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他看着她又是淡淡一笑,继而扭回头,看向盖在自己腿上的缎被,又道了一次,“对不住。”
他这样的人,就不应该娶妻,就不应该害人。
月连笙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听夏温言接着道:“我知道我很可怕,我与爹娘说好了,待哪一天我这身子撑不下去了,届时就让你离开,不会为难你,至于你在府上的这些时日,就当是到亲朋好友家中住些日子,让你受委屈了。”
他从不曾想害过任何人,可那三个可怜的姑娘却的的确确是因他而亡,他不想再娶妻,他不想再见到任何人因为他而有危险,可他……可他又如何都看不了娘每日以泪洗面。
他拒绝了宴请宾客,一是不想太过张扬,二是日后她离开时心中也不会有太多负担,三是如此也不会让她太过紧张不安。
但这终究是他自私了,为了不让爹娘伤心,又平白害了一个好姑娘。
说完这些,夏温言才又转头看向月连笙,发现月连笙正用惊愕万状的眼神看着他,她圆圆的杏眼大睁着,就像是他说了什么骇人听闻的话似的。
少顷,只听月连笙愣愣问他道:“我们……我们拜了天地了的,是吗?”
夏温言只当月连笙是为了确认某些事情以好日后方便离开才这般问,是以他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也喝了合卺酒,结了发,交换了信物的,是吗?”月连笙又问。
夏温言又点了点头。
经过这一道又一道的礼,她已然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她给他的信物此刻就在他脖子上挂着,若是可以,他也想如寻常人一般把她视作真正的妻子。
可他不能,她嫁给他已是他害了她一次,他还怎能继续害她?
况且,她嫁给他,只是被迫,并非自愿。
届时让她离开,是他能给她的最好的。
“那……”看到夏温言又点点头,月连笙咬了咬唇,双手在身前交握得紧紧的,“那你为什么还想着要赶我走?”
她已经嫁给他了,为什么他还会想着要她离开?只有犯了不容饶恕的错的女人,才会被夫家赶出门的啊!
夏温言愣住了。
月连笙忽然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酸,酸得有些想哭,以致她的声音带了些颤抖,“我知道我的出身配不上大公子,我也知道我嫁过来只是为了给大公子冲喜而已,我有自知之明的,但我会尽我所能好好伺候大公子,不会让大公子和老爷夫人失望的。”
这是她“嫁”过来的“使命”,是任务,她心里一直都很清楚,“妻子”不过是名义而已,正因为有这个名义在,她才绝不能被赶走。
夏温言怔愣更甚。
他不是要赶她走,他不过是成全她让她离开让她离开而已,嫁给他这样的药罐子,又有谁会不想着尽快逃离?
月连笙以为他不相信她说的,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还穿着的红嫁衣,赶忙道:“我,我这就去将这身衣裳换下来!”
她知道,她根本就不配穿这身衣裳。
见着月连笙着急忙慌地转身要走,夏温言想要叫住她,可因为太过急切,以致于他一张嘴便变成了咳嗽。
听到夏温言的咳嗽声,月连笙赶紧回过身来,稍稍迟疑,她抬手轻轻抚上了夏温言的背,什么都不敢再说。
过了好一会儿,夏温言才渐渐平复下来,月连笙收回手,像做错事一样低着头站到一旁。
只听夏温言惭愧道:“我不是想要赶你走,我只是不想害了你,我只是为了你好。”
“可我……”月连笙紧了紧双手,抬起头来看向夏温言,“可我从没想过要走。”
嫁到夏家来,拜了天地,就算只是个非走不可的过场而已,她月连笙这一辈子也都已是夏家的人了,纵是死,也是夏家的鬼,走?她还能走到哪儿?
“我……”月连笙难过道,“我就是来照顾你陪着你的。”
她从没想过要走,不管他是什么模样。
夏温言看着月连笙,想到了昨夜她与他结发时说的话,想到她给他求的平安符,心忽然间跳得有些快。
“叩叩叩——”就在这时,屋外传来叩门声,伴着绿屏恭敬的声音,“公子,少夫人,该是时辰起身了。”
月连笙稍稍扬声应了绿屏一声,然后低声对夏温言道:“我去给大公子端洗漱用的水来。”
“连笙。”夏温言唤住了她。
月连笙愣了一愣,竟有些傻里傻气地问道:“大公子知道我的名字?”
