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想知道,苏敛,你说啊!
他吃力的想剖白,只要苏敛多说一个字,给他这个开口的机会。
他们之间有一百步的距离,只要苏敛肯迈出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他顾歧会飞奔过来。
他可以为未来筹谋,殚精竭虑,可他不想在下一刻就失去她——
“不想听。”苏敛短暂的说,她的眼睛里似乎有微光闪烁了一下,随后她一撑地面站起,却骤然间被顾歧拉住了手。
顾歧侧目,仰起头,喉结滚动。
“我其实不后悔遇见你。”苏敛说:“松手吧。”
顾歧霍然松开,他低下头,任由苏敛走出了庙门。
在那一瞬间,他心底云涌起无数的念头,都可以轻易的将苏敛拿下。
可是他终究都压抑了下去。
不能让那些过往多变成后悔的事。
他苦笑起来,慢慢的起身,仰起头,庙顶繁复的花纹渐渐重影,变白,好像无端的开始飘起大雪,连身体也觉得寒冷。
他猛地栽倒,血色从背后一点点的溢出来,浸湿了外袍。
宛如回到了那个漆黑不见五指的凄冷雨夜,他在杏林堂外,和苏敛双双倒在瓢泼的无根水里。
抱着她,她的体温是天和地之间唯一的温暖。
然而这一次,他受伤却在没有苏敛来撑着他了。
***
荣王在院内舞剑,米氏章法,矫若风雷。
他阴沉着脸色,翻身旋腰带风,压腕一斩,将院内的石凳劈成了两半。
“轰”一声巨响,随后,屋内传来了婴儿的哭声。
荣王的面孔神经质的抽动了一下,猛地将剑丢在了地上。
远远地,管家老丁望而却步。
荣王冷冷道:“乳母何在!”
三个乳母细碎着步伐并排而立,其中一个怀里还抱着婴孩,忙不迭的哄着。
婴儿骤然被惊醒,哭的声嘶,无论乳母怎么哄也无济于事。
荣王的脸色愈发阴枭。
“一群废物,怎么照看的小世子!”他咆哮道:“统统给本王拉下去杖责!”
乳母皆是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倒,那抱着婴孩的乳母跪倒瞬间,似乎是颠着婴儿,婴儿哭的咳嗽了一声,荣王瞬间血色冲目,他弯腰一把捡起地上的剑,划过那乳母的脖子,当场血溅三尺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乳母倒下,婴儿被荣王一把捞住,带进怀里,襁褓沾了血,孩子却没有。
荣王看着孩子的脸,神色淡漠,旋而入屋。
远处,老丁迅速收敛了震惊之色,转而抱紧了怀里的那把剑。
前夜,荣王带私兵出,半宿而归,面色狰狞,剑上带血。
他隐约觉得不对,只想前去问上一问。
可照这个事态发展来看,已经无需问了。
作者有话要说: 爱我你就收一个!!↓
现言在填:谁说竹马不敌天降
☆、第六十七章
顾歧醒来时; 他宿在一张竹榻上; 背后贯穿性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 甫一动弹就痛不可当。
“别动!”耳畔传来顾盈的喝止。
顾歧也动不了,身上没什么力气; 他慢慢的转动目光; 看见篷外老僧烹茶; 茶汤滚沸,白子楚捧着一个褐色的茶碗; 一边吹气一边小口的抿着。
“这茶香的很。”白子楚道:“顾盈哥哥; 你试试?”
老僧呵呵一笑; 搅动长柄勺:“一篙只值这一碗; 再来一碗便不新鲜了,只能从头煮过。”
“还有这种说法?”白子楚讶异道; 随后她娇憨道:“到底我是个粗人; 喝不出好坏,只知道香还是不香。”
“这也不失为一种福分; 若人人嘴都那么刁,还活不活了?”顾盈意有所指道:“七弟,你说对不对?”
