商玦眯眸,“你有别的看法?”
朝夕定神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商玦点点头,表情松活一瞬,见朝夕再无话可说便皱眉看着她,他那神色看的朝夕一愣有些迷茫,商玦挑眉一下,慢条斯理的拉开衣襟,“孤要沐浴,你要看着?”
商玦说的十分平淡,半分都没有外头登徒子的调戏之感,可却是这份平淡让朝夕止不住的面上一热,二人相处至今,从未有过越轨之举,再加上眼下她已不再是瞎子,连二人的相处都有些不同的味道,朝夕下意识欲要出口回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对上商玦浅浅带了戏谑的目光,粉拳一攥转身走了出去!
商玦站在原地,看着朝夕的背影消失在屏风之外才缓缓转身解衣,解开两颗扣子,他忽然摊开掌心来看,比一般男子要纤长白皙的大手掌心竟薄薄出了一层汗!
不用装瞎子,朝夕也自在许多,她自己的不自在少了,可面对商玦的不自在却多了,往常她可以装作看不到的事如今却不能再装,看了看那放着两条锦被的床榻,朝夕皱了皱眉!心中虽有顾虑,可如商玦所言,她为了达成目的并不拘小节。
在商玦出来之前,她选择躺到床上去。
当一个人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结果却是好的的时候,她内心的感激会来的格外汹涌,此刻的朝夕心中虽然没有感激,可对于今夜商玦明明生气却未发难的举动还是有两分受用,商玦与她结盟的心思比她想象之中更为坚定,且处事无缺至今并无让她不快之处。
若是失了这样一个帮手,又去哪里找下一个?
朝夕想着想着神思已有些迷糊,运功驱寒后的疲累尚在,神思恍惚之间她只觉得身边多了一道带着湿润气息的身影,紧接着,自己身上盖了暖被,商玦动作十分小心翼翼,大抵以为她全然睡着了,朝夕心中微动,还来不及多想便当真抵不住困意的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朝夕悲哀的发现她的手又搭在了不该搭的地方。
她僵了片刻,只听着商玦的呼吸没有半分异样之后才睁开了眸,撞进眼帘的,正是商玦那张俊美无俦又温柔无害的脸,朝夕有片刻的晃神,这才小心收起了手臂不做停留的下了床,穿戴整齐,她径直出了门,甫一出门,便又是面色迷茫的样子。
“公主,您起得真早!往常都是殿下先醒的!”
朝夕正走着的脚步一顿,下意识便回头朝向内室……
“公主,您在想什么?”子荨也跟着往内室方向看,笑道,“殿下今日起得晚呢,公主,奴婢侍候您洗漱吧!这边走,您慢着点。”
朝夕被子荨扶着走,心底有些怪怪的。
天色还算早,夜间大抵又落了雪,院子里白白的铺了一层,朝夕洗漱完到了暖阁,无事之间便拿了琴出来擦拭拨弄,天荒年代已久,音色早已沉淀,铮铮几个音出,只听得子荨面色微白,“公主,您早前说的这琴上面有诅咒可当真?”
朝夕扬眉,“何出此问?”
子荨瘪了瘪嘴,“你忘记了,昨天您也弹琴了,结果晚上就出了事。”
朝夕面露恍然,先是一笑,手指却是未曾停下来,又是几道琴音流出,她才淡了容色道,“这个问题,就和你问我世上有没有鬼一样,我说有诅咒,只有心中有鬼之人才会信。”
子荨听不懂,却当真觉得天荒琴十分古怪,眼见得她站着也无事,不由告退之后去准备早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