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岺斥退了众人,又走到赵曦知身旁,压低声音问:“殿下怎么在此?”又看赵曦知脸上带红,便皱眉对程晋臣道:“自然是小公爷领着殿下出来胡闹的,若是给皇上跟皇后娘娘知道,如何了得?”
赵曦知正有六七分醉,飘飘然地笑道:“桑大哥放心,我没事儿,好的很!你来的正好,咱们回去继续喝酒吧。”
桑岺见他醉的不轻,此处又人多眼杂,便对程晋臣使了个眼色,扶着赵曦知从人群中走了出去。
赵曦知给他们两人扶着,且走且说道:“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对了桑大哥,我还要向你赔不是呢。”
桑岺笑道:“殿下果然醉了,又有什么不是?”
程晋臣虽也有醉意,却还清醒些,便笑道:“是我大意了,只以为那八宝酒好喝,没想到后劲也是足的,这幅模样却不能即刻回宫了。”
他左顾右盼,觉着此处距离樱桃巷不远,因说道:“桑大哥,劳烦你把我们送去樱桃巷吧?”
桑岺一愣:“樱桃巷?”
程晋臣道:“我乔家妹妹住在那里,少不得就先叨扰叨扰她了。”
桑岺琢磨着笑道:“原来是勇冠候府的乔四姑娘。若不唐突,自然使得。”
于是命手下当街拦了一辆马车,把赵曦知扶了上去,程晋臣也跳入车内,往樱桃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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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在樱桃巷中,养真正点看了自己的南院小仓库。
她新酿的八宝酒,除了送了两坛子往汇丰楼,还留了一坛子放在南院,准备等赵芳敬来的时候喝。
最近养真忙这些酒菜的时候,都是丽月在身边跟着忙前忙后,此刻便道:“妹妹这么惦记着王爷,王爷一定很高兴,只不过……将来他娶了王妃,也不知会怎么样了。”
养真一怔。
自打开春之后,京内忽地有些新鲜流言出现。
据说是十三王爷赵芳敬的亲事似乎有了眉目了。
养真起初以为是程红玉说的那跟定国公府的事,虽然按理说此事不成,但毕竟世间并无绝对之事,若有转机倒也不足为奇。
谁知最近渐渐地竟又听说,不是跟定国公府,对方好像、是王贵妃家的一个什么远亲,据说是才上京不久,深居简出,没有多少人认识。
这就有点奇怪了。
养真搜肠刮肚,贵妃家的亲戚自然数不胜数,上京投奔的也不在少数,好似、的确有这么几个姑娘,但却没有任何一个是跟赵芳敬定过亲的。
而且贵妃家将来的下场可不算很好,赵芳敬怎会跟他们扯上关系?
本以为这风吹一阵子就消停了,谁知最近越演越烈,让养真心里而已好奇的很,恨不得立刻去找赵芳敬问个究竟。
丽月显然也有些担心,因说道:“妹妹,上次欺负咱们的那个大坏蛋,我记得就是王家的人呀,你说,假如这王小姐也不是好人该怎么办?王爷岂不是要吃亏的?”
养真心头一乱:赵芳敬何等聪明,总不会不知道这其中的纠葛。
那又为何放任这些“流言”不管呢?