夏温言轻轻笑了起来,“我娘子的名字我又怎会不知道?”
月连笙的脸蓦地红透,一时间根本不知接什么话才好,羞得赶紧把头低下,心中竟很是开心。
他竟知道她的名字,她还以为他身为夏家尊贵的大公子根本就不需要知道她的名字呢,而且……他还说了她是娘子。
他是答应了她不赶她走了吗?
月连笙脸更红,将头低得更低。
“日后端水这些事情你不需要去做,由绿屏去做便好。”他娶她,不是要她来干活来吃苦的。
月连笙不明白,因为在她心里,她觉得她嫁到夏家来便是来伺候夏温言的,这些事情又为何不需要她做?
夏温言从她眸中看出她的疑惑,他朝她伸出了手,柔声道:“来。”
看着夏温言白净修长的手指,月连笙稍作迟疑,这才慢慢走近他,将自己的手放到了他手心里。
夏温言将她的小手轻轻握住,看着她的眼眸,温柔却肯定道:“你是我的妻子。”
月连笙的手颤了颤,夏温言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还有,叫我名字便好。”
是他考虑不周,是他想错了,让她离开,其实不是让她真正自由,只会让她痛苦,离了夫家的女子又该如何在这个世上活下去?他只想着放她走,却不曾想过这个问题。
她是个好姑娘,作为丈夫,他该好好待她。
而且,她是除了爹娘外第一个说要陪着他的姑娘,他好像……不舍得放她走了。
“温……温言。”月连笙羞红着脸,轻轻唤了夏温言的名字。
她发髻间的山茶花簪,似也染上了绯色。
“叩叩叩……”叩门声又传了来,“公子,少夫人,奴婢将洗漱用的水端来了。”
月连笙羞得逃也似的前去开门,门扉才一打开,便有东西猛地蹿进了屋子里来,吓了她一大跳。
“汪汪汪——!”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得原谅温言兄当前身体情况还开不了车!哦呵呵呵~~~
第7章 情话
一条背上背着大红花球的大黄狗箭似的蹿进屋子里来,摇着大尾巴围着月连笙直打转,嘴里一直汪汪叫着,吓得月连笙动也不敢动,生怕它忽然跳起来咬她一口。
此时听得夏温言笑着道:“晃晃过来,别胡闹。”
“汪汪!”只见大黄狗兴奋地叫了一声,同时撒丫子朝夏温言冲去。
月连笙震惊地转头去看,瞧见夏温言将将在床沿上坐好,这条大黄狗便已经像人一眼站立起来,扑到了他身上!那满是哈喇子的大舌头甚至还朝他的下巴舔了一大口。
夏温言没有生气亦没有害怕,反是抬手揉揉它的脑袋,笑得更开心了。
绿屏没有在屋里久留,将水盆及盛着温水的水壶放下后便退了出去,只不过在退出去前稍稍看了一眼夏温言及月连笙身上还好端端穿着的大红喜服。
夫人知道的话,怕是要失望极了。
“好了晃晃,别闹了,让我先起来换身衣裳。”夏温言又在大黄狗脑袋上揉了揉,大黄狗立刻从他身上下来,听话地在他面前蹲坐好。
夏温言抬头瞧见月连笙仍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又浅浅笑了起来,边摸摸大黄狗的脑袋边与她道:“这是我养的狗,很听话的,可是吓着你了?”
月连笙摇了摇头,忽然问道:“我可以摸一摸它吗?”
夏温言很是诧异,“你不害怕吗?”
毕竟姑娘家向来都比较抵触这些,甚至可以说是厌恶的害怕的。
月连笙又摇了摇头,又问了一次道:“我可以摸摸吗?”
