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屏年纪小,又生个糊涂的性子,因是贴身贴肉伺候过我的人,有那一份感情在,我才留了她在身边当大丫头。若想使上力,且得调~教几年呢。
我们是要脸面的人家儿,断然不能将尚未调~教妥当的人送出去,万一闯了祸,丢面子事小,给别人带去麻烦就不美了。
唐夫人莫要怪我小气,我也是为贵孙女儿着想。小孩子家正是见什么学什么的年纪,总要放几个妥帖的人在身边才放心。
您那里若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我闲来无事,倒可以助您一臂之力。无论王府还是简家,人脉都广着呢,十个里头挑不出,百个千个里头总能挑出一个让贵孙女儿满意的人来。”
唐夫人见自己已经这般低声下气了,她还是不应,便有些挂脸,“不过是个丫头而已,不劳二少夫人如此费心。
彩屏跟了我,就是我的人了,我自会调~教她,出了事自然也怪不到二少夫人头上。二少夫人若是怕短了人手使唤,我可以拿我身边丫头跟您换。”
说着便点了一个圆脸的丫头,“青萝,你以后便跟了二少夫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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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0章 绵里藏针
那叫青萝的丫头今年也刚十三岁,早两年就被唐允收用过了。
不独她,唐夫人屋里的丫头没一个幸免。就连几位小姐和少夫人以及小小姐、小少爷、姨娘们房里的丫头,也被他糟蹋了许多。
有几个性子刚烈的,立时就了断了。剩下的小小年纪就叫破了身子,情知往后再不能嫁到好人了,要么走门路调到庄子上去,再不进唐家宅门,要么卯足了劲儿当差,争取将来能做个管事妈妈。
起初唐老爷和唐夫人还帮他遮掩,给了几个通房丫头的名分。糟蹋得多了,实在顾不过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他胡闹去。
几位小姐和少夫人没法子,只得挑了年纪大的丫头买进来,多用几年,再多贴补些嫁妆配人。
有一次唐允吃醉了酒,险些将大哥家嫡出的小侄女儿当丫头给收用了。唐大少爷和唐大少夫人忍无可忍,闹着分出去单过,二少夫人和三少爷夫妻也都起了一样的心思。
唐老爷唯恐家丑张扬出去,一力压了下来,装模作样地打了唐允几板子,罚他跪祠堂。
等跪完出了祠堂,该怎样还怎样,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凡是家中有十三岁以下女孩儿的亲眷,俱都躲他跟躲瘟疫一般。
青萝貌不出众活不出挑,因唐夫人无人可用才当上了大丫头,早就熄了出头的指望。
冷不丁听见唐夫人要将送给简莹,只觉压在头顶的乌云忽地散开了,强自按捺着狂喜的心跳,跪下磕头,“奴婢青萝,见过二少夫人。”
简莹看也不看她,只不急不恼地盯着唐夫人。
唐夫人也知道自己这举动无异于强买强卖,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想着找补几句,又不知说什么好。
两下里就这么僵住了,屋里屋外站着的丫头婆子俱是捏了一把汗。
“唐夫人。”还是简莹先开了口,声音依旧带着笑,“您突然跟我要人,我也没个准备。
彩屏好歹跟了我一场,我总不能连个念想都不留给她,就叫她这么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当主子的多么薄情寡恩呢。
我屋子里的丫头跟她姐妹情深,也不能不让她们道声别吧?”
唐夫人只当她要答应了,心头一喜,赶忙说道:“这好办,我晚些时候叫人来接她就是……”
简莹跟没听见她这话似的,接着自己的话茬说道:“再说了,彩屏跟那个丫头模样性情再相像,也只是相像而已,未必能合了贵孙女儿的眼缘。
不如这样,我先把彩屏留下,再多调~教她几天,顺便叫她跟姐妹们把心里的话倒一倒。
到时我再请您和贵孙女儿到府上来做客,贵孙女若是瞧中了她,就带了她走。若没瞧中,也免得您要了去又用不上,叫她白跑一趟不说,我这里还闪一下子。
这样安排,您觉得如何?”
唐夫人刚堆起的笑纹僵在脸上,半晌才缓了过来。她张口要这一回已是豁出天大的脸面了,再带着孙女儿上门讨人岂不是叫人戳断了脊梁骨?
