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今日仍然素面朝天,可饶是如此她那墨发红裙也气度贵胄的叫人不敢直视,她走至主位落座,拂了拂肩侧发丝,语气懒怠兴致不高,“父王有心了。”
王庆抬头看一眼朝夕,朝夕这才道,“起来说话。”
王庆起身,转头朝外看了一眼,正厅之外齐齐站着一溜儿太监,手中捧着的皆是和前日一般的檀木礼盒,想来又是蜀王送来的赏赐,王庆接着又道,“公主殿下,王上昨日知道您精神不佳,今日又不放心的派了老奴来,这些都是宫中最好的良药。”
朝夕点点头,面无波澜,“父王费心。”
王庆笑意一直挂在脸上,奈何朝夕从头至尾只有一种表情,他看不懂朝夕的情绪,便不知如何接话,沉吟一瞬才道,“世子殿下今日怎不在公主府中?”
朝夕眉头微皱,自然而然的道,“燕国官属刚至巴陵,想来他有许多事要交代,再说,我和世子殿下婚约还未成,他怎好一直留在我府中?”
王庆轻咳一声,“今晨王上本欲请世子殿下入宫,谁料世子殿下竟以公主殿下尚在病中无法陪同为由拒绝了,且说他这几日都不会再入宫,要好好陪着公主的殿下将养。”
朝夕不由得挑眉,她从来知道商玦不曾将蜀王放在眼底,可她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竟然半点面子都不给,抿了抿唇,朝夕依旧漫不经心的,“殿下初来蜀国,自然不想同还在燕国一般的总是出入宫廷,他不喜便不去,这有何不妥吗?”
王庆握着拂尘的手不由得收紧,面上的笑意再也挂不住的生出两分难色来,“公主殿下有所不知,王上听从世子殿下的要求欲要将您二人的婚事上禀镐京,此事需要燕国的礼官配合一同上禀,可燕国却以您还未入宗谱为由拒绝现在写国书至镐京,要知道您是蜀国的公主,这婚事本该燕国主动些,若单单蜀国递了国书,实在是……”
两国联姻,且本就是燕国求娶,既然求娶,自然该有个“求”的姿态,商玦聘礼惊人,对朝夕宠爱也甚佳,可就是这婚仪事宜之上太过要求尽善尽美从而拖延了婚期,凤钦自然不喜,可偏偏,商玦再怎么和气,在这事上却是不买账。
朝夕眼底闪过流光,“世子殿下总要为燕国考虑……”
王庆叹口气,“这个王上自然知道,只是……只是王上希望您尽快和世子殿下完婚,而世子殿下十分在意这些末节之事……您刚回巴陵,王上想着从前您受过的苦,自然想早日见您嫁给值得托付之人……别人的话世子殿下大抵不甚在意,可是您说的世子殿下想必会听,这几日您好好养病,一边是否也可以和世子殿下提一提此事?”
越说声音越低,便是在内宫侍奉了多年的老人也似乎说不下去,王庆不敢看朝夕的眼睛,好似做了什么羞愧之事,朝夕听着笑了笑,“父王之语都无用,我又岂会有用?何况……四公子和五公主……还有秦美人……蜀国近来多丧葬,朝野内外当以志哀为要,怎好一直提我的婚事?蜀国重礼教,想必世子殿下想的也是一样的。”
四公子……五公主……
王庆面上一片难色,看着朝夕仍然八风不动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又看了看朝夕,他忽然牙关一咬低声道,“公主殿下,这些道理奴都明白,可眼下这般安排是王上的意思……王上如此做,也是为了蜀国,奴……奴将意思带到,您……”
朝夕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极其悠远,她坐在主位之上不懂,出神一般的眯了眸子看向窗棂的方向,阴郁的天穹灰暗一片,像极了此刻她的心境,王庆见她半晌不语也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一看,不由得心生凄凉,哪怕适才的话说的再好听,他心中却极明白蜀王的意思,而在他眼前的十七岁少女……她不可能不明白……
既然都明白,他何必还要自欺欺人呢。
蹙了蹙眉,王庆还是语气宽慰的道,“公主,您……不要怪王上,王上也是看着世子殿下极其爱重您,若是换个不甚在意您的,他一定不会准了这场婚事。”
朝夕仍然看着窗外出神,坠儿早就退了出去,整个正厅门户大开一片空荡,窗棂亦打开的极少,主位在最靠里的位置,光线难免幽暗,一片暗光之中,朝夕红裙墨发身姿笔直,高贵出尘美丽非凡,却也遗世孤独无所依存,最叫人心疼的便是朝夕出神的目光,十六七岁的贵族小姐和公主王庆见过不少,或是飞扬高傲或是天真烂漫或是温婉贤良,没有哪一个像朝夕这样凄凉孤绝,她明明置身锦绣荣华,却又和赵国凉山没什么两样。
“好,我会和世子殿下说说此事。”朝夕收回目光,声音比之前更为清冷了,她定定看着王庆,“父王既然想早点让我们成婚,那我便和世子说,不过世子有世子的考量,愿不愿意便是他的事了,看来,我终究和巴陵没什么缘分。”
四岁便贬,十三年之后归来本该父女团聚常伴朝夕,却不想她的父王只一心想让她快些出嫁,王庆这么多年再狠心无耻的事都能寻常待之,可见朝夕如此却实在不忍了,他叹了口气,“公主生在王室之家,自然更苦一些。”
朝夕便弯了唇,“哪里苦,荣华不尽位尊人极,怎会苦?”