顾歧:“……”
“圣僧,他醒了; 烦请替他瞧瞧伤势可还要紧。”顾盈道。
老僧搁下手中长柄; 扑熄了火走过来,把了顾歧的手腕,另一手一颗一颗的拨着佛珠; 半晌道:“顾公子身体底子好,但再好也需要固本培元,禁不起胡乱折腾。”老僧睨了顾歧一眼,幽幽道:“讳疾忌医要不得。”
这口气真是熟悉。
顾歧有点懊恼的偏过头去,心想这时候还在牵念些有的没的。
白子楚将药端了过来,在顾盈的威逼注视下,顾歧只得把药喝了。
“荣王伤你,你不去找我,不去找父皇,不去找大夫,跑到护国寺来发什么疯?”顾盈的口气忍不住多了责备之意:“若不是圣僧慈悲,你小命休矣。”
顾歧不说话。
他与荣王狭路相逢,断断没想到荣王会带兵前来,更没想到荣王会刀剑相向。
恨意成狂才会让荣王这般不顾一切的在皇城脚下冲他动手吧。
对于荣王妃,一个弱女子,他心底存了一份歉疚,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到底势单力薄,他更不想同荣王闹个你死我活甚是两败俱伤的下场,频频躲闪,寻着机会抽身而逃,
荣王却紧咬着他不放,憎恨令他双目猩红,他咆哮道:“顾歧,你今日躲得,明日你便会和本王一样尝到这切肤刻骨之痛!”
一句话如冰锥插入心底,顾歧霍然止步,他从前是怎样一个不惧不屑赌咒发誓之人,如今却莫名的感到一丝胆寒。
利刃入肉,他生生受下了那一剑,荣王似乎没有料到这句话竟会对他产生如此卓著的威慑,也有些怔忪。
“噗嗤”一声,他将带血的剑拔出,呼吸粗粝,如笼中困兽。
“苏敛救了你的儿子,是对顾家有恩,你心中有仇怨,皆可冲我来。”顾歧低声说,他身形笔直,那一剑像是扎在了钢铁上,令他分毫也不动摇。
“本王当然会冲着你来。”荣王冷冷的笑了:“你以为这一剑就足够报偿了吗?本王告诉你,根本不够!本王现在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顾歧觉得疲倦,疲倦到不想开口解释。
御林军被惊动,荣王终究没有再进一步动手的机会,令顾歧逃脱。
顾歧却头也不回的冲出了皇宫。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强烈的想要见到苏敛。
他突然觉得女人是这世间再脆弱不过的东西,仿佛一旦缺失了庇护,就会迅速凋零不见。
——他害怕一个不小心,就再也见不到苏敛。
顾盈见他不语,心事重重的模样,也是拿他无法,叹道:“罢了,这几日你便在护国寺避一避风头,父皇那边,我会替你照看着。”
“那就……劳烦五哥了。”顾歧翻了个身朝里,轻声说。
顾盈摇摇头,喝了老僧一盅茶,便与白子楚结伴离去。
这座小茶棚设在山脚下的隐蔽处,顾盈来去都不易,若非情况实在迫急他也不必这般麻烦的亲自前来,他行的缓慢,白子楚也十分耐心的放缓了脚步,顾盈颔首道:“子楚,多亏了你陪同,否则我还行不到此处。”
“你为何偏要与我说谢呢?”白子楚笑了笑:“你需要我做什么,我赴汤蹈火也会去做的。”
顾盈张了张嘴,白子楚旋身挡到他跟前,双手撑住了轮椅的扶手,猛然俯身下去,她突如其来的靠近令顾盈措手不及,下意识的往后躲,轮椅的空间有限,少女身上的幽香无形的萦绕开来,像是绳索,捆的他挣不开。
白子楚抬手按住了他淡色的嘴唇,指间微凉。
“顾盈哥哥,从现在开始,对我做的任何决定都不要予以评价。”白子楚坚定不移的说,唇角笑容浅淡:“我是将门之女,行事自有主张,我愿意做的事谁都拦不住,我不愿意做的事谁也不能勉强,你无须感到欠了我的,那都与你无关。”
顾盈的睫毛轻颤了一下,他看着白子楚的眼睛,便知她再不是从前无知懵懂的闺中少女,这么久以来,她明里暗里都在支持着他,她就这么单纯的选择了立场,也不顾对立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和事。
还是低估了这个丫头啊……
他失笑,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白子楚这才松开了手指,慢慢的与他拉开距离。
压迫减轻,顾盈身体恢复了松弛的状态。
白子楚唇角含笑,毫无征兆的,她再次俯身下去,蓦地吻上了顾盈的嘴唇。
一击即中。
顾盈瞪大了眼,半身僵硬,他着实没想到这个胆大包天的丫头会偷袭,唇瓣上的温软缠绵令他一时神思空白,完全忘了要怎么拒绝,只有心脏疯了一样的搏动,撞得胸膛钝痛。
“顾盈哥哥。”白子楚含糊的笑了,唇齿间的气息滚烫暧昧,张开手臂抱住了他:“不管未来如何,我会缠你一辈子……”
***
东巡受创之后,皇帝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大好,也委实不能将政事家事的方方面面都顾及,就连荣王带兵伤了顾歧一事,宫中掀起了一丁点的风浪,皇帝也没有多加追责。
太医院轮流的斟酌着给皇帝进补的药方子,恨不得把皇帝的心肝脾肺肾都补一遍,偏生皇帝补品吃多了上火,却仍然打不起精神。
荣王亲自去太医院和李同芳商议,多日不眠,翻遍古籍,终于寻得了良方,几剂药下去,皇帝的状态明显好转,宫中的诸般事宜才得以按部就班的进行了下去。
苏敛听说李同芳和荣王商量出了神药良方,一时有些纳闷,忍不住去问,李同芳道:“新添了一味狐仙草。
“狐仙草?这是什么药?”苏敛道:“本草纲目里有记载过吗?”