月连笙此时已朝夏温言和他面前的大黄狗慢慢走来,夏温言发现有亮晶晶的光在她眸子里闪动,就像小姑娘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似的,连眸子里都洋溢着欢喜。
“当然。”夏温言浅笑着点了点头。
下一瞬,只见月连笙将裙子一提,竟是在大黄狗面前蹲下了身,目光炯炯地盯着它瞧,然后抬起手,轻轻搭到了它脑袋上。
大黄狗乖乖蹲坐着一动不动,一双黑溜溜的眼睛也在溜溜地盯着月连笙瞧,感觉它不排斥自己,月连笙这才在慢慢揉了揉它的脑袋。
“它真听话!”月连笙忽尔扬起唇角,抬起头来对着夏温言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的时候圆圆的大眼睛弯成两弯倒月牙,如她的秀眉一般弯弯的,还露出了整齐白净的小门牙。
这是夏温言第一次看到她笑,就像是春日里的阳光,让瞧着的人都觉到欢喜与温暖似的。
月连笙又揉了揉大黄狗的脑袋,陡然惊道:“它……它的耳朵——”
此时她的手正揉到大黄狗的左耳上,只见它的左耳比自立起的右耳小了许多。
它的左耳,折掉了一大半,因为厚厚的毛遮挡着才让它的残缺看起来不是太明显。
“我捡到它的时候它的左耳就缺了。”夏温言也抬起手摸了摸大黄狗,那时候它的耳朵还在淋淋躺着血,它浑身是伤虚弱得厉害,却还是一步一步跟在他后边不愿意离开。
那时候他以为它像他一样,活不长了。
但如今,五年过去了,它活着,他也还活着。
“你捡的?”月连笙很是好奇。
“准确来说,是它自己跟着我回来的。”夏温言笑了笑,比划了一个矮矮的高度,“那时候它才是这么高,还是只小狗,可怜兮兮的。”
“你的心真好。”看着夏温言温和的笑,月连笙不由自主道。
夏温言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看得她紧张地立刻别开头,转移话题道:“它,它叫什么名字?”
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条大黄狗,否则他办喜事的日子又怎会给它给背上一朵大红花球,真像它也要当新郎官一样。
“晃晃。”
“晃晃?”
“嗯,它总是喜欢晃着尾巴,所以我给它取名叫晃晃。”
月连笙看向晃晃的尾巴,发现它此刻就在晃尾巴,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晃晃,好有趣的名字。”
像是知道月连笙在夸自己似的,晃晃将尾巴晃得更厉害了。
竹子这时候将脑袋从门缝里探进来,皱着脸道:“公子,你就先别和晃晃玩了,老爷和夫人可还是等着你和少夫人去敬茶呢!”
月连笙这才想起还有敬茶这件紧要的事情要做,着急忙慌地站起了身,对夏温言道:“我,我给你倒水!”
夏温言摸摸晃晃的脑袋,“先到外边去玩吧。”
“汪!”晃晃应了一声,摇着尾巴蹦跶蹦跶地跑出了屋。
屋外此时传来绿屏的声音:“公子,少夫人,可需要奴婢进屋伺候?”
夏温言瞧着月连笙急忙的模样,正要应声,却听月连笙先应道:“不用了,我来就好。”
“这是公子和少夫人今日要穿的衣裳。”绿屏恭敬地站在屋门外,手里捧着叠得整齐的两身衣裳,并未跨进门槛一步。
月连笙去接了过来,将其放到了床榻上,正要与夏温言说些什么,夏温言却先对她道:“你换你的便好,我的自己来就行。”
“可是……”
“这些小事用不了多大力气,我还是可以的。”夏温言打断了月连笙的话。
只要他还能动,他就绝不会让旁人来帮他穿衣裳,一直都是如此。
夏温言这般说,月连笙便没有再执意,她拿起她那套衣裳,小跑到了一旁的纱帐后,细声道:“我到这儿换……”
晨光更亮了些,夏温言转头看向窗户方向,看着外边敞亮的天光,他不由自主地轻轻笑了起来。
没有下雨,但天气却如同昨日一般寒凉,以往的晨日,他起身时竹子都会往屋里多添一盆炭火,今天却没有,不知是他们忘了,还是因为不便进来?
但这会儿,他却不觉有多冷,身子也不如以往醒来时沉重。
是何原因呢?是因为身旁有人相伴的缘故么?
想着想着,夏温言觉得耳根有些发烫。
是他多想了么?
*
月连笙换好衣裳从纱帐后边绕出来的时候,夏温言正在系腰带。
他换上的是一身浅灰蓝色绣竹纹暗花的长袍,与身穿大红绸袍的他给人的感觉不同,月连笙觉得这般衣裳才是真正配他,虽然他的身子看起来依旧单薄无力,可却又给她一种如修竹般的感觉,柔,却柔中带韧。
但此时的他呼吸却有些粗重,显然这些于常人来说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于他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