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凌烟一听连忙又跪倒,凤钦却是一扶将她按住了,段凌烟这才抬起头来语声哽咽道,“凌烟怎敢重回夫人之位?王上怜惜,此番才格外开恩,凌烟在路上曾想王上此番对凌烟失望至极,必定连往日情分也消磨殆尽,可此番回来,王上却对凌烟如此宽容,凌烟不敢贪心,只求往后在宫中安稳度日,时而与王上一见便可……”
微微一顿,段凌烟又低头愧疚道,“凌烟进巴陵之时便听说了段氏的事……凌烟出身段氏,自己已经让王上失望,却不想族人也为王上添了这许多麻烦。”
段凌烟说着便流下眼泪来,消瘦煞白的脸看起来可怜无比。
凤钦看的心疼不已,忙将她揽入怀中,“你不必自责,孤本就觉得此番是委屈了你,你怎还为族中的事情内疚起来了,何况孤也不曾怪你们段氏。”
段凌烟在凤钦怀中摇了摇头,语声带着哭音的道,“不,即便王上不说凌烟也知道,段氏这些年来势大,行事之上是有许多不当之处,王上感念段氏对蜀国有功才不曾追究,凌烟本想派人与长老们点播一二,可王上知道,凌烟在族中出身低微,虽然在宫中得了王上宠爱,可在族中并无说话之权,凌烟帮不上王上……”
段凌烟越说语声越是哽咽,她从前本是明媚尊贵之人,旁人面前端庄高华,在凤钦面前也不刻意讨好取悦,既有风情,又有风骨,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在,都叫人惊艳,可如今出去一趟却变作如此小心翼翼满怀愧疚,凤钦心中便越发不忍也越发生气。
“凌烟,此事当真与你无关,你在段氏的处境孤也知道,这些事你不必操心了,你路上舟车劳顿,此刻又如此伤怀,实在是……先去歇着吧,孤晚上去看你。”
凌烟从凤钦怀中推开来,又抬手擦了擦眼角泪痕,这才扯出一丝笑来道,“怕是歇不得,今日刚回来,无论如何要去给王后姐姐请安,待请安之后才好歇着。”
凤钦皱了皱眉,看着段凌烟如此懂事就更为心疼。
段凌烟也不拖泥带水,后退两步道了一句“凌烟告退”便转身走了出去,看着段凌烟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凤钦的眉头便狠狠的皱了起来,凤钦站在中庭良久,没多时王庆便从门口走了进来,看见凤钦的面色叹了口气,“王上不必担忧,美人不是旁人,必然知道您的苦心,等过些日子,您再让她重回美人之位就好了……”
凤钦拢在袖中的拳头微微一攥,“此事她确有责任,可她也是无辜,本就觉得她受了委屈,这会儿将她贬降为美人,只怕她族里的人也不会让她好过。”
王庆不由得继续安慰,“怎么会,美人再怎么样也得您的宠爱……”
凤钦闻言冷哼一声,“孤的宠爱?!你没有听到她说嘛,即便有孤的宠爱,她在段氏依旧没有立足之地,这说明了什么,只能说明段氏根本未曾将孤放在眼底。”
王庆唇角一动想说什么,不知想到什么又生生止住了到嘴边的话,凤钦一甩袖转身坐回到御案之后去,“你说的那些话孤已经仔细想过,虽然现如今我们蜀国和燕国当年有些不同,可段氏如此做为还是不得不防,不能真的到了那一步。”
王庆不敢多言,只恭敬的上前为凤钦斟茶,凤钦握紧拳头,又轻笑一声,“段氏如今被孤整治了,而王后那里没有丝毫动静,连凌烟都知道的道理她会不懂……”
王庆抿了抿唇,“王后必定心有愧疚不敢来见您。”
凤钦看着王庆冷笑一声,“愧疚?孤看她是料定了孤不会对段氏怎么样,所以才这样有恃无恐不屑一顾,凌烟虽然也是段氏之人,可到底和她不同!”
王庆不敢插嘴,便未曾接话,凤钦想了想这才想起什么似得道,“念清和念景都回来了?”
