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李定宸没有靠自己来解决这个问题。
他是皇帝,手下还有成百上千的官吏可以使用,既不能、也不需要事必躬亲,很多事只要提个头就可以,剩下的交给下面的人去完善。
所以这个提议得到了越罗的肯定之后,他便召集重臣们开小会,大方的将自己写的东西展示给他们看,“诸卿以为如何?”
说起来,皇帝也算是安分了一段不短的时间。所以这一回召见重臣,表现出要搞事情的倾向,大臣们首先出现的情绪不是抗拒,而是“终于来了”。
对这位陛下的不安分,他们也算是习惯了。
所以发现他提出来的竟然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善政,看起来也不离谱,反对的念头也就不那么强烈了。
何况这还是能够“增加”朝政收入的好事。
——朝廷用银钱购买百姓手中的粮食,户部自然就可以多铸一批钱了。等于是平白多出来的预算,谁不高兴?
毕竟每个部门都有无数的事等着用钱,以往想从户部要出钱来,那是千难万难。国库的收入就是那么多,紧巴巴的,只能尽着要紧的地方是使,那不太要紧的,就只能一缓再缓了。
因为不是要赚百姓的钱,又是于己有好处的事,所以即使最迂腐顽固的老臣,也没有直接反对,只是委婉的说这件事做起来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无算,须得谨慎对待。
“朕也知晓,这才令诸公前来绸缪此事,请各抒己见,尽早拟出个条陈来才好。”李定宸笑眯眯的道。
为他这一句话,接下来大半个月的时间,这些部阁重臣们自己手里的差事都分派下去了,每天下了朝就是被李定宸抓来开小会,直到散衙方休。但总有些事情是不能分派下去,只好自己处理的,于是从李定宸这里离开,他们还要回官衙继续处理事务。若不是奏折不能带回家,说不定连夜里都不得歇息。
如此劳累了一段时间,围绕这件事发散思维,结果也是非常喜人的。
众人总算商量出来了一个章程:不让地方官府来负责这件事,而是交给各地转运使司去做。
转运使司本来就负责谷物、财货、盐铁的运输,同时还兼有监察地方的职责。这件事交给他们去办,既可以借重转运使司对各地情形的了解,调度这些粮食,又正好与当地官府形成互相监督的局面,以免背离重设常平仓的初衷。
而后再由监察御史每年巡查,当可使之不至于因为下面官员的懈怠或是贪欲而成为有名无实。
除此之外,众人还顺便完善了一下这个想法,表示既然百姓可以在常平仓卖粮,那么完全可以让官府收税的时候只收银钱,以此鼓励大家出售粮食。既可以避免因为丰收反而出现谷贱伤农的情况,又能给各地官府免除麻烦。
再有就是一个李定宸之前没有想到的问题:这么做肯定会冲击大粮商的生意。为了避免被粮商们反过来利用,或者被某些贪小利者占便宜,收粮时要发给百姓粮券,没有粮券不能在常平仓购买粮食。
而大理寺卿,前任户部尚书,更是提出了一个令所有人拍案叫绝的主意。
“虽然陛下说,卖了粮食,百姓们手中有钱,就肯花销。但据臣所知,绝大多数百姓还是更愿意将银子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而不是拿出去花用。既然如此,这银子放在哪里不是放?何如咱们替他们收管?”他对众人道。
“如何收管?”次相刘诚捋着胡须问。
赵靖道,“既然收粮食的时候给发粮券,那就可以给他们两种选择。一是拿走钱和粮券,那么将来还可以用钱和粮券换回同等的粮食。二是只拿粮券,那么将来领粮食时,就可以多领一些粮食。若是不领粮食,那就能凭粮票多得一点银钱。至于多久给,给多少,还得细细磋商才可。”
李定宸后来跟越罗说起此事,还满面笑容的称赞赵靖,“该当他是户部尚书,放到大理寺着实可惜了。”
“陛下难道还能给他调回来?”越罗道。
这户部如今还有人坐着呢,无凭无故,调回来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李定宸只是朝她一笑,“山人自有妙计,总之先叫他在大理寺待上两年,磨一磨性子,倒也不是坏事。”
越罗一看就觉得他又在憋什么坏主意,便追问,“陛下打算怎么做?”