心知要人无望,便讷讷地道:“不用麻烦了,我回去叫人给她挑个中意的就是。”
担心宝贝儿子不能如愿闹将起来,急着给唐老爷那边传话,商议对策,怎么也坐不住了。心不在焉地聊了几句,便领着刚刚燃起希望之火又跌入失望深渊的青萝急匆匆地走了。
她前脚出了门,方氏后脚就虚点着简莹的脑门笑道:“往日只当你是个爱说笑的,今天才知道你这张嘴利害着,一句一句绵里藏针的。”
简莹原本还担心自己叫唐夫人没脸,方氏心里会不高兴,见她这样,就知道她心里也是瞧不上唐夫人的,哪里还有顾忌,“儿子吃着人家的酒席调戏着人家的丫头,她不教训儿子,还打着孙女儿的旗号跑来要人,世上再没她这么厚的脸皮,也再没她这样孝顺的娘了。”
方氏被她逗得直笑,“又来了,又来了。”
简莹权当彩衣娱亲,故意叉腰道:“请来做客,还不当自己是外人了,我们王府的丫头又不是小猫小狗,是谁想要就要,想不要就扔的?把我们王府当成什么地方了?”
方氏又笑了一回,也因这话觉得唐夫人太过目中无人。只心里还惦记着周沅的事,在心里记一笔账就罢了。
有客人在,她不好离了地儿。恰好这里没有旁人,便想仔细问一问,于是将下人们都打发下去,独留了张妈守门,不叫人走近听了去。
听简莹细细说了事情经过,又问道:“二少爷可料理好了?”
周漱没有派人传话,简莹也不知道他进展如何,只安慰方氏道:“母妃放心,二少爷已经知道是有人背后使坏了,一定会查清楚的,不会让三弟白受了冤屈。”
“他冤个什么?若不是他存了作弄苏姨娘的心,又怎么会掉进别人设的圈套?幸好被你撞破了,要是真的出了人命,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笑话。”
方氏沉着脸,起先还没什么怒意,说到最后语气已经冰冷了,“我自嫁进王府,时时处处谨慎小心,唯恐污了先皇赐下的那块匾。
还真有那不把王府的名声当回事的,竟在这样的场合兴风作浪。”
简莹听她心里有数,便不多说,好言宽慰了她几句。
方氏虽然不愿周沅亲近周漱,可也知道周漱是十分珍视周沅的,不会马虎处置,误了儿子的前程。况且这事张扬不得,也只能交给周漱料理。被简莹劝了几句,便又开怀了。
转而笑道:“相处了这些日子,我却不知你是个会水的。”
“也不算太会。”简莹早知她会问,就将姜妈想好的说辞拿出来用了,“我小时候掉进荷塘险些没命,从那以后一直怕水,连浴桶都进不得。
我祖母为了扳我这个毛病,特地从庄子上找了一个会水的丫头盯着我,日日把我泡在水里。直到我不惧进浴桶了,才开恩饶了我。”
方氏并不生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原是简老夫人播下的善果,改日定要备上厚礼谢谢简老夫人。”
简莹坐着不动,叠手一弯腰,算是福礼,“那我先替祖母谢过母妃了。”
孟馨娘透过窗口瞧着两人言笑晏晏,脸上的笑忽地冷了。
一个小媳妇举着茶盏,正要上前搭话,见状一愣,赶忙折向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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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1章 前途无量
按理来说,成亲后娘家人第一次上门,简莹应该带着简四太太等人去采蓝院单独坐坐,喝杯茶。瞧一瞧屋子里的摆设,女儿在婆家的日子过得如何也就知道个大概其了。
偏这一次的接风宴是简莹操持的,迎客是她,送客也得是她,便分不出那个工夫来。
简家的人要么识趣,要么并不真正关心简莹过得好坏,也不提这样的要求,茶宴散了,便跟其他女眷辞别离开王府。
简莹送走一众宾客,回到采蓝院就来了潮。
她这前身跟着寡母长大,虽不至于食不果腹,可也仅限于温饱,自是没有那么多闲钱调养身体,通潮之后信期一直不准。她来了这些日子,还是第一次邂逅大姨妈,只觉腰酸腹胀,疼得厉害。
身上不爽利,也不耐烦理会那一屋子的烂事,只卧床休息。
方氏回去就将周沅的另一个小厮铁柱叫过去审了,铁柱经不住震慑,将周沅和铜柱两个是如何行事的悉数招了。
方氏平日里对周沅确是宠了一些,任他调皮捣蛋,只要无伤大雅便不理会,然而在大是大非上却从来没有放松过。这一回险些闹出人命,让她意识到不能再这么纵着了。