凤念清如今已经是疯了,凤念景现在是一具尸体,凤钦问完才觉有些怔忪,王庆也是一叹,“还有念依公主也回来了,念依公主和念清公主都暂时被送回了内宫,至于五公主,眼下天气已经有些热了,虽然侍奴们用心保养,可眼下五公主只怕不好面君。”
三月的初春天气说不上炎热,却绝对不再寒冷,而凤念景的尸体在路上耽误了半月之久,如今的形容哪里还能见人,凤钦面色微暗,整个人呆了一会儿才深深地叹了口气,“大抵是……大抵是孤没有福气,女儿也是如此福薄,这件事交给你来办,给她足够的体面。”
王庆连忙点头应声,随即又想起一件事,“王上,七公子的事……”
凤钦暗颓的神情顿时一变,叫人看着有些阴鸷起来,淮阴盛事他也曾对那苍琊剑有几分念头,可他没想到这淮阴一行不仅没有拿回苍琊剑,还让他折了个儿子折了个女儿,他正值壮年,却连失二子,怎样想都仿佛是不吉之兆,这么一想,他不由得再想起了朝夕当年的名声,可再想到近在眼前的燕蜀联姻,他连忙将这个念头打消了去,“老四……和念景一起办了吧,人死却不能入土为安,也实在是有违祖宗礼法。”
王庆有些迟疑,“可是孙夫人那里……”
凤钦便又一叹,他倒是很明白孙夫人失子的痛苦,随即便有些头疼的站起身来,“此事还是由孤亲自去和她说,摆驾吧——”
王庆连忙在前引路,凤念景和凤彦同样都在淮阴之行之中丢了性命,可二者的死又是如此的不同,凤彦的生母乃是孙夫人,出自大氏族孙氏,乃是蜀国的中流砥柱,而凤念景本就是女儿家,其母更比不上孙夫人的地位,其母族更只是蜀国的一方富庶贵族,手中并无军政大权,因此凤念景一回来凤钦连看都不用看就可以将其安葬,而凤彦则没有那么简单,凤彦因七公子好赌而被牵累而死,孙夫人自然不肯轻饶,而那七公子生母虽然只是美人,却和王后交好,有王后相护,孙夫人实在难为自己的儿子讨个公道。
凤钦看的明白,却绝不会轻易发罪于人。
段凌烟出了崇政殿便一路朝着昭阳殿而去,她前后只有四个侍奴跟随,衣裳素净,人也消瘦而憔悴,一路上遇见宫人无数,所有人都认出了她,看她的眼神自然也有千种,内宫之中的战争没有硝烟,迎高踩低是惯常之事,段凌烟很平静的进了昭仁宫。
走进昭仁宫正殿的时候段锦衣早就高高坐在主位之上等着她,段凌烟安静无声的行了稽首大礼,等殿内的人被屏退了段锦衣才轻轻开口,“起来。”
段凌烟缓缓直起身子来,上首的段锦衣仔细看了看她的容色而后摇头笑着一叹,“烟儿,吾就知道你不会让吾失望,这一次你做的很好。”
第052章 疯魔公主
“烟儿,吾就知道你不会让吾失望,这一次你做的很好。”
段锦衣语声温柔,段凌烟面上的楚楚可怜姿态不由得淡了两分,可怜是做个凤钦和宫中人看的,到了段锦衣这里,一切的假装都是徒劳空然,她们之间也无需假装。
段凌烟挺直了腰背,语气郑重了两分,“没有让姐姐失望便可,只是凌烟如今位分贬降,族中还请姐姐美言几句,接下来宫中无人相助姐姐,姐姐可要当心。”
段锦衣起身,拂开帷帐,走到段凌烟身前来亲自将她扶了起来。
“这一点你放心,吾会和叔父说,无人敢真的怪你,至于宫中这些事,你也无需担忧,吾不会出事,不仅如此,吾也会保全你,用不了两月,你自然会重回夫人之位。”
段锦衣站定,抬手轻抚段凌烟的脸,拂了拂她的散发,又替她整理了一番衣襟,而后才摇摇头,“宫中人的性子你还不知道?惯会迎高踩低的,此番你的位分被贬降不知有多少人见风使舵,两月已经是极限,你尽管放心便是。”
微微一顿,段锦衣又道,“何况,即便是吾不管,王上也必定不会真的不管你。”
段凌烟神态平静,并不因为段锦衣这话现出喜悦,段锦衣又拍了拍她的手背,“王上对你大抵真的用了两分心,你的禁足之地已经为你安排妥当,如此也好,叫她们看看我们段氏之人并非真的被王上厌弃,宫外的事就更不足为惧了。”
段锦衣返身回去主位,段凌烟便有些犹豫起来,“姐姐,我初初回来便听闻段氏的族业被王上查封,族中长老还因此入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段锦衣将目光落在案角的香炉上,香炉之上袅袅青烟升起,白雾蒙蒙,转眼又逝而不见,她唇角微弯,“是因为摇光公主此前遭了劫,人正是被关在我们的族业之中,王上认定此事与我们脱不开关系,虽找不到直接证据,却还是将族业查封了。”
