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眼,不该说的不说,不该看的也千万别看,别丢了月家的脸,更别害了月家。
她也知道的,这明面上说是她“嫁”过来,其实不过是给夏家大公子多买来一个伺候他的人而已。
忽然之间,月连笙觉得她发髻间的那支木簪变得很沉重。
“你可以替我将这道平安符系上么?”夏温言看着月连笙将眼睑愈垂愈低,轻柔着声音道。
月连笙愣了一愣,下意识地抬起眼睑看他。
一抬眼,她便看见了夏温言那双明亮的眸子,揉着温柔与浅笑,还映着她的模样。
月连笙瞬间又觉得双颊红得滚烫,匆忙将眼睑又垂下的同时慌乱地点了点头,“好,好的。”
平安符要挂在脖子上,垂在胸前或是随身贴着心口而放,才会灵验,月连笙替夏温言将平安符系到脖子上的时候她的手有些颤抖,不止是因为今儿一整天就没从她心上离开过的紧张,还因为夏温言给她带来的震惊。
他赠她亲手刻的花簪,现又挂上她为他求的平安符,这是……不嫌弃她吗?
可这又怎么可能呢?月连笙心中狠狠嘲笑了自己一把,不过是夏家人知礼数且既是娶亲那该有的礼数都要有而已,她只是夏家“买”来的而已,就像是大伯他们叮嘱她的那样,断断不可将自己真当回事了。
如是想,月连笙在给夏温言系好平安符后迟迟没有再坐到床沿上,而是拘谨地站在一旁,就像是随时等待着主人家吩咐的婢子,紧张又无措。
夏温言不知月连笙心中在想着些什么,只当她是迟迟卸不下紧张与害怕,遂也站起了身,温和道:“你可是饿了?我让绿屏将饭菜端上来,吃了之后你好好歇一觉。”
夏温言说完便走,可他才走出两步便开始剧烈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烈,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似的,单薄的身子颤得厉害,就像深秋挂在枝头摇摇欲坠的枯叶,随时都会掉落似的。
“大公子,你,你快坐下歇着!”月连笙慌了,她扶住夏温言,扶着他在床沿上坐好,然后手忙脚乱地去给他倒水,“我去给你倒一杯水!”
可桌上除了酒就只有已经凉透的水,月连笙着急慌乱得险些将水壶打翻,她急道:“我,我去外边找绿屏!”
月连笙边说边急着往屋外跑,就在她的手将将扶上门木时,忽听得夏温言急促道:“别,别去。”
月连笙的动作定住,她转过头,焦急地看着虚弱的夏温言,不明白他为何要阻止她。
却见夏温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尽是惆怅,此时此刻的他,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月连笙在门后定了定脚,终是将放在门木上的手收了回来,小跑着回到夏温言身旁,紧张道:“可是你这般难受吃力……”
要是有个什么万一,该如何是好?
夏温言又是微微摇了摇头,依旧咳嗽着,咳得他本是青白的脸色染上了些红润,只听他又道:“没事的……”
他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显然他说出这么短短一句话都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使得月连笙更着急,“你别说话了,我不去找绿屏就是,不去就是……”
可为什么不呢?他明明就已经难受得不得了,为什么又非要忍着不可?
