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马车,直奔济南府而来。
她前脚离开,姜妈后脚就叫来相熟的牙婆,将田庄里的下人悉数发卖了。
与此同时,简家老宅的后厅里坐满了女眷。有本家的姑娘媳妇,有已经出嫁的姑奶奶,还有姻亲家眷。包括济安王府在内,平日里来往密切的人家,也都派了亲信之人过来等候消息。
简四太太强撑了一张笑脸陪众人坐着,心里却像悬有十五只吊桶一样,七上八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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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章 二姑奶奶
简家祖上是农民,靠往北方贩卖红薯花生发的家。到小六儿曾祖这一辈,已经成为济南府屈指可数的富户。
人一旦有钱了,就想有权。小六儿的曾祖父在府上开设私塾,请来一群学富五车的老儒,大力培养两个儿子,想让他们通过科考踏上仕途。
东西两府的老太爷做生意一个赛一个地精明,读书却一个赛一个地不中用,读了半辈子书,一个勉勉强强考中秀才,一个仍旧是万年不变的童生。
到了简四老爷这一辈大有进步,先是东府的简大老爷一路高中,二十岁出头就崭露头角,现今已是三品的户部侍郎。在京城混得风生水起,有望入阁。
简三老爷中过举,简二老爷和简四老爷都是秀才。
西府也有几位有功名在身的,其中一位外放到福建做了府同。
简家健在的人里面,辈分最高的就是小六儿的曾祖父简世永,被东西两府的人恭敬地称为老祖宗。这位老祖宗是个重情之人,一辈子只娶了太夫人一个,膝下也只有两个嫡子。
太夫人过世之后,简世永就给两个儿子分了宗,也就是如今的东府和西府。他名义上是跟着东府的,实际上一直住在开元寺,不管俗事,一心礼佛。
东府老太爷十多年前就过世了,西府的老太爷倒是硬朗得很,每日听书、遛鸟、品茶,过着神仙不管的日子。
东府共有四嫡子,两嫡女,两庶女,均已成家。简老夫人出身于京城的书香门第,为借助娘家的力量帮衬大儿子,这些年一直住在京城。
如今东府里内外主事的,便是简二老爷夫妻两个。小六儿逃婚引发的一系列事情,自然瞒不过他们。
简家东府向来兄弟同心,大房、二房和四房都知道,没有理由单单瞒着三房,所以简三老爷夫妻也是知情的。
简二太太最懂得趋利避害,简三太太是个敦厚老实的,简四太太并不担心这两个人。
简家大姑奶奶简无双跟大房来往密切,想必早就知道了。她这个人沉稳大气,对娘家素来维护,简四太太对她也不甚担心。
其他人都是许多年不曾见过小六儿的,更加不用担心。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简家二姑奶奶简灼华。
简灼华未出阁的时候以骄纵闻名,虽说出嫁后收敛了些,也还是个肚子里藏不住话的。因是老闺女,简老夫人对她难免偏爱了一些,每年都要叫她进京小住一阵子。
在座的人里头,就属她见小六儿的次数最多。
而且头年秋里,她刚刚去给老夫人贺过寿。距离现在不过短短半年的时间,“小六儿”再怎么女大十八变也变不到哪里去,用这个借口怕是搪塞不过去。
简灼华最大的爱好就是听戏,尤其喜欢文升园头牌武生玉楼春。只要是玉楼春的戏,她几乎每场不落。
简二老爷花了一大笔银子买通文升园的掌柜,让玉楼春在小六儿回府的时候加一场戏,还特地给简灼华婆家府上送了戏折子。想把她引过去,两下里避开。
也不知道简灼华今天哪根筋搭错了,放着好好的戏不听,却巴巴地跑来见小六儿。
来都来了,总不能当着众多女眷的面把人赶走。万一引起她的怀疑,大吵大闹起来,就更不好收场了。
可也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吧?那野种的模样儿跟小六儿仿佛,或许能糊弄过去。说话的声音却跟小六儿相去甚远,一张嘴不就露馅儿了?
简四太太越想越心焦,不住地拿眼去睃简二太太,示意她赶紧想想法子。
简二太太悄悄撇嘴,心说她能有什么法子?
这位姑奶奶被老太爷和老夫人宠出一身的毛病,发起脾气来六亲不认,娘家婆家谁不让她三分?又何曾将她们这些当嫂子的放在眼里过?
她才不去当那出头的椽子呢!