段锦衣看了眼身边的侍奴,那侍奴忙上前在香炉中添了些香粉,檀香味儿一时更浓了些,段锦衣见段凌烟面生忧色摇了摇头,“此事你无须放在心上,王上不会动段氏。”
段凌烟眉头微皱,眼底波光明灭,似乎有话要说。
段锦衣便道,“你想说什么便说,这里没有外人。”
站在一旁的侍奴正是朱砂,闻言神态更为恭敬,段凌烟便上前一步道,“姐姐,坊间的言论您可听过?段氏势大已经不是一日,王上哪怕表面上不敢动段氏,却……却只怕心中已有了忌惮,一旦如此,段氏行事只怕不得不小心翼翼。”
段锦衣以为段凌烟在担心什么,闻言轻笑一声,“君臣之道本就是如此,段氏势大,却是忠君侍主并无二心,王上心中或许有些猜疑,可他绝不会真的做什么,段氏不会让王上抓到任何不利的把柄,王上也不敢轻易动段氏,如此便可相安无事。”
段凌烟面上的沉凝微微消散,这才呼出口气道,“大抵是我想得太多了。”
段锦衣宽慰一笑,“你这一趟想必累极,对此事过于担忧也是正常,无事,有吾在,你先休息几日,王上可是让你早些回去歇着了?”
段凌烟点点头,段锦衣便放心的颔首,“那你且歇着去。”
段凌烟行的一礼转身要走,段锦衣却又道,“那两个孩子呢?”
“已经送回内宫中了,三公主有些不太好。”
段锦衣沉吟一瞬,却是站起了身,“吾还是去看看吧……再不好,也比老五好。”
段凌烟敛眸让路让段锦衣走在前面,凤念清当然比凤念景好了……
再怎么样,至少凤念清还活着。
走出殿门,因是段锦衣忽然要去看凤念景和凤念依,段凌烟想了想还是一路作陪,段锦衣邀其上了辇车,段凌烟便压低了声音的道,“姐姐,那秦美人……”
蜀国内宫嫔妾三千,虽然也时有因病殒命的,可是若秦美人这般的却是少之又少,而若段凌烟这般的自然不会相信秦美人是真的失足,她这么一问,段锦衣的眉头不由得轻皱,“都说她并非失足落井,可神机营查了这许久也不曾查出个什么来。”
虽然开了口,却是不曾回答段凌烟的问题。
段凌烟抿了抿唇,“听说王上只给了十日时间……”
段锦衣神态平静的点点头,目光却一下子悠远起来,“这宫里哪有那样多真相啊,别说十日了,便是百日千日,只怕也查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段凌烟不曾接话,只掀开车帘去看外面连绵起伏的宫闱,夜幕已至,整片内宫都被华彩笼罩,殿阁飞檐,阙楼廊桥,蜀王宫恢弘伫立在泼墨般的苍穹之下,段凌烟深切的知道段锦衣说的没错,这王宫之中,有多少荣华富贵,便有多少阴暗肮脏!
辇车一路从昭仁宫而出,一路向东到了毓秀宫,毓秀宫是内宫东面最大的一片宫阙,乃是未曾出阁的公主所居之地,如今宫内的所有公主都住在这边宫阙之中,辇车到毓秀宫门口之时,早有侍奴等候,段锦衣下了辇车,又批了件披风才进了门。
蜀王室向来公主众多,因此这毓秀宫极大,期间又分为许多殿阁,公主各个独居其中,凤念清便住在居左的瀚清殿,此刻的瀚清殿因为段锦衣的到来一片灯火通明,可相比迎接王后该有的肃穆安静,眼下的瀚清殿却有些吵闹嘈杂。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不要怕……”
“殿下……您快下来吧……没有人要害您……”
“公主殿下,咱们这是回家了啊……公主殿下……”
刚走到殿门口便听见侍奴苦苦的哀求,段锦衣当即眉头一皱,后面段凌烟跟上来将她一扶,低声解释,“三公主眼下神志不清,姐姐想必知道的。”
段锦衣点点头不做声,见着跪了一地的侍奴也只是挥了挥手。
待顺着庭院的小径走到了中庭,段锦衣一行这才看到了极其惊险的一幕!
瀚清殿布置华贵,庭院楼阁都十分精致秀雅,而此刻早早就接到了王后驾到消息的凤念清不仅不曾跪地迎接,她竟然半个身子都爬上了庭院左侧的围墙,十五六岁的少女,以一个危险又诡异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