“别让他们担心了。”像是知道月连笙心中的疑惑似的,夏温言又是吃力着低声道。
月连笙愣了一愣,然后咬着唇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说的“他们”,不止是绿屏他们,更是他的爹娘吧。
她能理解他的想法,就像她总是不想让娘为她担心一样。
可她终究还是让娘担心了。
“那……那你先坐一坐,我去找绿屏盛一壶热水来,水壶里的水冷了,你喝着不好。”月连笙说完后看了夏温言好一会儿才转身走开。
这一回,夏温言没有叫住他,显然他相信她,相信她就只是去叫绿屏盛一壶热水来而已,而不是去告诉他们他的情况。
月连笙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感动。
这个世上,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相信你,哪怕是亲人,也不见得会相信你。
绿屏手脚麻利,很快便盛了热水来,月连笙并未让她送进屋,在屋外便将水壶接了过来,入了屋后她赶紧兑了一杯温水给夏温言,“让你久等了,你快喝些润润……”
月连笙的话并未说完。
因为夏温言在床榻上已然睡了过去。
他还是坐在床沿上,身子却已是侧卧在床榻上,他的面色很是苍白,呼吸依旧短促,显然他是在月连笙出屋的时候不知不觉睡过去的。
月连笙本想叫醒他,可她想了想后却没有这么做,她只是将手中盛着温水的杯子放到床头边的小几上,然后蹲下身替夏温言脱了鞋袜,将他的腿抬上床榻,飞快地收拾好洒了满床榻的红枣桂圆花生还有莲子,扯了床榻里侧叠得整齐的鸳鸯戏水大红缎被来为他盖上,末了坐在床沿上观察他的变化。
听到他的鼻息渐渐恢复为均匀,一直紧拧着心的月连笙这才舒了一口气。
瞅见夏温言的唇有些干燥,她便拿了帕子沾了沾杯子里的温水,认真轻柔地替他慢慢润着唇。
夏温言的唇很薄,他的鼻梁很挺,他的皮肤很细,他的睫毛很长很翘还很浓密,像一把小小的刷子,很是漂亮,月连笙还从来没有见过谁个男子的睫毛生得比女子还要好看的,还有他左眼下的坠泪痣。
她一直觉得只有女子眼角缀着痣才会迷人好看,没想到男子眼角生着坠泪痣的模样比女子还要动人。
要是他的面色能多有些血色,身子不这么单薄,那就更好了。
要是他能像正常男子一样,那该多好。
想到这儿,月连笙忽然从床沿上弹了起来,面红耳赤,目光也飞快地从夏温言面上移开。
她用力摇了摇头,她在乱想着些什么,不能想不能想。
为了让自己能不想和夏温言有关的事,月连笙将自己的视线和注意力转移到屋子的摆设布置上。
从入这个屋子到现在,她这会儿才真真地打量这个屋子,她这也才发现,这间屋子,竟是间完完全全的竹屋,无论是地面还是墙面或是屋顶,都是竹子搭建而成,便是这屋子里的柜子架子桌子床榻等等,也全都是竹子制成,每一样都不失精致,整间屋子给人的是一种恬淡雅致的感觉,一点儿都没有夏家给外人那种大富大贵就该富丽堂皇的感觉,就像是……
就像是这间屋子的主人给人的感觉一样,温和的,雅致的。
月连笙的神思终归是回到了夏温言身上,她看着床榻上睡得安静的夏温言,此刻她心中的感觉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她是不是该庆幸她到此时此刻还活着?还是该庆幸他没有像她出嫁之前所想的那般苛责她为难她?或是该庆幸他身子不好现下已经睡着了而不是要与她……
不不不,月连笙羞臊地捂住自己通红的脸,她又在胡想什么,就,就算他这会儿没有睡着,也……也是没有那个力气和她,和她——
呀,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了,千万不能再想了!
月连笙赶紧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匆匆喝下了肚。
雨停了,夜很深,夜很沉。
这样沉沉的冬夜,有多少人睡着了?又有多少人睡不着?
竹屋外,竹子拢着手哈着气小声问绿屏道:“咱要不要进屋去给公子和少夫人添些炭火?”
“……”绿屏白了他一眼,“不需要你操这份心。”
“哦哦,也是,也是,嘿嘿嘿。”竹子点了点头,嘿嘿笑着,心里想到了些别的事,“今夜可是咱们公子的洞房花烛夜呢!”
“是啊……”绿屏如竹子一般开心,却又多了几分忧愁,“但愿这门亲事真的能让公子的情况有所好转……我去熬药,你在这儿好生候着啊。”
“嗯嗯,你去吧,公子的药可不能耽搁了。”
*
夏温言觉得自己身子很沉重,沉得好似有巨石压在自己身上似的。
可这样的感觉于他来说已经再熟悉不过,他也再习惯不过。
他的身子,总是这般,好像随时都会废了一般。
他睁开眼时,透过窗户照进屋子来的晨光有些刺目。
他又努力多活了一天,真好。
他侧了侧头,一如往日一般想要唤来竹子。
然他才一转头,便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追文的仙女啊~追文的仙女在哪里啊~~~~啊~~
第6章 妻子
他看见月连笙秀气的小脸,轻闭着眼睑,她跪坐在他床头边的地上,双臂枕在他枕边的床沿上,脑袋枕在手臂上,睡着了。
她眼眶下有很明显的青灰,显然是没有歇息好而致。
透过窗户的晨光逆照在她身上,仿佛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浅浅绒绒的光,照在她侧着的脸颊上,让他能清楚地看到她脸颊上那层短短细细的小绒毛。
看到月连笙的一瞬间,夏温言才猛然想起自己已经娶了妻,就在昨日。
而眼下这个妻子还好好的,没有灾,亦没有难。
她此刻就在他眼前,倦得睡着了。
她……就这么守了他一夜么?