“现在说了就没意思了,阿罗看着便是。”李定宸也不遮掩自己要使坏的意思,“这一回准保要让朝中诸公都大吃一惊。”
“陛下快饶了他们吧,当心吓多了给他们吓出毛病来。”
李定宸信心满满道,“这阿罗就不必担心了,年迈的几位老臣都已经回乡去了,如今朝中留下的都尚算年富力强,不用担心会吓坏了。军国重臣,岂能连这点担待都没有?”
越罗为之绝倒,也只好在心里同情一下几位大人,同时在他们开小朝会的时候,多多的令御膳房准备了好克化的茶食点心,中午这一顿赐宴也必是丰盛的席面。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但回到当下,赵靖的提议虽好,但李定宸最后还是决定一步一步来,先将常平仓的摊子铺开了,若是没有问题,那么就按照他的建议来做,如此朝廷手中可周转的银子,就更多了。
而这些银子,又必然都是要花出去的。——百姓们不舍得花,朝中诸公却不会不舍得。
如此一来,也算是间接的让百姓们手中的银子都流通了出去,又足可以养活许多人。而这些人,又会创造出更多的东西,丰富市场和百姓们的生活。
李定宸把自己要推动发展商业的心思藏得很深,朝臣们都没有发现。
定下了这个章程,就开始将事情公布出去了。之前只有开小会的人知道,虽然在李定宸的授意下,外间也传出了一点风声,但具体如何,却一直没有定论。如今公布了,也可以听听民间的声音。
谨慎起见,内阁打算今年在四京先做试验,若是运转没有问题,就再推广到各地,若是出了问题,那就先将问题解决,以绝后患。
天泰十三年十月,四京各县张贴出告示,常平仓对外平价收购粮食。
这个时候,朝廷的税已经收完了,所以愿意到常平仓来卖粮食的人不多。卖的也都是地里多收上来的那部分,把口粮扣出来了。如此,卖出来的钱,就可以多添置别的东西。
可见若是没有朝臣们加上去的用银钱交税的建议,这个常平仓很有可能会十分冷清。
很多百姓倒不是不相信朝廷,只是更习惯将粮食放在自己手中,更安心。再说,如今交通不便,从村子里入城一趟也要费些功夫,虽然卖粮买粮价钱都是一样的,但对住在乡下的农人们而言,其实并不省事。
这是个大问题。
住在城里的百姓,其实大多数已经没有土地了。而真正种地的人,则一整年很少会进城一趟。若是常平仓并不能方便到他们,收不上来粮食,那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计划,就很难实现了。
最后,解决的办法是下面的小吏们想出来的。
他们从城中采买了油盐酱醋糖和布匹之类的生活用品,推着大车到乡下去收粮食,有不愿意卖粮食的,就用这些生活用品来换,总算将仓库填满大半。
这不是长久之计,但眼前却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多费一些功夫了。
而这个问题,也给李定宸提了一个醒。
他的许多想法都是好的,本意是为了方便百姓。但他毕竟没有在民间生活过,许多方面设想并不周到,若是一味的想着改革,或许反而适得其反。
步子该放慢一些。
李定宸不知道这算不算挫败,但这的确让他再一次意识到,许多事并不会按照他的意志来发展。
不管做什么事,妥协与退让永远都是主旋律。
——即使朝中如今已经没人反对他的政见。
他对越罗感叹,“朕总算知道为什么古往今来那些皇帝,总会变成昏君。”有时候糊涂比精明幸福,享乐比做事痛快,放弃比坚持容易,即使对于皇帝来说,也是这样。
站到了至高无上的位置,发现自己并没有变成超人,仍然是个普通人,会被规矩束缚,会有无数阻碍等在前面。
但最令人无奈的,还是这世上有些事,人力不可及。就算想得再多,也只能徒呼奈何。
他只能将自己许多想法深深地压进心底,不到可以实现的时候,不会说出来。
以有涯之生,而行无尽之道,但只走好眼前的路罢了。
第115章 军事演习
李定宸不光自己想通了,他还给远在家乡的王霄写了一封信,详细阐述了自己对这件事的想法。
这封信他甚至连越罗都没给看,一度让越罗怀疑他是不是在信里写了某些会让人不愉快的内容,还劝他,“王先生年纪大了,陛下可别把人给气出个好歹来。”
李定宸气结,“原来在阿罗眼中,朕便是这样的人?”
