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一个字都像铁钉将苏敛寸寸锥进坟墓,苏敛厉声道:“不是的!我跟他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
慕容夫人目不斜视,声音如古井无波:“敛敛,别闹了,听娘的话。”
苏敛目眦欲裂,她死死的盯着这妇人的侧脸,那面容越温婉和顺就越令她厌恶恐惧,像是画皮一张,底下的怪物正在一点一点的把自己吃掉。
娘,亏她说得出口!
慕容卓皱眉,似有不满,动了动嘴唇要辩解,祝旸抢在他前头道:“少爷,家丑不可外扬,夫人都出面了,您也退一步吧,莫要再使性子,让大家都不好看。”
慕容卓舔了舔嘴唇,转过身去,摆了摆手。
那捕快半信半疑:“你们当真是一家人?怎的兄长对胞妹如此粗鲁?”
祝旸看了一眼慕容夫人,得到默许,不着痕迹的从袖子里渡了两锭银子过去:“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本不该打搅官爷,官爷劳累,有空喝喝茶,消消气儿。”
那捕快一惊,还想说话,另一个捕快顺势在他肩头一压,递了个眼色,后板着脸道:“那你们家事就去家里处理,别再这么招摇了,秦韫,走吧。”他抬手挥动:“都散了散了!”
那叫秦韫的捕快被同伴拉走,边走边回首看,素衣少女跌跌撞撞被一群人推走了,他不由得停下脚步,皱眉道:“老杨!这不对头,我得去看看。”
“看什么?那是人家的家事。”老杨道:“再者,慕容泰安你也得罪不起,拿了银子好交差,我是在帮你。”
秦韫张了张嘴,终究拗不过,头也不回的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榜单有毒——【捂胸】
☆、第十一章
顾歧并没有魇太久,他历来身体强健,热度退下去之后没有昏睡太久,很快便苏醒了。
他精疲力尽的睁开眼,眼前一切都带着重影,白晃晃的晕人。
浑身绵软无力,这副躯壳像是空了一样,完全不听使唤,连挪动手指都是妄想,疼痛却是真实存在的,牵动着呼吸,提醒他还活着,顾歧望着天花板,将灌了铅似的脑仁收拢运作,一点一点的回忆。
有人要杀肖再林,他伪装成肖再林躺在榻上,在静和居干掉了两个,在外面又干掉了两个,不巧被暗算受伤,于是去杏林堂求医,到门前察觉被尾随,遂绕开又除掉了一个,却没想到即便如斯警惕了,还有漏网之鱼。
俄而到了杏林堂里头,跟那个直不楞登的女大夫说了会子话,再遇险,为了应急生吞了她一根老人参,后来。。。。。。后来。。。。。。。
顾歧觉得头痛欲裂,全身的伤病都叫嚣着让他放弃思考赶紧休息,但他仍旧不由自主的想,那天在静和居,肖凝喊漏了嘴,联系前后,他以为那个女大夫已经大致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实在不必旁生枝节才会漏夜前来求医,可事实却咣咣打脸——顾歧轩起眉恨铁不成钢的想,就眼下他迟钝如斯也比那个苏大夫的脑袋瓜子要灵窍的多。
门外脚步声来去,听到洋人用不甚熟练的汉语叫道:“胖胖,黄芪红枣龙眼茯苓党参阿胶,你抓这方子干哈?”
平民居所隔音效果并没有那么好,顾歧想也幸亏那夜大雨澎湃,听邵小胖支支吾吾道:“抓,抓给敛敛补血,敛敛的好东西来了!”
“啊?不是上个月初七才来的吗?她一向很准的。”詹平说:“啊我知道了,肯定是最近让她吃饭又不好好吃,成天挑三拣四,一顿饥一顿饱,现在是月信乱,回头有她受的!”
“是是是,我这就去骂她。”邵小胖连声敷衍。
行医世家果真是毫不避讳,却也胆识过人,顾歧忆起苏敛种种,转眸望向地面,昨夜那血泊中横着一具尸体,还有一个半是尸体的自己,现在却了无痕迹。
大智若愚?顾歧的唇角划过一丝笑意,随后抿去。
不对,他想,依照苏敛的性格,昨夜受了那么大的惊吓,今天一定会缠着自己刨根究底,就算不为事实真相,为了那根老山参,她也不可能轻易放过。
所以她人呢?
