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漱还没回来,简莹也不催问。由着甘露帮她换上平常的衣服,卸去头上的钗环,重新绾了个松散的发髻。
雪琴早早沏好了茶,等她收拾停当,立刻端上来,“六小姐,这是您最爱喝的白毫。”
简莹不太懂茶,也不爱喝茶,更不想强迫自己去爱好小六儿的爱好,“我今天不想喝茶,换别的来的吧。”
雪琴端茶的手一僵,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简莹。
六小姐对白茶情有独钟,尤喜白毫银针,几乎每天都要喝上两盏。六小姐的喜好,济安王府的人想必也打听到了一些。突然间改了喝茶的习惯,岂不让人生疑?
愣神的空当,就听甘露善解人意地道:“咱们王府在南方有一座果园,一年四季都会送来应时的水果。去年秋天胡柑大丰收,运来几十车。
留足了自己吃的和送人的,还剩下许多,便照着宫里传下的方子做成了胡柑茶。这茶酸甜爽口,早晚喝了最是滋补养颜。
二少夫人可要喝一盏?”
简莹点头,“好,那就喝一盏吧。”
甘露应了声“是”,亲自泡茶去了。
雪琴暗恨自己反应慢了,又被甘露抢走了风头。
瞥了简莹一眼,心说胡柑茶是稀罕,可那是对别家来说。简家家大业大,什么样的稀罕物没有?有些简家有的东西,宫里都未必有。
这假冒的六小姐即便是外室所生,也是简家的种,眼皮子怎的浅成这样?人家说什么都当成好的。跟着这样的主子,她怕是很难有出头之日。
简莹不理会她,待甘露送了茶来,将其他人都打发下去,只留下陪嫁丫头里面年纪最小的晓笳。
京城来的四个丫头,除了雪琴,另外三个都是小六儿跑了之后,简老夫人现从庄子里挑出来,送到半路上凑数的。和简四太太拨来四个丫头一样,先前都没见过小六儿。
文学作品看多了,简莹深知要想在深宅后院过得安稳,必须有一个肯为她出生入死的忠臣,是以这些天她一直在观察这八个丫头,考虑培养哪一个当心腹。
雪琴当然是第一个就被刷掉了。
只要她肯下功夫,收买雪琴并不难,只是能背叛一次的人就有可能背叛两次,收买成功心里也会犯膈应。她不想花费那功夫,更不想疑神疑鬼给自己找不自在。
金屏和银屏原本是简四太太身边的大丫头,虽然不知道内情,可也不排除被简四太太叮嘱了什么,随时随地给简家通风报信的可能,还有待观察。
彩屏和素屏以前是二等丫头,新近刚提拔起来,就跟她来到王府,做起事来不免手忙脚乱,摸不着头绪,让她们先管好自己吧。
云筝中规中矩,做什么都不显山不露水的;秋笙看着挺机灵,其实是个没主意的,有人领着能做好的事,自己单干就抓瞎了。
晓笳跟秋笙正相反,有点儿呆呆的,沉默寡言,存在感很低。又是个手脚极其麻利的,往往在别人一不留神的空当,就把某件事做完了。
八个丫头里面,她最中意的就是这孩子。
至于要不要培养,还得先考验一下才行。
“晓笳,你知道我是谁吗?”她开口问道。
“您是六小姐。”晓笳答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是奴婢的主子。”
简莹对她的回答很满意,“那你应该知道,咱们是同呼吸共命运的。我过得好,你们才能过得好;我要是落难了,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晓笳眼神微微一闪,垂目答道:“奴婢明白。”
两次对话,简莹就瞧出她是个凡事心里清楚的,便不废话,“我现在要交给你一个任务,你愿意就去做,不愿意就算了,我不会强迫你……”
“奴婢愿意。”不等简莹说完,晓笳便一口应承下来。
简莹忍不住笑了,“我还没说让你做什么,你就愿意了?我要是让你去杀人放火怎么办?”
“六小姐不会让奴婢去杀人放火。”晓笳语气笃定地道。
简莹不以为然地扯了扯嘴角,“你别把我想得太善良了,我可算不上好人。”
晓笳这次选择了沉默。
简莹也没有继续跟她探讨自己人品的意思,接续前题说下去,“我刚到王府,两眼一抹黑,最缺的就是消息。
我给你十天时间,你去把济安王府每一个有头脸的人的底细给我摸清楚。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也不会负责替你收拾烂摊子,我只看结果。
十天之后我随便指了一个问,你若是答不上来,我以后就不会再用你了。
还有,这件事只能你知我知,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吧?”