“陛下本不是这样小气的人,只是遇上了王相,就不好说了。”从来李定宸对王霄是有一点心结的,即使变得再成熟稳重,一旦涉及到这位恩师,好像年纪都倒回去了。
“便是有天大的气性,他都已经贬官回乡了,朕难道还过不去?”李定宸哼了一声,“到底是朕胜了,不至于连这一点气度都没有。”
又解释道,“阿罗何不从另一个角度来想,还能收到京中的来信,就说明他虽然被贬,却也不是没有圣眷。那些拜高踩低的人见了,自然更客气,王先生乡居的日子也好过些。”
这倒也是,于是越罗就让他将这封信发出去了。
王霄很快回了信,表示他正在写一本书,希望将来能够留给后世人,对他们多少有些用处。至于李定宸的种种想法与做法,半个字都没有评价。
李定宸对信沉默了一阵,摇头失笑,“王先生这还是心有忌讳。”但也没再说什么,将张德叫来,让他从秘书省那边挑一批用得上的书出来,让人翻印了,给王霄送去,权作参考。
这一来一回之间,就到了年关。
这一年风调雨顺,九边安泰,自然是个好年景。李定宸的贺表从正月初一收到正月初八,估计能装满两个麻袋。到正月初八这日,正逢天元节,李定宸便也开了宴席,携江太后、越罗和两个孩子出席,与群臣同贺。
席上又收到了数不清的青词,这一回连江太后,越罗和两个孩子都有,种种太平词句,夸耀不尽。
等文臣们尽了诗兴,李定宸朝武将们示意了一番,参谋部的官员们便起身上奏,言道经营和今年入京贺寿的江南路驻军为庆贺皇帝寿辰,准备了一场军事演习,请李定宸临场观看。
这样的好日子,又是以祝寿的名义,就算文官们不喜这种做法,此刻也不好开口反对。
于是銮舆起行,前往京郊大营,顺便还将女眷和两个年幼的孩子一并捎带上了。——带上冬生,是因为他毕竟是要当太子,将来当皇帝的,这种阵仗总该提前看看。以李定宸对女儿的偏爱,既带了他,就不可能将年年一个人丢在宫里,索性一并带上。
其实从天泰十一年裁军,将各地驻军统统梳理过一遍之后,李定宸便下令每年都要召一路军队入京,既是检测他们日常训练的结果,也是展示天家恩宠。同时也可以让各地的驻军跟京营的官兵们演习较量一番。
因为后来参谋部制定的军衔提升标准之中,演习成绩也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所以军队对这件事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可有可无便成重视。去年和前年,都进行了一场非常精彩的演习。
可惜李定宸为了掩饰自己对军事的偏爱,也为了避免刺激到王霄,所以并没有前来观看,只让参谋部的官员负责此事。
而今年,他终于可以亲眼看看这两年军中的变化了。
说起来,虽然李定宸有个当将军的梦,对武事也一向比政事更偏爱,但这还是他头一遭进入军营。
李定宸本以为自己会很激动,但不知道是不是期待的时间太长,所以感觉也淡了,真到这个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在意。能够检阅军队,的确是件令人兴奋的事,但并无自己期待的热血沸腾之感。
尤其是他全程被文官们簇拥着站在台上,离着下头演习的两支队伍远远的,也就只能看个大概而已。
京营就建筑在山上,所以演习场也是这一座山,两军抽签决定攻守,一支占据高地,一支发起冲击,正面作战,打得硝烟味十足。即使早知道是演习,旁边的江太后还是有些不安,“这不是真的打?哀家怎么瞧着有人倒下了?”
“娘娘放心,用的都是没有箭簇,绑了白布沾了石灰的箭,不会伤到人的。只是射中要害,就得主动倒下,扮演尸体。”参谋部侍郎躺赢立刻低声解释道。
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