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当她今天站在言玄亦面前,站在褚流阮和那个所谓同父异母的弟弟面前,看着属于他们的热闹,她突然就明白了那后半句话,原来她也曾有期盼。
风吹鬓发,遮住她潮热的眼眶,窄袖拂过脸颊,再转过头,苏璃脸上已经又挂了上了浅笑,终究她不再是十四岁的她了。
“王爷,我吃了些有些不适,想先回马车上休息一下。”
“去吧,让玲儿陪着你,我再应付一阵便和言相告辞”
褚彧看了眼满桌的菜,他爱吃素,言相准备的菜色倒也合他口味,只是一想起方才苏璃微微颤抖的背影,还有那带着水色的袖口,莫名就没了吃饭的兴致。
“初九,推我去同言相说一声告辞”
“是,公子。”
褚彧的轮椅缓缓从位置里抽离出来,“哐当”一个人影飘过,突然一盆“白玉翡翠”瞬间倾倒在了他身上。
“你干什么!?怎么端的盘子??”初九一看到,便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挡,还是没搂住汤汁,全洒在了褚彧的衣服下摆上。
只听“扑通”一声,还没看清长相,小厮已经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对,对不起,王爷,我知错了,脚,脚一滑,求王爷恕罪,求王爷恕罪”小厮面色惊恐,连话都说结巴了。
褚彧这一桌人本就不多,十二皇子是个小孩心性,吃了几口就去哪疯玩去了,五王爷又醉倒在客卧。太子和四王爷自然是去和长公主那边寒暄,所以到了褚彧走的档口,周围竟是没什么人,如今有了这番动静,反倒吸引了个别目光,不过也是一闪而过,没人会放在心上。
言玄亦也在其中,似乎是看到这边的动静,将手里的孩童托给了言夫人。
“起来吧,本王不怪你。”褚彧接过初九递过来的帕子,一边说道。
“王爷宽厚,但下官自来赏罚分明。老耿,扣他三个月的月钱,再回去重新学学怎么端碟子!”言玄亦走了过来,厉声道。
老耿是言府的老管家,小厮一边磕头谢恩一边便被老管家找人架了下去。
“他也不是故意,言相何必生气,只是要借丞相的地方换件衣服了,”褚彧带着笑意的声音低沉好听,他转头对着初九,“初九,替我去马车把备衣拿过来。”
不消片刻,初九便小跑着带着一个包裹回来了。
“言相品味清雅,言府廊腰回转,想来当初是费了些心思。” 褚彧笑道,他被初九推着,跟着言玄亦走到了客房,这途中竹林小片映衬着假山流水,精致非常。
“王爷谬赞,朝中谁不知王爷的雁落别苑才是真真人间仙境。只是王爷低调罢了,王爷,请这里。”
言玄亦领着褚彧主仆二人进了最深处的一间客房,不一会儿,初九帮褚彧换完外服便出了门,站在门口。
“你找我过来,是何事” 褚彧幽幽开口,那道白玉翡翠他这桌早上过了,言相倒是体贴,倒他身上的这盘还特意撇了油。
“王爷,下官想求王爷一件事。”
“你我之间何须用求?”
“那王爷可否休了王妃。”言玄亦抬眼望向褚彧,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却一点都不窘迫。
“王妃甚得我心意,是我自愿向父皇求娶的,如今说休便休,怕是要惹得父皇猜疑。”
言玄亦沉默良久,摇曳的烛光在他脸上打下几片光影,照映着眼角的皱纹,显得格外沧桑。“王爷,苏璃是我的女儿。”言相微眯着双眼,似乎在回忆什么,负手走到窗边,借着屋中灯火看着那一片竹林,“这十几年来,我答应你母妃好好照顾你,从未食言。你当日与我商量要用这种方法收回那座宅子,若早知道是她,我断然不会同意。你要是再当她作棋子,我便是脱了这一层官衣,负了这十几年心血又如何。”
“言相,我以为她不过是你的弃女。” 纵然心里曾有过猜测,但是当真听到了,褚彧还是一惊,只是他没想到言玄亦会为了苏璃将话说的这么绝。
“王爷,我也以为你不过是要那座宅子。”言相心里被这句话刺痛,强忍住不显,看向褚彧,不答反问。
两两对峙,终究还是褚彧先开了口,“三年,她说三年定能治好我的腿,这三年我答应你护她周全。三年之后我自会放她离开。”
“只要王爷能记得今日的约定,下官自会尽力辅佐王爷。”
送走了褚彧,言玄亦关上房门,从暗格拿出一副画像,画像上的女子眉眼婉约动人,栩栩如生。
苏璃在马车里看了会儿医书,虽然也没看进去多少,但心情终于是平复下来,这才留意到外面呼呼的风声,玲儿似乎还站在外面陪着她。
“玲儿,你进来陪我一会儿。”苏璃撩起车窗,对玲儿说道。
“王妃,我没事,等会儿进后面那辆马车。王爷的马车我可不敢坐呢。”玲儿吐了吐舌头,幸好她今天穿的多,也不觉得很冷。
玲儿的声音清脆,语调也习惯上扬,苏璃被她的模样逗笑了,“王爷对你们和善,平常怎么不见你怕他,现在就我在你反而是虚客气了?”