***
慕容泰安在长安城另购私宅,许是藏娇之用,意外的是慕容夫人竟然知道,她浑不在意,更不过问,由祝旸开门,将苏敛推搡了进去。
“哟,爹还有这手笔。”慕容卓啧啧叹道:“爹不用便归我啦。”
“你爹的东西迟早都是你的。”慕容夫人摇头道:“你只要不过分,未来金山银山享用不尽。”
“瞧母亲这话说的,我哪儿过分了。”慕容卓难得好说话,嬉皮笑脸道:“今天还真是多谢了母亲。”
“都是一家人,何须言谢。”慕容夫人勉强笑道,她匆匆瞥了一眼苏敛,声音弱了几分:“卓儿,母亲同你商量件事。。。。。。”
“恩?”
“不要。”慕容夫人酝酿许久,鼓起勇气:“不要伤害敛敛。。。。。。。”
慕容卓故作不明道:“母亲,敛敛是我的妹妹,我待敛敛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伤害她?你放心,我就用这大宅子养着她,就像我爹养着你一样。”
苏敛由衷的发出了一声冷笑。
为了防止她逃跑,还把她手给绑了,她就像是个物件,至始至终没有话语权,只能旁听别人讨论她的归宿,从前是如此,现在还是如此,慕容府从来没把女人当人看。
“妹妹,笑死人了。”她尖刻道:“慕容卓,我们俩是长得像了,还是有血缘关系?没事少攀扯关系,我呸!”
慕容卓还未发怒,慕容夫人先瑟缩了一下,飞快的瞪了一眼过来,奴颜屈膝已成习惯,苏敛不吃她那套,讥讽道:“只是真没想到,几年不见你们还真处成了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母亲,你从前若是多管教管教她,她会听话的多。”慕容卓说:“女人就是欠管教。”
“是,是我从前管教无方。”慕容夫人低下头嗫嚅道。
“我可去你的吧。”苏敛气笑了:“你管教我?慕容卓你是不是忘了小时候被谁揍的鼻青脸肿的,啊?”
提及小时候,慕容卓肥硕的脸颊一阵扭曲,眼神骤然间变得阴鸷,他慢声道:“母亲,你若无事就请回吧,在我爹面前说话注意点。”
“好。。。。。。”慕容夫人点点头,她低头迈着碎步飞快的走出,再不看苏敛一眼,由祝旸带上了门。
苏敛呆了呆,心底一角像是骤然间塌陷下去,她情不自禁的回了一下头,又生生的拧转回来,她强迫自己不要去留恋。
她一直是这样的,软弱可欺,助纣为虐,不是老早就知道的吗?
可是。。。。。。。她是我娘啊?
这句话盘旋在脑海里,带着回音,一遍遍挥之不去,根本克制不住,之前天真的以为,只要时间足够久,她就能心如止水的看淡过去,但是她错了,慕容夫人的一言一行,令她迷惑,令她恼怒,令她感到无比的羞耻,比厌恶慕容卓更甚。
无尽的委屈攻城略地,她的眼眶发热,鼻子发酸,悲伤到不能思考。
“哟,要哭啦?”慕容卓略带恶意的问,他瞳孔里倒映着将泣不泣的少女,泛红的眼眶,紧咬的嘴唇,都格外的动人。
苏敛低下头,慕容卓得寸进尺的凑上去,忽的抬手掰住了她的下巴颏,重重的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苏敛浑身一僵,骤然被激起一身戾气,嘶声骂道:“慕容卓你王八蛋!我咒你浑身生疮,烂头烂尾!被车马撞,断子绝孙!”
慕容卓被骂的火起,抬手要打,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煞有介事的收了手,在房间里转了转,翻箱倒柜找出了一根藤条,他搁在手里颠了颠,扭头笑出一口参差的牙:“这个你还记得吧?”
苏敛的瞳孔收缩——当然记得。
那年在所有下人的面前,她跪在地上,被这根藤条抽的衣衫褴褛,皮开肉绽。
天气炎热,汗水化渍,淹进伤口里去,她痛的紧咬袖口也不肯出声求饶,生生逼仄出了眼泪。
她被抽了百来下也没有示弱,反倒是慕容家两父子被消磨了耐性,回屋纳凉歇息。她带着满背疮疤被丢进柴房,衣裳黏在血痂上动辄都是剧烈的痛楚,血痂结了破破了结,引得多日高烧不退,水米不进,她的好母亲忙于求饶示弱,鞍前马后的侍奉慕容泰安,连大夫也不曾给她请,以至于她险些丧命。
就是那时起,她开始觉得这座大宅可怖阴翳,所有的人都在看她出洋相,等着她坠入深渊好将她的血肉吞噬殆尽。
苏敛望着那根藤条,浑身开始不由自主的发抖,冷汗如泉涌,顷刻湿透了衣料,那是重创后的遗留问题,无论时间过多久都无法痊愈,无论她平日里有多么坚强都不能掩盖。
“你再敢让我不高兴,我就抽你。”慕容卓狠声说:“怕不怕?”