狠狠地教训了一通,又吩咐张妈给他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将他挪到外院书房去。
处置完周沅,听说简莹不舒坦,只当她操持宴席过于劳累,加之下水救人被冷水激到了,心中的愧疚由三分升成五分,立即叫人备了白凤丸,益母草膏,红枣,核桃,杏仁粉,两对乌鸡,外加几匹上好的缎子和一套镶了红宝石的十三件儿,送到采蓝院。
来送东西的依旧是怜珠,给简莹见了礼,便笑盈盈地道:“王妃说了,这次多亏二少夫人操持才没出什么差池,功劳苦劳她都记着呢。
叫二少夫人这几日不必去菁莪院请安,行经不是小事,一不小心就会落下病根儿,需得好生养着。莫要贪凉吹风吃了不当吃的东西,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差人去说一声。
这回凡是跟着二少夫人出了力的,统统有赏。今天太晚就不折腾了,等到月底跟月钱份例一并发下来。”
简莹点头笑道:“有劳母妃挂念了,你回去替我谢谢母妃。
大热天的,你走这一趟也辛苦了。厨房里备了解暑汤,你喝一碗再回去。
我身上不方便,雪琴你代我招呼着吧。”
怜珠忙说不用了,还要回去服侍王妃。
雪琴哪肯放她走,将她拉到自己屋里,热情招待了一番,又按照简莹的意思塞给她一只分量不轻的荷包。跟来跑腿儿的也每人喝了一碗汤,得了一把铜钱。
将几人高高兴兴地送走了,转回来见简莹靠在锦枕上,彩屏正拿着银匙喂她喝着红糖姜水。每一勺都要细细吹过,才送到她嘴边,样子十分殷切。
心知这丫头是彻底被二少夫人收服了,一时间竟有些羡慕。
自从她表明了立场,二少夫人对她的态度好了许多,开始把重要的事情分派给她做。可她知道,自己离着信任和倚重还差得远。
只怕在二少夫人心里,晓笳和彩屏都是排在她前头的。
回到知府衙门,方宏生直接随妻女进了后宅。
打发走了方依云,夫妻两个梳洗一番,换上家常的衣服,便对坐说话。
“你见到表妹了?”方宏生开口问道。
“见到了,齐庶妃虽然病着,精神还是很不错的。”方夫人意有所指地道。
夫妻多年,方宏生自是听得出她弦外有音,“可是表妹跟你说了什么?”
“齐庶妃怕是有了呢。”方夫人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见丈夫神色平静,既不吃惊也无喜色,继续说道,“齐庶妃说有人想害死她和孩子,想让老爷替她查一查呢。”
方宏生眉心起了一丝褶皱,“年轻时就爱咋咋呼呼,活了半辈子,依旧没能改了那毛躁的性子。
日后我们免不了要跟济安王府常来常往,你莫要听她说几句混话,就一时心软,帮她出头,坏了两家的情分。
她有王爷宠着,哪个敢害她?便是真有其事,那也是王爷的家事,没得让外人插手的道理。”
方夫人应了声“是”,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丈夫,不由想起自己躲在屏风后面偷偷相看他的情景。
那时他还是一个未有功名的少年,许是察觉到了,腰板坐得笔挺,脸孔绷得紧紧的,一味地垂着眼睛,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他已人到中年,在官场混了许久,早就磨光了当年的拘谨和青涩,儒雅之中透着精明,谦和之下藏着算计,新婚之初的恩爱也变成了依赖。
一起顺境逆境地闯过来,她以为这世上再没谁比她更了解这个男人了,可是最近她突然发觉,自己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了解他。
放弃江南的肥缺来济南府接任,他嘴里说着不想,朝廷有令没法子,来得却比谁都快;
齐庶妃与他青梅竹马,还差点结为夫妻。在江南时礼尚往来,从未断过土仪节礼。离得近了,他反倒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甚至有些不耐烦。
她不明白,却不想问,因为问了也听不到实话。
方宏生并不知道妻子心中所想,神色又和悦起来,“听说云儿跟那位二少夫人颇为投契?”
方夫人也不问他听谁说的,点点头道:“似乎是呢,我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