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歧眸光一闪。
“归根结底,都是吃了当权者的亏。”顾盈道:“他们的位置太高,我们的位置太低。”他端起桌案上的杯盏,慢慢道:“慕容卓去找了荣王,荣王也接纳了他。”
“荣王接纳了他?!”顾歧微微一诧,觉得不可思议。
“有两种可能。”顾盈道:“第一种,荣王妃可怜乔蕾,求荣王接纳了慕容卓,第二种,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管是否真的势均力敌,有总比没有好。”
“荣王准备对付你我了?”顾歧面色一沉道。
“你也觉得第一种可能性不大?”顾盈浅浅笑道。
“我这些日子算是见识到女人心了。”顾歧身子后仰,靠在椅子背上叹息道:“不会是第一种。”
顾盈笑了笑:“而且我还听说,荣王先前派人去查过你的行踪,我猜,他应该对苏太医的存在知晓一二。”
“至于他对苏敛的身世了解多少,就看从慕容卓的嘴里能吐出多少东西了。”顾歧隐隐含怒道:“慕容卓那个孙子肯定会为了表忠心全盘托出。”他猛然又回想起什么:“先前皇后拉拢苏敛不成,一定还耿耿于怀。”
“苏太医会被视为与你我一党。”顾盈道:“荣王,皇后,慕容家一丘之貉,都不会放过她。她已经四面楚歌了,好在没有被太后针对,七弟,你做的没错,你保护了她。”
“可我也叫她难过了。”顾歧轻声说。
“留着命才有来日,这是你从前对我说的,我如今原话赠与你。”顾盈道:“先前慕容家买官的收据可还在?”
“嗯。”
“你暂且留着。”顾盈道:“来日方长。”
***
苏敛穿梭在药柜之间,利索的抓药,打包,递送,李韦探进脑袋来道:“苏敛,你的侍卫大哥又来找你了!”
苏敛道:“我待会儿得出诊。”
李韦吐了吐舌头,缩回头,过了一会儿又冒出来:“他走了,留了包桂花糖给你,我能拆吗?”
苏敛无可奈何道:“拆拆拆。”
秦韫三天两头往太医院送东西,李韦跟一群年轻的太医就常跟着沾光,李韦三下五除二将纸包拆了,摸了颗糖丢进嘴里道:“哟,底下有个纸条,我来看看!”
苏敛一愣,扑过去一把拍开他的爪子:“让开。”
李韦道:“我还没看呢,你这么宝贝,特别喜欢秦侍卫啊?”
苏敛懒得理他,只是私心觉得秦韫的纸条被人窥去了内容不好,便将那纸条往兜里揣了,背了药箱出门。
她自从变成了御医,又勤快做事,攒了不少好口碑,成日在草药笔墨间轮转,偏生她觉得少了些什么。
半途遇上了李同芳,李同芳要去给皇后瞧病,两人便并肩同走了一段路,李同芳闲聊道:“前阵子内务府整理仓库,收拾出了一套西洋薄刃刀,据说是西洋人动手术用的,寒芒锋利,只可惜咱们宫里没人能使,就给皇上拿去收藏了。”
苏敛闻言心里一动,她终于知道自己心里空落是因为什么了。
杏林堂从前用的西洋薄刃刀是詹平带来的,中原买不着,他们用的时候也十分宝贝,自打詹平走了,连着东西也一起带走了,她便再也没动过刀子。
“拿去收藏多可惜。”她轻声感叹。
她去各个宫殿偏庭替后妃瞧完了病,得了些赏赐,她将那些值钱的东西仔细又小心的积攒起来,回头好换成银钱。
皇帝新纳的一个小贵人赏了她一盒豌豆黄,用纸包着揣在怀里,苏敛走着走着觉得饿了,那香气一个劲往鼻子里钻,她实在耐不住的馋,翻开纸包抓了一块酥点就要往嘴里塞,半途停住,她四下看了看,觉得边走路边吃零嘴有点丢脸,便一矮身往偏僻处走去。
前头有些半高的树木遮掩,她往角落里一狗,将药箱一扔,便迫不及待的把纸包拆开,狼吞虎咽,那豌豆黄滑腻清甜,入口即化,她吃的快活,又吸了吸鼻子,不知怎么的又心酸了起来,好像很久没有这种快活轻松的感觉了。
心里一直有块石头压着,无论秦韫怎么说笑话买吃食哄她开心都挪不开那石头分毫。
“真是不知足啊。”她含含糊糊的自嘲,将点心用力的塞进嘴里。
“刷拉”树枝被人大力拨开。