苏敛呼吸急促,她嘴唇抖的厉害,只能咬紧牙关抵御,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知道怕就好,我看你就是犯贱。”慕容卓挥动藤条抽了一下桌面,发出响亮的“啪”一声,苏敛的瞳孔随之一缩,慕容卓满意道:“好好伺候我,把你哥我侍奉高兴了,衣裳首饰,都会赏给你的。”
她安宁不过五六年尔尔,噩梦再次降临,苏敛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恐苦了杏林堂中两人,尤其是老洋人,他会哭的吧。。。。。。。
可末路穷途,别无他法。
敛敛对不住你们了。
☆、第十二章
“咚咚”,俄而有人叩响了门。
“少爷,有贵客来访。”
“贵客?”慕容卓道:“找我爹让他去家里找。”
“不是找老爷,找您的。”
“找我?”慕容卓茫然道:“我今儿才第一次来,谁啊?”他不耐的起身。
仆从站在门口,恭敬的呈上一柄折扇,墨色的扇骨隐有流光,慕容卓不解其意的展开折扇,扇面不知是何材质,湖光跃金,其上以水墨绘一片静水白莲,工笔细腻,婷婷素雅,慕容卓只觉得这扇子莫名的烫手,惶然翻过,发现背面赫然书了一个“歧”字,此字一气呵成,与那莲风格迥异,俨然米氏章法,若蛟若尨,尽显凌厉傲慢之美。
慕容卓的手腕有点发抖,他自是不能鉴赏字画,可是被那张牙舞爪的一个歧字所惊,“金缕歧字扇”的名讳如雷贯耳,这就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七皇子的象征。
他惊愕的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床畔的苏敛,少女此时如同失了神志,双瞳无光,也未曾领会他们交谈的内容,只在原地细微的发着抖。
“少爷?”仆从试探性的问道:“七殿下已经候着了。。。。。。”
“他一个人来的吗?”慕容卓问。
“是的。”
“他有说为什么来吗?”慕容卓急声道。
“七殿下说他有件东西落在您这儿了。”
顾歧端着茶杯,似是闭目养神,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掀着杯盖,令侍奉的仆从们心惊肉跳。
自打他进来开始,整个宅邸就冷了好几个度,顾歧面无表情的往那儿一坐,几个家仆腿差点直接软了,生怕是来抄家的。
慕容卓赶到时,蹩手蹩脚的行了个不标准的礼,勉强笑道:“参见七殿下。”
他跪的歪歪扭扭,肥硕的身躯摇摇欲坠,巴巴的等着顾歧说“起来”,顾歧偏偏不说,慢条斯理的喝茶,俄而抿着茶叶,皱眉示意,几个仆从面面相觑,有个机灵的回过神来,连忙端了个小缸来,奉到顾歧嘴边,顾歧以袖掩面吐了茶叶,摇头道:“陈茶,难喝至极。”
他举手投足尽显慵懒,赫然是娇生贵养的千金之躯,慕容卓有些自惭形秽,陪笑道:“此处私宅,不常有人来,也没备什么好茶叶,七殿下突然造访,只能怠慢了。”
顾歧从仆从手上接过折扇,随意在掌中把玩,良久也不说话,慕容卓跪的腿酸脚麻,苦不堪言,过了不知多久,顾歧终于抬起头,奇怪道:“都愣在这儿做什么?我的东西呢?”
他口气里有些许不耐烦,慕容卓受了惊,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仆从纷纷上前去扶,格外滑稽,慕容卓边擦汗边道:“不知道七殿下丢了什么东西?”
“你问我?”顾歧摇扇,前倾身体,对着慕容卓一双茫然牛眼,似有薄怒,一扇子敲到他头上道:“你拿了什么东西你问我?”
慕容卓大惊,手忙脚乱的又跪好:“七殿下所见所得都是珍奇,能留什么在小的这儿啊。。。。。。。”
“蠢货。”顾歧豁然起身,阖屋皆惊,慕容卓磕头道:“七殿下恕罪,小的是蠢,七殿下恕罪。”
“我没工夫跟你消磨时间。”顾歧道:“起开,我自己去找。”
慕容卓骇然,亦步亦趋的跟在顾歧身后道:“七殿下,您究竟要找什么,小的带您去找,或者,给您带路也行。。。。。。”
顾歧不理会,他衣袂生风,沿着厢房一间一间查看过去,走到一扇门前,他低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