夏温言没有即刻叫醒月连笙,他只是静静看着睡得安静的她而已。
他昨夜已经见过她的模样,只不过昨夜的她是紧张慌乱的,甚至可以说是害怕的,不像此刻这般安然。
她有着一双圆圆的杏眼,配着两道弯弯的眉,不是竹子给他形容的时下美人标准的榛子脸,她的脸是圆圆的,给人一种还是小姑娘般天真单纯的感觉,小巧的鼻尖,小小的嘴,带着一股小家碧玉的秀气,可她的双手……
夏温言的目光移到了月连笙枕在脸颊下的手上,此刻离得近,他将她的双手瞧得更为清楚。
她的手虽然小巧,却不是小家碧玉那十指不沾阳春水当有的细嫩,反是颇粗糙的,明显是平日里粗活做得多了的缘故,他见过府上粗使丫鬟的手,便是粗糙不已。
她不是小姐么?又怎会做粗活?
无需多思忖,更无需问谁人,夏温言心中旋即便有了答案。
若真的是闺阁小姐,又怎么会嫁给他这个不知道突然哪一天就躺到棺材里去了的药罐子?她嫁给他,怕是只有出于被迫吧。
而且外边对他的传言她不会不知道,她嫁给他,心中定是害怕不已的吧,可她却没有将平安符求给她自己,而是求给他……
夏温言抬起沉重的手,慢慢摸向自己脖子,摸上月连笙为他求来的平安符。
明山寺的平安符极为难求,她独自一人由青州走到那儿不说,吃苦不说,又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才求到的这一道符?
她,是个好姑娘。
这样的好姑娘,本不该嫁给他的。
夏温言微微闭起眼睑,他的身子沉重,他的心也很是沉重。
待他再睁开眼时,他伸出手欲碰碰月连笙,叫醒她。
但就在这时,月连笙蓦地睁开眼,面露惊惧之色,同时惶恐叫道:“不要!我还不想死!”
夏温言将将伸出的手僵了僵,随后慢慢收了回来。
从噩梦中惊醒的月连笙面色本就难看,在对上床榻上夏温言那双明亮的眼睛时,她难看的面色更是瞬间变得煞白,就像是偷东西的小孩被大人抓了个现行似的,惶恐得不知所措,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夏温言却很平静,只见他微微一笑,边吃力地撑坐起身边温声问道:“我很可怕,对么?”
她许是在梦中梦到自己像之前那三位可怜的姑娘一样吧,否则又怎会从梦中惊醒且说出这般惶恐的梦话来?
“不,不是的……”月连笙的面色白得更难看,嘴上虽说着否认的话,可她的面色与她那有些颤巍巍的语气却不像她嘴上说的那般。
她的确是梦到她快要死了,她先是梦到那三位已经香消玉殒的姑娘,然后梦到她们拖着死时候的模样来找她,质问她为何她到现在还活着,紧着就是她们忽然变成了恶鬼向她扑来——!
回想到这个可怕的梦,月连笙不禁狠狠打了个哆嗦。
她死了才是好,她活下来却成了错吗?
“对不住。”月连笙正惶然不安时,忽听得夏温言愧疚道。
她怔怔地看向靠坐在床榻上的夏温言,他……是在与她说话吗?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月连笙赶紧抢了夏温言的话,为什么要和她说对不住呢?明明是她该向他说对不起的啊……
“嫁给我这个随时都会咽气的病秧子药罐子,让你担惊又受怕,委屈你了。”与月连笙紧张不安的反应截然相反,夏温言很平静,就像他的名字给人的感觉一般,温文然的谦谦君子,他看着她又是淡淡一笑,继而扭回头,看向盖在自己腿上的缎被,又道了一次,“对不住。”
他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