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牵牵线,等合适了,朕就可以下旨了。”
宽袖下掩着李述的手,她握紧了拳,指甲都嵌进了手心里。伤痕累累的手心里,又增加了一道疤。
李述点头微笑,“儿臣知道。”
父皇是真的想抛出金城去和寒门联姻,还是只是在用此事来试探沈孝和李述的孤直?
李述这会儿是真的分不清。
可不管皇上最终会不会赐婚,只要目前透了这个意思,李述也一定要欢天喜地地作媒,沈孝一定要感天动地地谢恩。
不然……就是心里有鬼。
小黄门开了含元殿门,李述跨过门槛往外走,迎面就是一道冷风,吹动她略显单薄的衣衫,透出衣衫下瘦削的一道脊骨。
寒露将至,天冷风寒,往后就是漫漫冬日。那些属于春天的萌生,属于夏天的热烈,属于秋天的丰盛,都要消散了。
*
论理朝臣奏章都要经过门下省,也就是要经过沈孝的手上。可崔进之毕竟是东宫旧臣,又是世家典范,他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想上一封折子,就有官员替他绕过门下省,直接递到了正元帝的案头。
管你什么谏议大夫,就算你成了门下省正三品的侍中,他们都可以径直绕过你去行事。
沈孝以为自己已经走了很高,可崔进之这一封折子才将他打回现实——他其实有很多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譬如,在这件事上,他无法拦下折子,无法保护李述。
听说她今日入宫,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因此斥骂她?
沈孝坐在轿子里,哑声吩咐了一句“仙客来。”
明知这时候最是应该和她避嫌,可他就是忍不住,想见她一面。
轿子行到一半,在朱雀大街上被人拦住了。
沈孝掀开帘子,对上了马上崔进之一双高高在上的眼睛,他盯了沈孝半晌,然后慢慢露出了一个笑。
沈孝落轿,崔进之下马,二人都朝对方走了几步。繁华喧嚣的朱雀大街上,二人之间酿出了一种静默而厮杀的力量。
崔进之如今是白身,可见了沈孝根本不行礼。反而凤眼微瞟,眼尾带刀,含着意味不明的笑。他每每笑起来,仿佛还是五陵年少的风流。
“沈大人好气度,都这时候了,还有闲心来朱雀大街上游乐?”
沈孝比他肃冷的多,脸上一丝一毫的笑意都没有,一字一句咬字清楚而果断,“沈某坦荡荡,又为何不能来游玩?”
崔进之闻言,伸手鼓掌,“好一个坦荡荡。”他的笑都是讽刺意味。
坦荡荡?皇上信你么。
沈孝瞳色浓如墨,就看不出他的情绪。他只是盯着崔进之,说了一句话,“你如果想对付我,不应该伤及她。”
崔进之不是想弹劾李述,他只是借力打力,把矛头指向沈孝。可他却将李述抛出来做饵,将她的私事揭露在满朝文武面前,让她从面子到里子都丢尽了人。昔日夫妻,就算再无情分,可他不应该这样残酷地对李述。
有很多情绪,李述藏在心里不会说,可这不代表她没有痛觉。
“她?”