“王妃您是不知道,王爷平日里是宽厚,但我们可不能碰他的东西,不然他要生气的!平日里也就初九和桃红姐姐能帮王爷整理私房。。”
“是么?”
“是啊,不过王妃不算,王妃怎么碰,不管碰王爷的什么,王爷都不会介意的!”王爷对王妃的宠爱,他们这些下人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咳咳咳——初九推着褚彧跨出大门口,瞪了眼玲儿,玲儿本来正说的起劲,看到来人立马噤了声。
车帘被挑起,苏璃低着头佯装看书,褚彧甫一进来便带进了清冷的药香,打散了苏璃零星的睡意。
“看你晚饭也没吃什么,就挑了几块糕点。” 褚彧笑着摸了摸苏璃的头,将一个小布包摊开放在矮桌上。
苏璃心里一阵暖意,也不想拂了褚彧的好意,虽然没有胃口,还是捻起一块咬了几口,只是头依旧低低的。
“到王府还有一阵,你先睡一会儿。”
“马车颠簸的厉害,回去再睡吧。”苏璃的眼睛还有些红肿,所以从他一上车,她就尽量避开褚彧的眼神,说话的时候也是借着一本书,低垂着眼。
褚彧看着眼前从进马车就没怎么正对着他的苏璃,又想起适才和言玄亦的对话,心里生出一股子烦躁,拿了本札记,余光却都在右侧。
马车开始加快速度往前行进,苏璃拿着书,重心一个不稳,险些磕到桌子。突然一双手挽过来,将她拉进了怀里。
“现在不颠簸了,睡一会儿。”
头顶传来的声音酥酥沉沉,夹杂着淡淡的药香,仿佛点了一支安魂香,苏璃只觉得眼皮渐沉,今天她也是真的累了。。
夜色如墨,马车在长街上飞驰,褚彧看着怀里终于睡着的人,自己不知怎么地把她拉进了怀里,如今推是推不开了,算了,就借她睡一会儿。
咯噔一下,马车似乎搁到了一块石头,苏璃皱着眉头,往褚彧怀里拱了一下。
“再慢一些,避开那些石子。”
“是,王爷,马上就到王府了。”王爷的声音轻轻的,车夫也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好在快到了,他真的是困得不行。
“慢着。。。。再多绕一圈。”
第14章
翌日,许是昨天太累了,苏璃一下子睡到了辰时末,醒来便在玲儿的絮絮叨叨声中换了件浅粉色大麾。
“王妃,早食备下了,在前厅放着呢。王妃可要记得去吃。” 说完这句,玲儿便退下去了,今日她请了假回乡。临近年关,府里的丫鬟下人便轮番请假省亲,这样到了开岁的时候,府里不至于没人服侍,这也是璃王府体贴下人,其他大府邸哪有这些优待。
璃王府四处都置着碳炉,哪怕是室外。皇上心疼璃王,赐的炭火便比其他人多了几倍,因此苏璃一路上没有刺骨冷风催着,慢悠悠地往前厅走。
苏璃温吞走到了前厅的拐角处,便看到褚彧就坐在桌边,下意识地在门边停下了脚步。厅里,他背脊挺直,身着雪白的直襟长袍,镶绣银色银丝滚边。窄领白色大氅,领口的犀角扣松松搭上,随意至极。一只手把弄杯沿,一只手执书相看,姿态闲雅。永远都是一尘不变的素衣,跟他的清贵气质还真是相得益彰。
“怎么来了还站门口?”褚彧朝门边看去。
“就要进来了。”苏璃笑着回道,边说边抬腿。
“夫人偷看了好一阵呢!我都看见了。。”初九在一旁小小的出声,一边继续抹桌子。
初九瞄了眼褚彧,第一次发现公子脸上升腾起有人气儿的笑意,结合他这段时日的观察。完了,这次公子怕是真喜欢上夫人了!初九又看了看苏璃,样貌嘛,勉强配得上,才华嘛,苏璃能治好公子的腿,家世嘛,那日他在门外看守也听到了,算是个丞相之女,还是一派的。好吧,这样看也还算。。。可以?
