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长长甬道的尽头,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吉光不禁在心里想,这里应该就是说书先生所说的“银安殿”了。
她正好奇着那正殿里不知是个什么模样,却不想那景王并没有进那大殿,而是领着众人绕着大殿的阶下,忽地往左一拐,竟到了一道垂花门前。
看到那垂花门,吉光便知道,他们这是要去王府内院了。
果然,王府的属官们纷纷在垂花门前止了步。
吉光从他们身旁走过时,便听得那几个人围着长史一阵抱怨:“……又不进大殿,可叫我们怎么办差?即便大人您即将高升,好歹如今仍是这府里的长史,您也该劝谏着才是。”
长史苦笑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王爷他从不进大殿的,这会儿又来为难我……”
吉光忍不住好奇地扭头向那些人看过去,却是被身后的无言警告地轻推了一把。她只得暂时收回好奇心,将目光投到前方。
就只见周湛一路将那扇子在指间拨得如风车般旋转着,一边大步流星地领着身后一众人等如穿花拂柳般经过一道又一道的院门,叫吉光似浮光掠影地参观过一座又一座富丽堂皇的屋宇,却都不曾停下脚步,直到来到一处仿佛是花园的所在,他这才放缓了脚步。
此时,已经年过半百的长寿爷追着他的脚步早已追得气喘吁吁了。
周湛看看他,一点儿都不同情地笑道:“早说了,直接打西门进府多好,非要我从正门走。我受罪,您也受罪。”
“老奴宁愿受这个罪,”长寿爷喘着气道,“该有的规矩绝不能废。”又道,“府里的属官们有事要禀报爷呢,爷有空去外书房见见他们吧。”
“不去。”周湛一口回绝。
“可是……”
“他们能有什么事,”周湛冷漠道,“不过是想拿我做人情,又想着法子诓爷去配合他们罢了。一个个真以为爷是个傻的不成?!”
长寿爷叹了口气,“外面的事,也不是老奴能插得上嘴的,爷既然心里有数,该尽快做决断才是。”
沉默了一下,周湛才道:“我知道。”说着,他扭头看看身后,却正和那探头探脑往他这边瞅的吉光的视线撞在一处。
顿时,他那郁闷的心情就开朗了些许,回身冲着吉光招招手,一边对长寿爷道:“想来你也知道,我半路收了个小厮,这些日子放在西山了,今儿才带回来。就是这小子。”他伸手扣住跑过来的吉光的脖子,像拎小鸡般将她拉到长寿爷的面前。
虽然讨厌被人扣着脖子,吉光倒也不敢在长寿爷面前放肆,只看着长寿爷一阵憨笑——周湛不禁觉得,若她真是一条狗,这会儿许就要吐着舌头一脸讨好地摇尾巴了。
他不由就拿扇子遮着脸,一阵低头闷笑。
长寿爷原还拧着个眉,可见周湛原本不快的心情,竟因这小子由阴转晴,他不由就按捺下自己的不满,皱着眉道:“这孩子,怕是没受过训,看着不大懂规矩的样子。”
“是呢,”周湛放下扇子笑道:“还得长寿爷多费些神。”又道,“她叫吉光。”
长寿爷凝眉想了想,道:“眼下爷身边并不缺人,我看先安排他到灶下做两天,等过些日子,看着他的规矩和能耐,再看看安排什么差事合适吧。”
周湛低头看向吉光,见她忽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自己,一时倒也看不出来她对这样的安排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便挑着眉头道:“也好,你是这内院的总管,她本就该归你管。”
顿了顿,仿佛刚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对了,我从外面请了个大匠回来,你跟外院的人说一声儿,小心伺候着,千万别怠慢了。”又道,“把西小院打扫出来,新来的那个许妈妈,就安排在那院子里伺候吧。”
他垂眼看看吉光,“这小子跟我请来的大匠有些渊源,白天就叫她跟着你学规矩,晚上的时候就在那院子里上夜好了,正好一举两得。”又看着吉光邪魅一笑,“这会儿就把她送过去吧。”
☆、第五十七章·灶下小厮
第五十七章·灶下小厮
西小院,顾名思义,应该是座位于王府西侧的小院落。至少在吉光被个婆子领着过去时,她是这么认为的。
可等她进到那座西小院里,才发现,原来王府所谓的“小”,和她所理解的“小”,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这所谓的西小院,竟是个有着一明两暗三间正房,左右配着东西厢房,且还自带一间倒厦的齐整院落。看着许算不上是高轩阔宇,可也绝不能称之为“小”。
婆子把吉光送到那做成如意云头形状的院门前,便转身走了,只留吉光一人看着那有些空荡的院落一阵呆怔。
正发愣间,就只见许妈妈端着个水盆从正房里出来了。看到吉光,她忙放下那水盆,过来将她拉到廊下,笑道:“姑娘怎么站在大日头底下晒着?”