正嘀咕着,就见自己房里的婆子笑吟吟地进了门,“各位太太,姑奶奶,少奶奶,夫人,小姐,方才前头来送信,说六小姐进府了。”
众人俱是精神一振,简灼华率先笑道:“千盼万盼的,总算是回来了。让我们一大帮子人等她一个,待会儿见了面,我非问她个迟来之罪不可。”
简四太太心里“咯噔”了一下,哀求地看向简二太太。
简二太太别开眼去,权当没瞧见。
一向寡言少语的简三太太却在此时站起身来,“我到二门迎迎小六儿去。”
她今天穿了一件广袖褙子,动作之间竟将桌上茶盏带翻了去。茶水四溅,顺着桌面流向与她挨肩坐着的简灼华,瞬间弄湿了大片衣摆。
众人皆是一呆,简灼华则“呀”地一声跳起来,扯起衣摆抖着上头的水珠子。
“灼华,对不住,对不住,我……我没留神。”简三太太连声道歉,又拿了帕子抢上去,“我帮你擦……”
简灼华一把推开她,抡圆了手臂就是一巴掌,“擦什么擦?我这衣服是新近才做的,今天头一回穿出来,就叫你泼上茶渍给糟蹋了。
自打进门就没见你做过一样上得台面的事儿,三哥怎的娶了你这样一个蠢货?”
在座的人早就知道简家这位姑奶奶骄纵跋扈,却也没料到她一个出嫁的姑娘会当众发作自己的嫂子,又打又骂,半分情面也不念,俱是咋舌不已。
三房的五姑娘年前已经出嫁了,瞧见亲娘挨打,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却知道简灼华是个越劝越来劲的主儿,不敢上前帮护简三太太。
其他人唯恐引火烧身,各个闭紧了嘴巴。
最终还是简无双开口,将这尴尬的场面化解了,“灼华,你消停些吧。老三媳妇又不是故意的,你闹腾什么?
赶紧去换身衣服,让小辈瞧见像什么话?”
简无双比简灼华大了一轮有余,性子随了简老夫人,言谈举止之间自有一股子不怒自威的风范。
简灼华对自己这位长姐还是有几分忌惮的,听她发话,便瞪了简三太太一眼,跟众人告声退,带上贴身丫头扬长而去。
简四太太如蒙大赦,感激地看了简三太太一眼,又吩咐简五姑娘,“小五儿,快陪你娘去收拾收拾。”
简五姑娘还未应声,门外就传来简灼华惊喜的声音,“小六儿,我的好侄女儿,快过来让姑母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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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四太太好福气!
怎么来得这样快?简四太太脸色一变,起身便冲了出去。
众人只当她思女心切,并未觉得此举有什么不妥。
简莹瞧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少妇挂着一脸虚假得掉渣的笑容,张着两手朝自己迎过来,不由一呆。
姜妈从田庄赶回来,又以简四太太的名义到大门口迎候,此时就跟在简莹身后,小声地提醒道:“六小姐,那位就是二姑奶奶。”
简莹恍然,原来这就是姜妈提醒她要特别留意的人之一。
也怪不得她没认出来,真人跟画像差得实在不是一星半点儿。她怀疑给简灼华画像的画师不是收了银子,昧着良心手工ps了,就是跟简灼华有一腿,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据说她们姑侄关系很紧张,简灼华时常为了在简老夫人跟前争宠,对比自己年龄小一轮的小六儿横挑鼻子竖挑眼,小六儿也并不亲近她这姑母。
简莹不知道简灼华这是唱的哪一出,由着她搂搂抱抱地演尽了亲热,才裣衽一福,不冷不热地叫了声“姑母”。
简灼华听见她沙哑的声音愣了一下,“小六儿,你的嗓子……”
“姑奶奶,六小姐这是上火了。”大丫头雪琴赶忙接起话茬,“前些日子下大雨,官道都被冲毁了。想回回不来,六小姐急得病了一场呢。”
简灼华闻言打量了简莹两眼,“难怪我瞧着小六儿黑瘦了好些,也不如以前精神了。”
又看了看雪琴,“咦,你不是母亲身边的人吗?”