正在此刻,外头报说小公爷来了,养真忙亲自迎了出来。
不料才走几步,就见赵曦知脚步趔趄,脸色微红,微微低着头给一个人半扶半抱着带了进来。
养真蓦地止步,看看那人,认得是桑落的哥哥桑统领。当下她后退数步站住了。
此刻程晋臣上前笑道:“妹妹别见怪,我因跟殿下在汇丰楼里一时喝多了,怕回宫后给人看见了,幸而你这里距离汇丰楼近,所以借你这里醒醒酒。”
养真忙回头吩咐杏儿,快去厨房叫熬两碗醒酒汤送来。
此刻桑岺扶着赵曦知进了堂下,让他在圈椅上落座。
养真便向着他微微屈膝:“桑统领。”
桑岺转头,态度倒是十分温和:“四姑娘,有劳你了。”
养真打量着他,心中略有些怪异之感:“您客气了,这不算什么。”
程晋臣倒了一杯茶,自己喝了两口,赵曦知吩咐道:“再给我斟满了。”
桑岺笑道:“殿下还以为在酒楼里呢。他很少喝成这个样子,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还在酒楼跟人大打出手。”
养真正诧异,程晋臣听到这里道:“是那些去挑衅在先,殿下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
赵曦知突然挺身而起,扬手朗声地说道:“一伙草包,再来一百个我也能打。算什么?本殿下拳打南山猛虎……”
养真吃惊地看着他发酒疯的样子,忙又吩咐外头快叫两个小厮来。
桑岺摇摇头:“我还有差事,不能在此多留。四姑娘,你看……”
养真见赵曦知一反常态,很想立刻把他踹出去,可听桑岺如此说,只得说道:“我会叫人照看殿下,桑统领放心。”
桑岺道:“四姑娘还以旧日官职称呼,可您大概不知,我早就不在宫中任职了。”
养真一怔。
桑岺含笑向着她点点头:“我如今在五城兵马司里。”说着又走到赵曦知身旁,温声道:“三殿下且先在这里好生休息片刻,等酒醒了再回宫不迟。”
赵曦知蓦地听见他的声音,竟握住他的手,竟带着哽咽道:“桑大哥,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姐姐,母后她、她不许我……”
养真皱眉震惊地看着三殿下撒酒疯,听到这里便咳嗽了声。
桑岺皱眉,还未做声,赵曦知抬头瞪着养真,道:“是你?乔养真……都怪你!”他叫嚷着,竟在养真肩头推了一把。
养真猝不及防踉跄后退,幸而桑岺在旁边及时地将她扶住。
赵曦知已经站起身来,他直直地瞪着养真:“你、你……”连说了两个你,双眼一闭,往后倒了下去。
养真压着要揍人的冲动,命小厮把赵曦知跟程晋臣两人扶到了左边的厢房之中安置。
不多时厨下送了醒酒汤来,程晋臣的那一碗,丽月早端了去了,养真就叫得善得良去喂赵曦知。
谁知赵曦知才喝了一口就又喷出来,道:“这是什么东西如此难喝,是要暗害本殿下吗?”吓的两个小厮不敢动手。
养真见他这样不识好歹,走近看了眼,想到方才赵曦知当着桑岺所说的话,心中想:“看样子他已经把心事告诉了皇后娘娘,但是娘娘却并不答应,所以才说什么对不起桑岺跟桑落吧。这次……总归不该是因为我的原因了吧?”
赵曦知却难得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养真上前打量了他一会儿,这数月不见,三殿下面上的青涩退去不少,已经渐渐地开始跟养真记忆里的那张脸契合了。
养真长长地叹了口气:“现在你总该知道了吧,这世间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
才说了这句,赵曦知便睁开了双眼。
毫无预兆地四目相对,养真一愣,赵曦知唤道:“乔养真。”
他的神色竟是异乎寻常的冷静跟正常,好像一点都没喝醉。
养真道:“三殿下,你、你酒醒了?”
赵曦知不答,出手如电握住养真的手拉到跟前,他的眼睛格外幽深,不知是不是醉酒的缘故。
凝视中,赵曦知喃喃道:“要是娶不到桑姐姐,我活着有什么意思,不如我娶你吧?你有本事就克死我。”
养真双眼瞪大,竭力想要抽手回来,但赵曦知握的紧紧地,挣扎中竟把她拉到身边。
养真忽然察觉这情形似曾相识,那些可怕的记忆瞬间在脑海中涌了上来,养真奋力挣扎,一边乱挥乱打。
但是两人的力气毕竟相差悬殊,就在无法可想的时候,门口有人冷道:“放开她!”
赵曦知正神智昏沉的时候,可听见此人的声音,却竟下意识地松了松手。
这会儿那人已经走到养真身旁,将她往身后一拉,抬手一巴掌打在了赵曦知的脸上。
赵曦知遽然给打了一巴掌,整个人愣住,他昏头昏脑地看向眼前人,当看见那张眉目如画的脸的时候,赵曦知喃喃道:“十三叔……”
可脸上丝毫也不觉着疼,赵曦知呆呆地向着赵芳敬笑了笑,脑中一昏,整个人跌在榻上,彻底地醉睡了过去。
此时此刻,养真才总算定神。
但身上仍旧有些瑟瑟发抖,心底是挥之不去的寒意。
她看向人事不知的赵曦知,突然跳上前,挥拳向着他脸上身上乱打过去。
赵芳敬愕然之余,忙抱住她的腰,才将她抱离榻前。
“我已经打过他了,何况你这样乱打,只会伤着自己的手。”赵芳敬啼笑皆非,很是无奈。
身旁赵曦知已经发出了沉沉的鼾声,养真恨恨地瞪他一眼,给赵芳敬拉着手离开了房间。
两人来到外间,养真深深呼吸几次,才将那股带着酒气的冷意从心底驱散。
赵芳敬回头看着她道:“他醉的那个样子,你怎么还敢跟他独处?”
