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溪石冷冷看了裴寂一眼。
裴寂顿觉脖子里灌了一股凉风进来,缩了脖子,小声嘀咕道:“您一刻钟可都没翻一页纸!”
说着偷眼去看了主子一眼,不妨那卷书朝他的脑袋飞来,心下不由大喜,暗道:有动静就好!
***
这边杨叔岱随着众人往前头去,借故如厕,落了几步,长随二贵从掩映的假山后的半人高的灌木丛里出来道:“爷,小底看到了顾小娘子身边的女使。”
杨叔岱将手中装着端砚的朱红透雕卷草纹的匣子递给二贵,从绣袋里抽出一把玉骨扇子,敲着手心道:“在沈家门口守着的人回话没有?”
二贵摇头,“小底还没有收到消息!”
杨叔岱道:“你一会去门口候着,但凡传了消息来,立即回我!”既然沈溪石这般关系那顾小娘子,他倒要看看,沈溪石能为她坐到哪般?
二贵犹疑着道:“主子,虽说现在天气回暖了,但是刚打春,乍暖还寒的,你要是受了凉,这个天儿可不好受,您,要不再想想?”
杨叔岱看着表情有些纠结的二贵,一扇子磕在了二贵的脑门上:“怎么,小爷我不下去,你二大爷替我下去?”
“哎呦,爷,您可折煞小的了!”二贵苦哈哈地求饶。
杨叔岱左右看了一眼,见周围没人,微前倾了身子,低声道:“顾小娘子身边的女使会点拳脚,你到时候将人引开。”
二贵点头,“爷放心,小底明白。”
杨叔岱见吩咐完了,这才气定神闲地往恭房去了。
等他再往宴厅去,镇国大将军和楚王爷去书房了,小郎君们聚在一处聊着原本是想一堵丹国贵女们的风采的,没想到郡主棋高一着,竟藏了起来。
另一边一向贴着沈溪石的景行瑜拿着郡主送的一块徽墨,十分宝贝地道:“可得藏好了,我爹爹近来颇喜习字,到处收藏各种墨,到他手里,又没我的份。”
杨叔岱迈过门槛,朗声笑道:“行瑜兄可得谨慎思量了,刚才你娘亲可在郡主那看着呢!说来汴京城里头的奇事还真多,当初我娘在的时候,还和魏国公夫人商量着结个娃娃亲呢,不想,魏二娘最后竟嫁到了景阳侯府,成了行瑜兄的娘亲,哈哈,真是有趣,有趣!”
景行瑜将徽墨收进了广袖里,朱唇微启:“哦?不知叔岱这话,可曾在你爹爹面前提过?”蓦地凛声问道:“还是要我上府转告,问一问杨老国公他老人家,是否在外头留了种,才将自家的嫡孙往废物里养?”
景行瑜话音一落,旁边李国公家的小郎君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杨国公惧内,在外头养了外室,一养便是三十多年,不过那外室也不是省油的灯,前段儿养了个面首,还有了孕,闹得沸沸扬扬的,这事儿汴京城内,八岁小儿也是知道的。
杨叔岱不过是记恨沈溪石上次将他揍得猪头一样,借着言语羞辱几句和沈溪石好得穿一条裤子的景行瑜。
没想到,景阳侯府不在的场合,这景行瑜竟是一个比他还混不吝的东西。
“景行瑜,你混账!”
景行瑜一双桃花眼半挑,蔑视地看了杨叔岱一眼,“彼此彼此!”
杨叔岱捏紧了手中的扇骨,右脚微动,身子前倾,像极乐狼狗扑食的动作,一旁的小郎君们忙劝了起来,将杨叔岱拱出了门外。
景行瑜望着杨叔岱出门的背影,心里犹自暗暗咬牙,这混账东西,不给他点苦头吃,怕是连老子是谁都不知道!
第27章 变故
厅内客人越来越多,眼看都没有落脚地儿的时候,杜氏看着憋手蹩脚的小娘子们,笑道:“小娘子们就别在我们这儿晃着了,生生地将我们都比老了,去花园里逛去,花儿开的正好呢!”
魏静晏难得地笑道:“姨姨看着不过才碧玉年华,也不知道那丹国的栗谷是不是要养人些,静晏看着都好生羡慕。”
京兆尹府荣夫人也笑道:“可不是吗,也就郡主好福气,可以跟着大将军四处看看各地的风光,便是栗谷不养人,山水也是养人的。”
杜氏笑着谦辞了两句,一边又吩咐身边的女使银九道:“多安排一些女使去照顾,今儿个天尚寒,小娘子们若是起兴了,要划船,可是不许的!”
话音刚落,门口的小婢女报:“寿阳郡主到!”