“承蒙姑奶奶还记得奴婢。”雪琴笑吟吟地见礼,“六小姐身边的几个大丫头都到了年纪,趁这次机会都放出去配人了。老夫人心疼六小姐,担心六小姐身边没有得力的人伺候,便将奴婢拨给六小姐作陪房了。”
简莹听雪琴特地解释这么多,就知道那几个大丫头只怕不是配了人,而是作为有可能泄露秘密的知情人,被处理掉了。
简灼华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便又将注意力转回简莹身上,抬手在她肩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你说你急个什么?成亲的日子是定好的,早回来几天还早入洞房是怎的?”
简莹被她拍疼了,暗骂了句“你妹的”。正犹豫着是要脸红作扭捏状,还是拿帕子捂脸作娇羞状,就见简四太太露了头,于是干脆撇下简灼华,跑过来扑进简四太太怀里,“娘,女儿可算见到你了。”
简四太太先是身子一僵,继而因为她声音嘶哑喜出望外,不用装就露出欣慰的神色,拿手拍着她的后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简莹借着拭泪的动作摸了摸脖子,也不知道那个叫雪琴的丫头给她喝的是什么鬼东西,每次开口说话都能把自己吓一跳。回头非要了方子来不可,以后看谁不顺眼就给谁灌上一碗。
简灼华见那娘俩抱在一起亲热地说着话,没有让她掺一脚的余地,鼻子“嗤”了一声,便领着丫头径去自己住过的院子换衣服。
简四太太瞧见简灼华走了,一颗心彻底回归原位。
她还真是沉不住气,简灼华眼睛长在头顶上,除了自己,何曾真正关心过别人?又怎会在意小六儿眼睛是大是小,脸型是圆是尖?
再说简老夫人何等人物,岂会没有万全的准备?
想到这一层,又因简老夫人和简家的其他人毫不犹豫地舍弃小六儿感到寒心。
回过神来,感觉简莹故意将眼泪鼻涕蹭到自己的衣襟上,恶心得不行,赶忙推开她。一边用帕子按住胸口不着痕迹地擦拭,一边问道:“可见过你父亲和伯父们了?”
“不曾,父亲和伯父们在商议事情不得空,让女儿先来见过母亲和伯母。”简莹抽噎着答道。
简四太太心说难怪来得这么快,又被简莹与跟她要银子的时候判若两人的神情语态膈应到了,生怕自己忍不住露出嫌恶的神色,便催促道:“大家都在里头等着呢,你跟我进去打声招呼,就回去歇了吧。”
“是,娘。”简莹乖巧地应了,用帕子擦去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眼泪。心说当个娇小姐还真不容易,下回合该准备点儿蒜汁洋葱汁什么的,总这么挤容易伤身。
又赶上来扶住简四太太的手臂,和她一道往里走。
进到厅里,在简四太太的指引下,跟长辈逐一见了礼,跟平辈的女孩儿打过招呼。在座的女眷要么八、九十来年没见过小六儿了,要么是头一次见小六儿,少不得要夸赞嘘捧一番。
有人问起简老夫人的近况,简莹便按照事先跟雪琴对好的词儿一一作答。
还有人提到简大太太,“说起来,我和大太太有好些年没见了,还以为今天能见上面的……”
言语间颇为惋惜。
听到“成亲”二字就红脸的事情,简莹实在做不来,索性大大方方地回道:“大伯父和大伯母原想亲自送我回来的,只是最近许多地方降雨成灾,朝中政务繁忙,大伯父暂时脱不开身。
大伯母要照顾大伯父,几位堂兄和堂弟也都在太学走读,要每日操心他们的餐饭。祖母也因为我要离开有些伤怀,身子骨不似往日健朗,只能等到我出阁之前再赶过来了。
虽说没跟我一起回来,不过大伯母可没忘记诸位夫人,叫我捎了土仪来呢。待我收拾好箱笼,就差人送到诸位府上去。”
女眷们听了俱是眉开眼笑,这个说“大太太客气了”,那个说“大太太真是到什么时候都礼数周全”,也有人对着简四太太唏嘘感叹,“我家那三丫头眼瞅着就及笄了,还跟个孩子一样。
哪像你们府上的六姑娘,小小年纪就这般沉稳大气?我那三丫头要有六姑娘一半儿的,我就知足了。”
简莹弯了唇角,心说三不就是六的一半儿吗?你可以知足了。
其他人听了纷纷附和,“可不是,六姑娘如此出众,要嫁的人家也没得挑。
四太太你好福气,当真让人羡慕!”
简四太太僵着脸笑道:“哪里,诸位过奖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欢畅,只有简无双默然不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