王庆只得报以苦笑,朝夕不这样说便罢,这样说只越让他这个看淡世态之人心觉凄楚,“此事王上只觉公主或许可以说上话,可到底能说上几分还要看世子殿下,公主从前十多年已经很苦,到了巴陵,尽管按着自己心意来便好。”
朝夕眼神微变,虽然只是一刹,却还是让王庆体察到了,朝夕看着他,眼底似乎有一瞬的感激,王庆叹了口气,心底的滋味越发陈杂。
“王公公是善人,我知道了,公公只管回去交差。”
见朝夕如此善解人意,王庆不由得叹了口气,朝夕经历许多,绝非十二公主那般不知世事一味凭着自己性子来,可她到底有想不到的地方,王庆目光一转左右看了看这件正厅,不由得看到了角落里淡紫色的帷帐,那帷帐之上虽然没有樱树的绣纹,却是叫他想起了一个人,王庆不由得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老奴并非善人,只是活的太久而已,公主殿下早晚是要嫁入蜀国的,即便有世子垂爱却也到底冠了蜀姓……王上……王上这么多年心中还记挂着王后的,您可还记得早前王上曾提过王后喜爱的那把琴?”
即便得了垂爱,却冠了蜀国的姓,母国不可弃,没了母国的支持,她在燕国的处境一旦艰危便会万劫不复,王庆替她想的十分长远,而要得到母国支持,自然要重建这么多年来早就疏远的父女关系,凤钦或许不曾怜惜她这个女儿,却还记得她的母亲。
朝夕垂眸,神情阴沉沉似乎有些伤颓,“公公善言,我记住了。”
王庆闻言点点头,心头的负疚感这才少了两分,他拱手一拜,“时辰不早了,老奴需得回宫复命了,公主殿下万万好好将养身体。”
朝夕仍然不曾抬头,只低沉的“嗯”了一声。
王庆叹口气,几乎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正厅的门。
外面坠儿随行相送,很快整个主院便安静的只有朝夕一人的呼吸声,她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未变,若非是忽然出现的不速之客,身上的凄绝差点就成了真。
“王庆是个太监,却好似被美色所惑。”
商玦的声音不疾不徐的从门口传来,朝夕一抬头便见他站在门槛之外,他明明刚刚出现,却好像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而听他口中的话,似乎真的来了许久。
朝夕缓缓的抬眸,而后才看着背光而站的人,他高俊的身姿分明挡住了大片的光,可正厅却因为他的到来亮堂了几分,深袍缓袖,高冠博带,他无论何时何地都如此高高在上俊逸无俦,朝夕肯定,他一定很早就来了!或许在王庆到之前就来了!
朝夕眯眸,“被美色所惑的,不是世子殿下吗?”
第055章 意外私见
若世上有一种红颜绝色可以令任何男人臣服动心,那朝夕就是那种绝色,若世上有谁连这样的绝色都可坐怀不乱,朝夕相信,那个人一定叫商玦。
可就在此刻她却问,“被美色所惑的不是世子殿下吗?”
朝夕仍然身姿笔挺的安坐主位席之上,她直直看着商玦不曾回避,甚至唇角维扬带着清浅薄笑,与片刻之前面对王庆之时的凄绝伤颓不同,此刻的朝夕明艳绝伦眸若点漆,足以蛊惑任何人心,商玦本就深若渊海的眸微黯,眉头一抬抬步进门。
“我若被美色所惑,你又待如何游说于我?”商玦缓步入内,直朝着主位而来,“既然答应了王庆,想来你是真的觉得你我的婚期越快越好?”