崔进之冷道,“沈大人叫的好亲密。”
他走近了一步,平视着沈孝,脸上是嘲讽之意,“沈大人,你说错了一句话。”
“这封折子,我不是想对付你。”
“对付你的时候还没有到呢。”
凭一封证据不足的弹劾奏章,就想把寒门典范沈孝给扳倒?崔进之没那么天真。
李述和沈孝能自证清白,崔进之上折子之前都料到了。其实这封弹劾奏章,唯一的目的只是提醒正元帝一声,李述和沈孝“或许”有关系。
是不是真的有关系,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或许”,就能让多疑谨慎的皇上打消赐婚的念头。
一封奏章能有这个作用,就够了。
李述和沈孝合作多次,互相信任,已成了一个良好的联盟。崔进之不能坐视他们继续发展。
他要阻止这个联盟继续合作,甚至是……让他们内部产生分歧,自行分化瓦解。
等他们联盟破裂,各自分开时,才是他真正动手的时候。
崔进之勾唇,看着沈孝笑了一声,“沈大人,你好生保重。”
日子还长着呢。
沈孝看着崔进之翻身上马,扬长而去。他心里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却说不出到底来此何方。
有一些事情要发生。
轿子到了仙客来,沈孝上楼进了金玉阁,他静坐在窗边,一直等到午后,窗外才传来稳健的车马声,沈孝目光向下,看到李述的车架缓缓停下。
侍女扶着她出了车厢,她好似有所察觉,抬头往三楼看了一眼。
隔得有些远,沈孝看不清李述的神色,但他还是对李述笑了一下,就像他从前很多次见她时那样。
彼时沈孝还不知道,他将要从李述处听到什么样的消息,又将要面对什么样的抉择。
作者有话要说: 1。关于考卷上可以直接看到考生的名字:唐朝最初的科举试卷是不糊名的,直到宋朝,科举卷子才开始糊名和誊录,降低考官徇私舞弊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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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3 章
#73
一路上李述想了很多; 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她素来觉得自己身上最值得称道的地方就是这个脑子; 冷静,冷漠; 冷淡,很少因为情绪而干扰思维。
可此时她站在金玉阁门外,却半晌不知道要做什么。
怎么把这件事告诉沈孝。
沈孝会是什么反应。
他又将是什么选择?
她自己的选择又会是什么?
不; 哪儿有什么选择?
李述苦笑了一声; 父皇根本就没有给她选择。
她除了撮合这门婚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否则她将彻底在父皇处失宠; 七弟还没有完全立起来,离登基还远着呢,如果此时她在父皇处失宠,沈孝在父皇处失信; 他们两个人这辈子就都完了。
不可以啊,她多不容易才走到了今天的位置,沈孝又是多不容易才走到了今天的位置。因为得来艰辛; 所以才不允许失去。如果失去了,那么为之奋斗的日日夜夜又如何自处?
所以; 他们俩本来都只有一个选择。
李述攥紧了手掌,伸出手想要去敲门; 那一瞬间她恍惚间想起她好几年前去千福寺求的姻缘签。
下下签。
她以为那签说的是和崔进之,其实隐喻的是她自己的命运:感情是奢侈的,如果去渴求感情; 就不会有好下场。母亲会早逝,崔进之会冷漠相待,沈孝会另娶他人。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从前那些晦暗的暧昧,那些萌生的情愫,那些尚未说出口的话语。
就在今天结束吧,为时不晚。
李述终于下定决心伸出手去,要去推金玉阁的门,就在这时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沈孝估量着李述上楼的时间,等了半晌却都没有等到,他还当李述出了事,等不及自己从里开了门,就见李述怔怔地在门外站着。
她脸色与唇色皆泛着白,透出一股被冻狠了的凄惶。
沈孝心里一紧,看她衣衫如此单薄,下意识地就伸手抓住了李述的手,将她带进了金玉阁里。
李述没有反抗。
沈孝皱眉就问,“你怎么穿得这么少?”
他将李述按在罗汉榻上,扬臂将窗户关上,又倒了一盏热茶。
红螺想要帮忙,可沈孝对她扬了扬手,一副不容插手的样子。红螺低头站到门口去,心想沈大人这个情意,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她低声叹了一口气,出门时将门带上,给他们留一个独处的空间。
沈孝坐在李述对面,浓郁眉眼微微皱起,明明是凌厉肃冷的长相,但他那样凝望着她的时候,那双漆黑瞳孔里就只盛着她一个人。太过专注,以至于无法承受。
“你怎么了?”