“本草纲目也不能时时更新啊。”李同芳道:“你莫担心,这药我自己试了,无毒,能提神醒脑,滋补精气,作用综合了黄芪与人参,倒是个不错的,就是罕见而且精贵,”
“罕见?”
“原产于济川一带,可济川遭了洪灾,便种不了了。”李同芳道。
“生长于济川?”苏敛的心底有些膈应,皱眉道:“你确定这东西无毒?”
“确定。”李同芳笑道:“这药若能在长安种植,扩大产量就好了,不禁银钱可以少给,还能造福百姓。”
“哪有那么神乎其神。”苏敛摇头,微露不屑:“不过对陛下有用就行。”
一旁李韦道:“小苏敛还这么忧国忧民呢?我看秦侍卫都准备跟你提亲了哇,你要是嫁了人还这么操心,小心变成黄脸婆。”
“呸!”苏敛“啐”了他一口:“没那么快,”她看起来十分松快似的:“不过在这儿也待不了太久了。”
她心不在焉的抄录着方子,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多久了,一个月?两个月?时间当真可以磨平一切,没有谁离了谁不能过的,秦韫似乎……也不失为一个安稳的归宿。
天色渐渐暗下来,太医院众人收拾了回家,秦韫来接苏敛。年关将至,天气虽冷,可街上华灯起,看起来却热闹,秦韫拉着她逛了一圈,忽然道:“敛敛,过几天,去我家吃饭,顺便,见见我娘吧?”
“好啊。”苏敛淡淡笑道:“那我得准备准备。”
见她没推辞,秦韫极是开心:“不用特地准备什么,我娘看到你一定特别喜欢。”
秦韫的父亲去的早,和苏敛一样是由母亲带大的,这些苏敛都知道。
“还是要准备准备的。”苏敛撇撇嘴道:“我这种没什么教养的小女子,若是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惹得你娘不高兴,到头来不是让你为难么?”
“你这么在乎我啊?”秦韫嘿嘿傻笑,两颊微红:“没想到你还会为我考虑这么多,敛敛,我真是高兴地不知道怎么好了。”
两个人手牵着手逛着,秦韫随手取了路边摊上的一支发簪,往苏敛的发髻上比对,笑吟吟道:“其实我娘很好说话的,她只希望我们两个人把日子过过好,无病无灾的,回头再给她生个大胖孙子,她就满足了——”
话音未落,苏敛的唇角的笑容微微一僵。
“秦大哥……”她的脸色在灯光下异常的苍白:“我不想生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金庸死了,嚎啕大哭,边哭边写完了今天的更新。、
金庸算是写作的启蒙,年少时难过会去看武侠故事,想象着快意纵马,一笑泯恩仇。
那个时候特别喜欢令狐冲,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让人很有安全感,心中的侠大抵也就是那样了。
而金庸笔下的两个女人我也是最喜欢,一个是任盈盈,一个是赵敏,是真正的女儿当自强,所以我也几乎都在撰写独立自强的女性角色。
记得那个时候在班上管理黑板报,经常背着班主任把标题擦了,改成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写成楹联一样的格式,用粉笔也一笔一划写的潇洒,然后坐在最后一排孤芳自赏的傻笑。
那个时候金庸八十多岁,假消息说他死了,当时汪的一声哭了出来,随后同学又拍拍我的肩说,假的,没死,我又破涕为笑了。
很滑稽。当时就想,一个写武侠的人,那么旷达,那么精神,是会长寿的。
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