朝夕敛眸一瞬,神态淡然道,“蜀王一心等着殿下回护蜀国,眼下朝野不稳,唯有燕蜀的联姻能让他安心,世子殿下若置之不理,想来他必定着急的很。”
商玦一路行至主位之前,站定,居高临下看着她,“你既然如此替你父王着想,不如我当即入宫去见蜀王?我可以告诉他,哪怕你连封号也无我也可让你成为燕国世子夫人。”
四目相对,朝夕眼都不眨,“若是如此,世人只怕真以为世子是色令智昏之人,一个恶名远播的蜀国公主坏了世子名声不说还会搅得燕国群臣沸反。”
商玦挑眉,不由得倾身离她近了些,“你这是在为我考虑?”
商玦可以娶一个没有名分的蜀国公主,燕国的群臣却不会同意,到时候君臣离心朝野动荡,实在是对燕国百害而无一利,她这样说是在为商玦着想?
朝夕唇角微弯,“届时……世子殿下是君王高高在上无人敢加以指责,世人百姓只会将矛头落在我的身上,红颜祸水天煞孤星蛇蝎心肠祸国殃民……十三年前我可以被流放出巴陵,难道我到时候还能被流放出燕都?”
商玦眯眸,抬手抚了抚她肩头乱发,他面上带着笑,却又半真半假的叹口气,语气遗憾,“我只以为你是为了我,可到底你还是为了你自己,我就知道你是最会伪装最是无情之人,真不该对你抱有期待,期待越多,叫人伤心越多,哎——”
这话朝夕听的挑眉,商玦言语速来若他的模样一般高华贵胄,一时这样似真似假的嗔怪抱怨委实叫人有些意外,而任凭他语气如何温柔目光如何脉脉,她难道会信他一个字?
她是伪装的高手,那他便是高手中的高手。
朝夕油盐不进,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世子既然早就知道,怎还愿意与我这伪善无情之人为伍?伤心……世子伤心的模样倒是让我好奇。”
商玦面上便生出几分无奈,她端坐的姿态不卑不亢,挺直的背脊却有些防御意味,而那从容冷清目光神态和这任何时候都不落下风的口舌,无一不让商玦叹息,他摇了摇头,忽然不再与她这样两相对峙,也不管什么礼数仪态,他只弯腰倾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了起来,朝夕被他忽然拉的起身,纵然从来都将情绪掩藏的深这时面上也生出两分愕然来,看着她的错愕,商玦满意一笑,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装扮。
“这样便好,只是这红裙显眼……”
商玦自顾自说着,又想到什么似得扬唇,“我的披风可用!”
朝夕还在云里雾里,商玦却拉着她朝外走去,朝夕手腕被攥的极紧,商玦看似闲庭信步没有一点逼迫朝夕的意思,可那力道却用的极巧,朝夕未觉疼痛,却又挣扎不开,只能跟着他朝外走,牙关一咬,朝夕语声低寒,“你这是做什么?!”
商玦头也不回的道,“你是东道主,说好回了巴陵要带我出去看南蜀风光,可时至今日你我都还未成行,我看今日天气甚好,正是出游之时。”
出游?!朝夕看了看外面阴沉沉的天眉头紧皱。
“我还在病中,怎好出府游玩?!”
朝夕不知商玦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可就是不愿轻易遂了他的意,她不愿的意味明显,商玦这次却无往日的顺从,他轻笑一声,“我说好,就好。”
朝夕眯了眯眸,人已经被商玦拉着直往后门而去,公主府自有前后门,可是朝夕还未去过后门,且后门距离正院极远,莫说朝夕,便是蓝新恐怕都未能熟门熟路,可商玦拉着朝夕一路从弯弯绕绕的回廊小径走过来,竟然像走在自家宫廷里。
朝夕抬眸看着商玦,“你怎知去后门的路?”
商玦依旧不曾回头,“我自然知道。”
“那你又怎知去樱园的路?”
“我自然知道。”
商玦回答的云淡风轻,朝夕的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她绝不相信商玦会真的无聊到之前亲自走过这府中每一处,可他对着府邸的熟悉又来自何处?
商玦既没答的意思,朝夕也不再问,不多时二人便到了公主府后门,而这一路走来,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