吉光眨眨眼,这才回过神来,对许妈妈笑道:“姥姥又忘了,叫我丫丫。”
“哎呦,”许妈妈笑道:“瞧我,人老了,记性就不好了。”又道,“王爷是怎么分派你的?这府里的人嘴忒严了,什么都打听不出来,就只叫我以后管这院子。”又道,“你呢?”
吉光便把周湛的话给许妈妈学了一遍。
许妈妈一听就急了,“怎么能叫你做灶下的活呢?我去跟王爷说!”说着,便要放下那卷起的衣袖往外走。
吉光忙拉住她,笑道:“姥姥这是要做什么?我原就是抵债进来的,还不是主家派什么活计我就做什么活计,哪有什么好挑捡的。再说了,我娘常说,做活又累不死人,这些年在舅舅家,我也没少跟着哥哥们上山下田干活呢。”
看着她的笑脸,许妈妈不由就是一阵暗暗叹息。当初她就想到了,不管那个王爷为什么收姑娘进府,怕是进了府,万事就由不得她们做主了,不想如今果然是如此。至于说去找王爷评理,原不过是她一时激愤的气话,在府外的王爷或许容易亲近,可进了这府里,他就是那高高在上的主子爷,身边不知围了多少人,又岂是她这么个婆子能轻易靠近的?看来她也只能私下里找机会护着姑娘一二了。
她在这边叹息着,那边吉光则将脑袋伸进屋去一阵找寻,又问着许妈妈,“我四哥呢?”
许妈妈惊奇道:“你四哥是外男,自然是要住在外院的,哪能到得这内院里来。”
吉光听了不由道:“不对啊,王爷说……”
忽然间,她就明白了。那周湛,竟是故意把两段话凑在一起说了,显然是有意要叫她误会——在她的心里,四哥就是她的家人,故而她根本就没想过什么男女有别之类的念头,当初听着周湛那么说时,她本能地就以为周湛是好心,要安排她跟四哥一家人同住呢!
难怪他说完那些话后,会冲她笑得那般古怪!
只听许妈妈又道:“别说是你四哥,你若真是个男孩,照着旧礼,你也不该留在这内院后宅里的。不过是如今大家都图着个用人的方便省事,才渐渐不讲究这些老礼罢了。”说着,她忽然想到一件极重要的事情,拉着吉光问道:“叫你做灶下的活,可有说叫你住在哪里?”
“就住在这里……”吉光这会儿正因周湛的捉弄而生着气,便撇着嘴道。只是,刚答了一半,她忽地就又是一怔。
“住在这里?!”许妈妈也是一怔。
吉光眨眨眼,顿时又是一阵恍然。那周湛,显然也是怕她在人前漏了馅,所以才安排她住进这里的,且还把许妈妈也安排在这里,怕就是为了能叫许妈妈就近照顾她。
这人……
吉光心头的气恼顿时就消了。
这位爷,明明做的是好心好意的好事,偏不肯明着说,非要以这种曲里拐弯的方式叫人去误会他……
晚间,四哥由一个才留头的小丫环领着进了西小院。因着王爷的吩咐,四哥在外院住得不错,听说屋里还给安排了个小厮,这却是叫四哥很不习惯,不禁跟吉光抱怨道:“我有手有脚的,哪用得着人伺候,偏他们说,王爷这是要叫我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制作那个木偶上,我也就没话好说了。”
而听说了王爷对吉光的安排后,四哥倒是比许妈妈通达,看着吉光笑道:“你不会把这里的厨房给烧了吧?在家时,娘可从没让你摸过灶台呢。”却是惹得吉光扑过来就把他一阵乱拧狠掐。
笑闹了一阵子,吉光又道:“送舅舅和三哥回去时,我就总感觉我好像忘了什么,才刚我才想起来,我把娟姐姐和明喜哥给忘了。他们怎么没跟着舅舅一起回去?”