养真有苦说不出,只道:“我、我一时忘了。”
赵芳敬叹了声:“程晋臣带他来的时候,你就该叫桑岺带他们去桑家,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养真后悔地说:“毕竟是小公爷带来的,我不便就推出去。而且他们醉的那样,我也怕推出去会另外生事。”
赵芳敬想到方才进门时候所见,原本平静如水的心里竟也有些微乱。
转身背对着养真,赵芳敬平静了一番心绪,才又微笑说道:“罢了,这也怪不得你,只是怪曦儿罢了,他的酒品不好,偏还学人喝酒,等他醒了看我如何教训他。”
两人且说且来到了后院,养真终于想起那传言之事,便问赵芳敬道:“十三叔,你最近怎么又少来了?”
赵芳敬道:“最近是有些杂事缠身。”
养真问道:“什么杂事?”
赵芳敬转头看她:“怎么了?”
养真见他一脸淡然,忍不住道:“先前、是薛叔叔在外走动听到的消息,据说……十三叔要跟人定亲了,是不是真的?”
赵芳敬听了这个笑道:“这个啊,是真的。”
养真虽然心怀好奇而问,但满心里以为自己一定会得到否认的答案。
万万想不到,竟是这样。
她的双眼瞪的圆圆的,仰头一眼不眨地看着赵芳敬,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说……是真的?”
赵芳敬正色回答:“不错,我的确是要跟人定亲了。”
没来由地,养真突然有些胸闷窒息之感,同时眼中也有些异样。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忙低头:“我、我还以为他们是说笑的呢……可是你、”不知不觉中双手已经握紧,养真觉着自己该笑,可是一时居然笑不出来,就只僵硬地问道:“既然是这样的大好事,十三叔事先怎么竟不告诉我一声呢?”
难道真如丽月所说的,他将要娶亲,所以便冷落了自己,甚至连跟自己说一声都懒的?
毕竟,成亲是他的终身大事,她知不知道的,又有什么要紧?
如果现在就是这样,那么成亲之后……自然就更加不用说了,到时候只怕都不知道她乔养真是何许人也了。
此时虽然站在赵芳敬身前,可养真却忽地觉着自己像是大海中的一叶浮萍,随波飘飘荡荡,孤单凄惶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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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自打乔白去世之后; 养真便把赵芳敬当成了最亲之人,赵芳敬给她的是养真原先想都不敢想、甚至想也想不到的疼惜跟宠爱,对她而言赵芳敬的存在虽不能取代乔白,却比乔白更让她依赖百倍。
之前第一次听程红玉说起; 皇帝要给赵芳敬安排定国公府的小姐; 养真因知道这件事是不成的; 所以并没有多想。
只是这一回,突然间改成了王贵妃家的亲戚; 且这流言又很有长盛不衰的意思,养真心里七上八下。
她倒不是担心赵芳敬娶妻; 只是这种给隔离在外、仿佛毫无预兆地受到了排斥般的感觉令她很是不安。
再加上程红玉先前无意中说的那句话,什么十三王爷若是娶了王妃; 将来便不会很疼你了之类的,养真当时虽并不放在心上; 但是这连日里都不见赵芳敬,他还没正式娶王妃、自己就仿佛提前受到冷落; 这才是让养真无法接受的,再想到以后他就忘了自己是何许人也,那种再次被抛弃的感觉; 让养真身心透寒; 无所适从。
赵芳敬看着养真垂着头的样子:“原来养真是在怪十三叔没有亲口告诉你吗?”
养真低头看着脚下,她瞧见自己的裙摆,是浅樱草色的缎子幅裙,边上用金线绣着吉祥回纹; 缎面本就自带着珠光,樱草色跟金线也都很是亮眼,看起来十分的华丽好看。养真本是不习惯这种华美衣衫的,只是齐嬷嬷喜欢小姑娘穿的耀眼些,便不由分说地叫裁缝用这匹缎子做了裙子。
养真的目光移动,却看向对面赵芳敬的袍摆,自打从南边回来后,慢慢地十三王爷不再跟以前一样总是穿着打眼的道袍了,他开始穿常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