“奴婢明白。”晓笳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六小姐,不用十天,七天就够了。”
听了她这自信满满的话,简莹对她愈发满意了,“行,就给你七天。”
晓笳略作迟疑,“六小姐,奴婢能从您屋里拿一些糖果吗?”
“能。”简莹爽快地道,“这种无伤大雅的东西,以后就不用请示我了,要多少你就拿多少。别人问起来,就说我准了,这点子小事我还是能帮你兜着的。”
“是,多谢六小姐。”晓笳道了谢,便麻利地退出门去。
雪琴见晓笳捧着糖果匣子出来,立刻将她拉到一旁,“六小姐都跟你说了什么?”
“六小姐体恤我年纪小,赏我糖果吃。”晓笳木然地答道。
雪琴狐疑地盯着她,“只是这样?”
晓笳点头,“只是这样。”
——
☆、第022章 吓不死你!
中午没有聚餐,方氏着人送来大盘小盘共十二道菜色,两道汤品,一坛好酒,另有糕点果品若干。
周漱从不白日饮酒,叫人将酒收了,将下人都遣出去,和简莹两人落座用饭。
好整以暇地坐了半晌,见她只管拿起筷子吃自己的,根本没有给他布菜的意思,便开口道:“你不打算服侍我用饭吗?”
简莹抬起眼睫扫了他一下,“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周漱拿手支腮看着她,“你可知道……”
“我不知道。”简莹答得干脆利落。
周漱已经不是第一次察觉她对这四个字反感了,只是不明白她为何反感。顿一顿,继续说下去,“不管你在外人面前表现多么温婉贤良,得不到我的认可也是枉然。
你若想当贤妇,首先要讨好我这夫君,不是吗?”
简莹不言语,专心致志地吃东西。
周漱得不到回应,觉得无趣,只得自己动手吃起饭来。
简莹喝茶的时候吃了几块糕点,肚子还不太饿,将桌上的菜尝一遍就差不多饱了。再喝小半碗汤添添缝,便放下汤匙,“幼稚!”
冷不丁听到这铿锵有力的诘责,周漱险些呛住,一愣的工夫,就听她噼里啪啦地说道:“对你来说,我就是一件特别定制的名贵礼服。轻易用不上,重要场合穿出来彰显一下身份。
别人夸你有气质有品味人模狗样的时候,你觉得我挺重要;遇上哥哥弟弟,该脱你照样脱个精光净。
对我来说,你就是我花光父母老本外加自己小半辈子积蓄当成首付并贷款三十年的房子,不过是拿自己大半辈子换来的一个栖身之所罢了。
衣服也好,房子也好,存在就是价值。使用的人利用它的价值,它也利用使用的人来体现价值。
你这房子装修了我能住,不装修随便安张床我也能住,这要取决于我想不想让自己住得更舒服一些。要是中彩票发了财,我说不定会换个大点儿的房子。
反过来也一样,你为了下次还能人模狗样,穿完了把我这礼服送去干洗一下也可以,不洗下次多喷点儿香水也没什么大不了。有了闲钱,你也有可能一冲动就重新定做一件。
说白了,我们是彼此利用、互惠互利的关系,不存在谁讨好谁。
一件礼服整天围着你打转,朝你抛媚眼,时不时把你逼到墙角壁咚一把,吓不死你!”
这段话里有太多周漱不能理解的词语,不过意思他听懂了,尤其是对她那句“说不定会换个大点儿的房子”耿耿于怀,“如此说来,你觉得我这房子不够大,不足以让你容身?”
简莹淡然地看了他一眼,“做人不要太认真,认真你就输了。”
周漱心说难怪古训有云“食不言寝不语”,这女人当真狡猾,起先不搭茬,等吃饱喝足才说那些来给他添堵,让他一下子没了胃口。
索性撂了筷子,“你的意思是,你想换大房子,我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你生了一副聪明相,怎么长了一颗死心眼儿呢?”简莹嗔道,“我就说那么个意思,你较哪门子真儿呢?