“哼,别提他们了!”四哥冷笑道,“你病倒的那会儿,我跟爹又进了一趟京城,原是想把人接回来的,结果娟子说她脚伤了,动不了,喜子也说要留下陪她,你爹和那个长公主也不肯放他们走。你爹的想法我大概也能猜得到,无非是想扣他们下来,好跟咱家讲讲条件。可娟子他们,怕是被那状元府的富贵给迷了眼呢!最后爹没法子了,便只得先回去了。等过段日子,看着娟子的脚好了,再叫二叔亲自来接他们,到时候看他们还有什么理由赖着不走!”
吉光听了,不禁一阵沉默。
*·*·*
第二天一早,天才刚刚蒙蒙亮,便有人来敲西小院的院门了。
吉光这些年在乡下早就习惯了早起的,因此这会儿早已收拾停当,听到敲门声,便抢着过去开了院门。
门外,站着个麻杆似瘦长的婆子,看年纪在四十上下。她垂眼看看吉光,不禁一皱眉,道:“你就是吉光?”
吉光点头。
那婆子似对她的矮小单薄很是不满意,摇着头道:“我姓张,管着灶下的差事,长寿爷把你分到我那里了,这就跟我走吧。”
那许妈妈在院内听到这声气儿,忙回屋从被褥底下抓出两枚银币,跑过去拉住那张妈妈的手,巴巴地笑道:“竟麻烦妈妈亲自过来接我这孩子,”说着,悄悄将银币塞了过去,“我这孩子以后要承蒙妈妈多关照了。”
张妈妈的眉一皱,却是忽地一收手,便叫许妈妈手里的银币掉在了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张妈妈厉喝道,“你当我们王府是什么地方?竟搞这种歪门邪道!不是看在你一把年纪又是初来乍到的份上,非告诉到长寿爷那里,打你一顿板子不可!”说着,扭头瞪着吉光喝道:“还不走?!”
见她喝骂着许妈妈,吉光顿时就恼了,才刚要上前争辩,却是被许妈妈一把拉住。许妈妈忙不叠地对那张妈妈弯腰道歉道:“都是我这老婆子不懂事,坏了规矩,妈妈千万莫恼,再没下回了。”又道,“我这孩子很是勤快的,断不会像我这老婆子这般糊涂,还望妈妈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多担待一二。”说着,怕这婆子会迁怒于吉光,忙推着她的肩,催着她快走。
吉光这才愤愤地跟在那妈妈身后,往厨房那边过去。
一边走,那张妈妈一边头也不回地冷哼道:“那是你姥姥?哼,上梁不正下梁歪!不管以前你们是在哪个府里当差的,都不许把这坏毛病带进咱王府来。进了咱王府,你们就得守咱王府的规矩,咱这里可不许有这种腌臜事,再有下次,直接打断你们的腿,再撵出去!”
许是没听到身后的声音,张妈妈忽地站住,回身瞪着吉光道:“可听明白了?!”
吉光瞪着她,却是死倔着没有开口。
张妈妈不由就是一皱眉,喝道:“回答‘是’!”
可见吉光仍是那么瞪着她不开口,她不禁更恼了,怒道:“你以前到底在哪个府里当差的?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
“我以前没当过差。”吉光抬着下巴道。
在吉光没开口前,这张妈妈断定她是个男孩,可她一开口,那清脆的女童声音顿时就叫她一怔。仔细看她良久,想着长寿爷那里不可能分不清丫环和小厮,便摇了摇头,叹气道:“就知道好的也到不得我这里。”又瞪着吉光道:“还得叫我从头教你规矩,真是麻烦死了!”
又道:“府里的规矩,品级比你高的人问你话,你得立时回答。比如我才刚问你‘可听明白了’,你需得立时回答‘是’或‘不是’。还有,你一个才进府的小子,都还未入等,竟敢在我面前‘我’啊‘我’的起来?!下次再敢这样,看我不拿大耳括子扇你!也省得叫你犯到长寿爷的手里,倒带累得我们灶下的人全都跟着脸上无光!”
吉光不由就眨着眼道:“你不是还‘我’啊‘我’的嘛?”
那张妈妈的小三角眼儿一瞪,叉腰怒道:“我是这府里的三等管事,我能跟你我啊我的,你不能跟我啊我的,这是上下尊卑,你可懂了?!”
她这么一说,吉光想起来了,徐家似也有这等规矩的……
紧接着,她忽地又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