厅里瞬时静寂了下来,连原本要出门的小娘子们都定住了一般,不挪脚了!
都不想寿阳郡主今个会来,平日里连旁人在她跟前提一句耶嘉郡主,都要使绊子的主,竟然会主动来情敌的府上。
顾言倾忙去看杜姨,却见杜姨面上也是微愕,显然也是预料不到,毕竟张丞相当年对杜姨的一往情深,是在御前都做过记号的,官家尚在潜邸之时,第一心腹便是张子瞻,若不是顾虑张子瞻,当年官家在杜家二女娶一为太子妃的必选题中,选的怕就是杜恒言了。
可是,即便官家退让了一步,张子瞻还是败给了杜氏的青梅竹马。
张丞相还是小郎君的时候,也是才气非凡,彼时尚待字闺中的寿阳郡主求着楚王爷要了圣旨,硬嫁到了张府。
饶是顾言倾心底再多事儿,这么一刻,她竟也有了看热闹的心思,听说杜姨和寿阳郡主从没在公开场合见过面儿,这些年,杜姨又远去并州或丹国,厅内众人都在翘首看着,门外寿阳郡主带着女儿张如绮过来了。
魏静晏淡淡瞥了看热闹的众人一眼,不妨看到了眼里带着兴味的顾絮,拿着茶碗盖的右手微微颤了一下,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眼神。
寿阳郡主和杜氏年龄相仿,眼角虽敷了一层脂粉,到底还是有几条细纹清晰可见,却是戴着七翟冠,着了郡主品服宫装来的,既是如此,厅里头的内眷少不得要依着规矩行品级大礼,便是杜氏,也福了礼。
说到底,她才是赵国名符其实的宗室郡主,杜氏不过是丹国受封的郡主。
寿阳郡主以来,便以品级压人,在场的诸位夫人和小娘子心下了然,都不点破,一时气氛微微凝滞。
倒是杜氏面上无所谓的模样,让寿阳郡主上座,寿阳郡主也不客套,竟就稳稳地上座了。
寿阳郡主毕竟出身楚王府,父王是先帝的亲弟弟,按照太‘祖皇帝在孝慈纯善太后跟前立下的“兄终弟及”的金匮之盟,她的父王原是有望问鼎的。
这般显赫的身份,寿阳郡主自出生,便万千宠爱于一身,这些年,她一直知道这满汴京城的人,多少人说她的笑话,今日杜氏开花宴,她是憋着一积年的郁气来杀杀杜氏的威风。
丹国一位小娘子见寿阳郡主竟就毫不客套地坐了耶嘉郡主的位儿,轻“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道:“怎地我丹国的郡主还要低赵国的郡主一头,赵国陛下在我国陛下跟前,尚且还要自称一句‘侄儿’!”
顾言倾看去,是那日在孙家茶楼吩咐绑住刺客的小娘子,好像叫“蓁儿”,听说是丹国太皇太后母家的侄女。
当年两国休战,赵国求和心切,愿意尊丹国陛下为叔伯,又愿意每岁上贡,虽说这十年两国关系越发亲和,但是若追根溯源起来,蓁儿说的一点也没错,作为丹国的耶嘉郡主,杜氏这般行事,确实是自降身份。
杜氏笑道:“蓁儿,我在这行的是夫家的礼!”
蓁儿原就是看不惯寿阳郡主欺压,见耶嘉郡主打着转合,也不为难她,只是还是忍不住微微刺了一下寿阳郡主,“耶嘉郡主,若说起来,当年大将军的祖父可是赵国战前的第一大功臣,若不是他大挫我丹国战神耶律哈哥的锐气,岂有后来的休战求和,您又是戍边有功的杜将军的女儿,像您这样的功臣之后,在我丹国自来是皇后娘娘都要礼敬三分的。”
寿阳郡主漠然地听着丹国的小娘子胡言乱语,半晌,见她住了口,半含讥讽地道:“小娘子不知,我赵国自来是礼仪之邦,讲究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不似那未开化的蛮夷,连小娘子都可以信口雌黄。”
旁边众位夫人见场面有些失控,都面面相觑,再这般吵嚷下去,怕就不仅仅是女子之间的口角了,“萧”是丹国的后族,在李菁儿之前,丹国历来是萧氏女子为后,眼下寿阳郡主和这萧小娘子都在气头上,任由事态发展,可就上升到国体了。
魏国公夫人徐氏和户部尚书夫人甘氏对看了一眼,便见凝滞的气氛中,甘氏干巴巴地笑道:“刚说让小娘子们去花园里玩呢,想是就等着如绮小娘子一道呢!”