你这独门独栋、豪华装修、风景怡人的别墅,我住着很舒坦,没想换。
我这礼服料子好,颜色正,款式独一无二,已经绝版了,你也别想着换,咱们就这么凑合过吧。”
周漱鼻子里“嗤”了一声,起身离席,径直出门而去,直到晚饭之前都没再露面。
简莹懒得理会他,到院子里走了一圈,消了消食,美美地睡了一个午觉。下午跟方氏和世子妃一起喝茶,晚上又是聚餐,不过这次男女分席。
男席依旧摆在存心殿,女席则摆在菁莪院。
吃过饭,简莹已经跟三小姐周沁变得十分熟络了。
“二嫂,哪天晌午过后闲来无事,我能去找你说说话吗?”周沁一脸期待地问道。
简莹不知道自己哪里合了她的眼缘,却也乐得跟这位小姑和睦相处,便笑着点头,“好,到时我准备了茶点等你。”
“二嫂,我也去行吗?”九岁的周汐不甘寂寞地插话进来。
方氏笑容一滞,开口呵斥道:“你二嫂是新媳妇,你三姐姐就快出嫁了,她们能聊到一块儿去,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掺和什么?”
周汐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低了头不言语。
齐庶妃嘴快地接起话茬,“女孩儿们凑在一起说说话有什么关系?王妃未免也太过小心了。”
方氏见她拆自己抬,心里骂了句“贱人”,脸上仍旧挂着笑,“齐庶妃误会了,我只是怕汐姐儿去了,沁姐儿和二媳妇不方便说话。”
“有什么不方便的?”齐庶妃撇了撇红艳艳的嘴唇,“汐姐儿年纪也不小了,转眼就该说亲了,有些事早些知道了也没什么不好。”
方氏捏着帕子的指节开始泛白,“该教的我自然会教,什么时候教我心里也有数,不劳齐庶妃费心。”
“是啊,有王妃这亲娘在,怎么也轮不到我一个姨娘费心。”齐庶妃很有自知之明地道,“我只等沁姐儿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再给王爷生个儿子,这辈子就算圆满了。”
方氏听她大言不惭地说要生儿子,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赶忙捧了茶盏喝茶,遮住嘴角边溢出的轻蔑,顺便压一下肚子里的火气。
白侧妃和文庶妃俱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世子妃表情有些尴尬,周沁羞红了脸。简莹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见周汐正偷眼看她,便对周汐笑了笑。
齐庶妃似乎没觉出气氛变了,自顾自地说道:“我私心里是想生个儿子的,王爷却说儿子女儿都喜欢,连金锁都打了两套呢。”
方氏听不下去了,将茶碗重重地撂在桌上,冲着周汐发作起来,“大人说话,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掺和什么?香的臭的都跟着听,也不怕污了耳朵。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回房去?”
周汐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委屈地应了声“是”,便起身往外走。
简莹不想听她们拐弯抹角骂架,立刻站起来,“我去送送汐儿妹妹,正好认认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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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 你倒是仗义!
周沁紧跟着站了起来,“我陪二嫂一起去。”
“真姐儿这几天特别黏人,尤其到了晚上,一时半会儿都离不了娘,我得回去看看。”世子妃也坐不住了,寻个借口告退。
白侧妃和文庶妃不好立时就走,只得硬着头皮陪着。
齐庶妃并不是一个不会看眼色的人,只是有恃无恐,故意挤兑方氏。
小辈一走,愈发没了顾忌,夸大其词地讲了一通她和济安王是如何恩爱,如何浓情蜜意的,瞧见方氏脸色青得快黑了,才心满意足地起身。
“王爷最近克化不好,睡前要是不喝上一盏我亲手煮的消食茶,就睡不踏实。
前头的酒席想必该散了,我得赶紧回去服侍王爷了。王爷进门第一眼瞧不见我,怕是发脾气的。
我走了,王妃和两位姐姐慢聊!”
说完福了福身,便扭着腰肢往外走。
白侧妃和文庶妃也赶忙站起来,“王妃操持了一天,想必累了,我们就不在这里打扰了。”
这三人一走,方氏便挥手将桌上的茶盏狠狠地扫了出去。
张妈吩咐小丫头将地上的瓷片收拾了,又上前来给她抚胸顺气,“齐庶妃也就小人得志一时,王妃您又何必跟那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