苏璃似乎听到了前面初九那句“偷看”,也没反驳,冲初九咧嘴笑笑,就坐在了桌前,桌上依然是她最爱吃的花生豆腐脑,和一些糕点。拿起调羹舀了一口,还是烫的。
“对了,”苏璃吃了几口,开声问道:“初九,你最近可听说上官大人家里有什么事?”
“上官大人?”初九放下抹布,“上官大人家没什么大事儿啊。。”说完用余光撇了眼褚彧,见褚彧似乎没什么动静,这才又嘟囔一句,“不过就是上官鎏云成婚的事嘛。。。”
“什么?!鎏云要成婚?和谁?”苏璃一脸惊愕,她万万没想到,毕竟。。。
褚彧闻声抬起头,刚刚还有的笑意不再。苏璃在他面前很少失态,一次是言府,还有便是这一次。言府是因为言玄亦是她父亲,那上官鎏云呢?又是她的谁?习惯性转弄杯沿的右手戛然而止。
“我听说上官家公子是和京中药商之女定的亲。”褚彧幽幽开口,眼睛却依旧盯着书。
“药商,难道是盈盈?不应该啊。”
苏璃没在意到边上的男子听到这句话时的后背一僵,她心里除了疑惑便是担忧。当初她只身一人进了太医署,第一个人认识的便是鎏云。原本以为不过是个纨绔子弟,但偏偏还是个性情中人,他们曾经对酒谈天,也曾互相倾诉底细,鎏云之于她,是真正的朋友,是比叶蕴兄妹更重要的存在。如今她明知他倾心叶蕴,却要娶叶盈,无论为了谁,这都必然是一场噩梦,关乎到她所珍视的人,她没办法那么淡定的在一瞬间就遮掩那多出来的情绪,就如同当初褚彧晕倒一般。
“怎么就不应该啊!夫人,你都已经嫁给我家公子了,怎么还想着别的男人。。”初九听了忿忿不平,尤其是看到褚彧的神色,他才好不容易接受了夫人的人选,怎么又冒出来个公子的情敌!
“初九,休要胡言乱语。上官公子才貌兼备又风流倜傥,王妃与他交好也是自然。” 褚彧不动神色,夸起人来语气淡淡的,反正是看不出来高兴。
连初九都闻到了那满句的酸味,偏生苏璃就是听不出来。她还想开口跟褚彧说下午要去上官府,门外传来一声报——
“禀王爷王妃,姜太医求见。”
既然定下了要去上官府,苏璃也没初初那么焦急,来的是姜太医,想来是关于褚彧的腿了。褚彧的腿才刚刚开始有起色,现在绝不能让人人知道,万一这时候被打断,便连她都无能为了。现下在她心里,这是最要紧的事。姜太医曾带过她跟诊,她对他算是有点了解。
“让他进来吧。”苏璃缓缓开口,褚彧向门童点了点头,门童便告了退。
“初九,你过来帮我敲肩。”苏璃吩咐道,初九虽疑惑,依旧还是上前。
姜郴进了门看到的便是璃王的贴身随侍,竟帮苏璃敲肩,一旁的璃王则恍若无闻,果然如传闻宠的紧。似乎是想求证什么,姜郴微微抬了抬头,胎记也没有了!难道她一早就是假扮,实际以医女身份以色勾引璃王?
“下官参见王爷王妃” 姜郴低头行礼。
“姜太医无需多礼”褚彧和颜悦色道。
“要说姜太医于我还有知遇之恩呢。”苏璃勾唇。
“下官不敢,怎敢同王妃相提并论。”话是这样说,姜郴心下却是嫌弃,不过是个飞上枝头的麻雀,拿什么乔。
“姜太医客气了,还请姜太医给王爷诊脉看看。”苏璃笑得明艳,姜郴却从中看出了些许得意,为何?
褚彧如往常般伸出手,姜郴右手一按,咦?似乎原本滞涩的血脉有松动的起兴。再一看苏璃的神采,心下有所忖度。
“我看王爷的脉象似有好转,不知王妃是否有治法?”
苏璃面露欣喜,“当真好转了?这不过是我老家的偏方,原本只是让王爷试一试,谁知我前几日把脉便觉得有起色;只是我医术浅薄,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