李述不对劲,沈孝看得出来。
她脸色还是如常冷静,可却太平静了,总仿佛酝酿着某些东西。今日她进宫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述闻言,慢慢摇了摇头,于是沈孝便知道,她目下还不想告诉他,又或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
所以沈孝也不逼她,他软了声色,将茶盏往李述面前再推了一下,“喝杯茶先暖一暖。”
他官话里的那分南方口音,在声低的时候格外明显,透出一种格外的缱绻之意。
可李述没有接茶杯,她反而伸出手去将茶盏推远了,仿佛她抗拒那散发着热意与温暖的东西。
热过之后会觉得冷,如果不想觉得冷,那么一开始就不要去感受温暖。
“沈孝,”
李述盯着茶盏看了片刻,终于抬起眼来,通透的瞳色里有一种极端的平静与隐痛,“你娶妻了么?”
沈孝一愣。如果不是李述的神情与语调都太过奇怪,他这会儿大抵要将她的问话想歪了,以为她是想嫁他了。
沈孝皱眉摇头,“并无。”
“那你可跟谁有过婚约?”
“也无。”
“那我给你说一门亲事吧。”
李述道,声音是极端的淡漠,表情是极端的平静。所有情绪全都沉淀下来,她终于将自己套上一层厚厚的盔甲。
再也无人能透过这层盔甲,触到她最内里的柔软。
沈孝僵住了,一瞬间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李述继续自己平淡的声音,“你觉得金城公主怎么样?”
“她今年十五岁,前不久刚过了及笄礼,排行第十五。相貌端庄,性格安静,女红精湛,女四书也读的很好。”
“她母亲位份低,是宫女升上来做的采女。母家没有任何力量,你是孤臣,与这样的公主联姻,不会在朝中发展出任何旁的势力,只会让父皇更加信任你。”
李述终于说完了自己的话,总结道,“所以……你觉得金城公主这门亲事怎么样?”
李述盯着沈孝,目不错珠,还是那双通透的眼,可沈孝分明觉得她眼里空落落的。她仿佛在看着他,可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有收进眼里去。
她此时此刻就像是一个傀儡,被人雕刻上了一双栩栩如生的眼,与如假包换的五官,可却连一丝表情都做不出来。
沈孝那双漆黑的眼回望李述,他不回答李述的问题,反问道,“李述,今天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述却很执着,“你觉得金城怎么样?”
“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金城——”
“我问你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孝忽然就拔高了声音,猛然打断了李述的话。
他右手紧紧握着小桌一角,青紫色的筋脉从他筋骨分明的手上透了出来。
给他说一门亲事?他需要个屁亲事!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孝的语气变得非常沉,带有潜藏的威胁。
官场里的人都说沈孝是沈阎王,处理起正事来毫不留情,该罚就罚,一丝好话都听不进去。
可李述从来没有见过他阎王的一面,李述一向以为他只是空长了一张肃冷的脸。此时此刻,他压低了声音,面容带冷,才真真切切让李述觉出毫不留情的压迫感。
他一双漆黑瞳孔仿佛深夜海面,浓稠之下藏着滔天的风浪。
“李述,任何事情你都不要瞒着我。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许是察觉到自己的愤怒,沈孝深呼吸,将自己的情绪压了下去。
他不该这么生气的,可谁都可以给他说媒,就是李述不可以。
“如果你有什么难题,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
沈孝终于将自己的言语软下来,以一种几乎是循循善诱的态度对她道,“为什么忽然要给我说亲?是不是陛下的命令?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全都告诉我。有我在,事情不到那么差的地步,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你告诉我,好不好?”
说到最后,沈孝的语气几乎都带了一丝恳求。
不要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你就自己做了决定,你就替我做出了选择,宣判了我的命运。
这对我不公平。
李述慢慢抬起头,看着沈孝,她笑了笑,极冷淡的神色露出的笑容,就带了分残酷的意味。
“没有用的,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
“你是寒门典范,父皇想让你尚公主,想给天下寒门立榜样。你从被父皇重用那天起,婚事就一定逃不过政治联姻。”
沈孝盯着李述,“可后宫那么多公主,为什么一定是金城公主?”
不是还有……你么?
李述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她又露出了那种冷淡而残酷的笑容,“所以崔进之挑了这时候弹劾你我。”
“所以父皇才让我来给你和金城做媒。”
“做媒成功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