众人这时才想起来,寿阳郡主今日带了不常露面的女儿出来,张如绮不过十四五岁,尚未及笄,梳着抛家髻,簪着薄绿茉莉花珠钗,唇不点而红,眉不染而黛,一进门来便对着顾言倾看了好一会儿,忽听到自己的名字,轻轻“呀”了一声,“娘,这位姐姐好面熟,我是不是见过?”
魏静晏听见这话,心上微提,起身走到了顾言倾身前,对着顾言倾的眉眼细端详着道:“我见了也觉得眼熟。”她的语调极轻,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顾言倾依稀可以闻到到魏静晏衣服上熏染的沉水香味,袖子里的手微微紧了紧。
却见魏静晏面上浮了一点辨认不出情绪的笑容,后退了两步,“可见天地之大,诸事皆有可能。”
魏静晏说着这话,摘下了手上的一只紫藤花镶嵌红宝的金戒指,“看着妹妹便觉得亲切,妹妹带着玩吧!”
她的手尖冰冷冷的,触到顾言倾的手指的时候,就像小时候贪热源的小女孩,好像下一步便要娇娇地往顾言倾怀里拱,软软地唤一声,“阿倾,你给我暖暖!”
顾言倾望着手中那枚戒指,心又窒了一下,这是她当年送给静晏的戒指,嘴里瞬时五味繁杂,轻声道:“谢谢侯夫人。”
魏静晏淡笑着扭了身子往自个的靠椅上坐去,姿态说不出的婀娜。
甘氏看了自个女儿一眼,甘以芙一手拉着蓁儿,一手拉着张如绮,一边往外去,一边故似迫不及待地道:“我还没来过林府呢,听说林府后花园里的梅海,每年这个时候,便是京城一景,我早就想来看看了!”
杨幼榕对着顾言倾略一点头,“顾小娘子,我们也去吧!”顾言倾反手将戒指攥在手心里,门外只有荔儿一个侯着,悄声对小娘子道:“藿儿忽然肚子疼,去如厕了!”
许多人憋在一处,都是各种脂粉味儿,这会儿出来,看着后花园里的腊梅、绿梅、红梅、白梅、粉梅正开得热闹,到处或明黄黄一片的馨香,或粉灿灿的让人迷晕了眼,小娘子身上都活泛了起来,寻着自己喜欢的颜色去花树下了。
一时花妍人娇,笑闹声衬得梅海里更添了几分春色。
顾言倾走到了一旁临湖的水榭里头,悠悠静静地望着湖两岸枯草丛里泛出来的点点绿意。
将那枚戒指用绢帕包了起来,放在了荷包里。是试探也好,是真心喜欢她也好,静晏过得很好,多她不多,少她不少。
张如绮从几个围绕她的小娘子身边脱开身,看见顾小娘子一人坐在水榭里头,过来招呼道:“顾姐姐,你长得真像我小时候见过的一个姐姐。”
顾言倾才发现她的一双眼睛透着狡黠,点头笑道:“景阳侯夫人也这般说,想来那位小娘子在汴京城中颇有名儿,你们竟都识得。”
张如绮点头道:“可不是。”正说着,张如绮的眼睛便被蒙上了,身后的女子怪声怪调地道:“妹妹,你猜猜,我是谁?”
张如绮今个面上施了一点眼妆,她原是丹凤眼,眼尾狭长的有些凌厉之感,便将睫毛尾部涂了一点珠灰提亮,以掩盖凌厉的感觉,此刻被这人捂了眼,微微咬唇道:“甘姐姐!”
身后那人笑道:“我可不是甘姐姐!”
张如绮毕竟是尚未及笄的女孩儿,又一向在汴京城里受众多小娘子捧着,性子娇,这般便记怪上了,微微扭了扭身子,面上冷了几分。
顾言倾看着不对,对着甘以芙道:“甘妹妹,快快放开,如绮妹妹被吓到了!”
甘以芙原是看张如绮爱笑的模样儿,以为是个爱玩闹的,才上前逗弄她,见顾小娘子对她使了眼色,忙放开了手,和张如绮求饶。
张如绮皱着眉摇头,“沙子进眼睛了,我得去洗洗!”说着摸索着要出水榭,不妨脚下一踉跄,往甘以芙跟前栽去,甘以芙刚背靠着栏杆,“啊”了一声,抓住了跟前两个小娘子的襦裙。
便听“扑腾”一声,平静微波的湖面上溅起了一大片水花。
四个小女使正端着枨元儿、沙梨、果脯、糕点刚踏入水榭,便见先前里头的三、四个小娘子一个都没了踪影。
站在水榭外头的荔儿脑袋一“嗡”,她家小娘子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小娘子!”荔儿猛地扎进了湖里。
这时候后花园中的众人被这几声惊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