一阵天光泄入,苏敛愣了一下,咀嚼的动作停滞,她呆愣愣的抬起头,看见一个高大的影子屹立在那儿,投射下足以将她覆盖的浓重阴影。
“咕咚”她吞了一口唾沫,心里的石头像是被挪开了。
可短暂的轻松之后,刺痛和羞恼铺天盖地而来,她猛地低下头开始收拾东西。
明明分开也没有几日,顾歧却觉得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过这副模样的苏敛了。初见时,这个少女就吃了一个自己剥的荔枝,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这样夺目的光彩,可爱极了,令他再也不能忘怀。
“不准动!”他喝道。
苏敛条件反射的顿了一下,随后更加卖力的收拾,她将皱巴巴的纸包揉成一团,也不管里面的豌豆黄碎成了渣,扛起药箱就要走。
顾歧伸手拉住她,竭力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温柔些:“跟我好好说一句话很难吗?”
苏敛没回头,她生硬道:“松手。”
“你是不是不记得你对我承诺过什么?”顾歧说:“那天我快死的时候,你跟我说的话。”
提到“死”字,苏敛不受控制的哆嗦了一下,顾歧道:“你说我好了,你就告诉我你的愿望。”
“好啊。”苏敛笑了一声,扭头道:“我的愿望就是升官发财,托您的福,现在都实现了,说完了,可以松手了吗?”
顾歧的瞳孔中闪过一丝裂纹。
他很想问,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他抿了一下嘴唇,似乎怕苏敛走了似的没有松开手,用另一只空着的手颇为费力的从衣襟里摸出了一个布包,递到了苏敛的面前。
“给你的。”他轻声说。
“什么东西?”苏敛警惕道。
顾歧用牙咬开布包上的绳结,轻轻一抖,散开,里面成排整齐的放着一列漂亮的刀具。
苏敛微微一怔。
——正是李同芳口中说的被皇帝拿去收藏的西洋薄刃刀。
作者有话要说: 顾歧:。。。。。。。从零开始学追妻。
顾盈【扶额】:恋爱使七弟智障。
古言求预收:要命没有,要朕拿走
现言求预收:歌后 娱乐圈天王X歌谣界小天后
☆、第五十四章
这副东西不是已经变成了皇帝的收藏了吗?
苏敛有些愣住; 疑惑不解的抬眸。
“你问皇上要的?”她半信半疑的问:“皇上竟然肯给?”
目光对视的瞬间; 顾歧心底过电般掠过一丝酥麻感; 他忽然觉得只要她不生气,为了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皇帝自然是不大肯给的。
但是他不屑于渲染其中坎坷; 他顾歧是什么人啊; 做什么都应该是胸有成竹、信手拈来的——要不然……多丢面子。
“自然肯。”他说:“我要什么他不肯给?”
苏敛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却没接。
“我不要你的东西。”她冷冷道:“你也别来找我,去找你的乔小姐; 柔小姐; 还那个什么什么小姐去吧。”她胡乱道:“我走了!”
怎么这么酸呢?顾歧拧眉; 一点松手的意思也没有。
“哪儿有那么多小姐。”他诚恳的说:“我只想找苏小姐。”
“那你就去找; 普天之下姓苏的多了去了。”苏敛道:“哦对了,我已经攒足了银子了; 回头就把你的扳指给赎回来; 咱们从此两不相欠!”
顾歧道:“苏敛!”
“你别叫我!”
顾歧道:“那些都是误会,你那么聪明; 会想不明白吗?”
还是激将法有用,苏敛回头道:“我自然想的明白。”
顾歧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苏敛已经辙回到他跟前,伸出一根纤细的食指; 用力戳着他的胸膛:“想不明白的是你。”
“从前的事都不重要。”苏敛说:“重要的是我们俩以后最好也不要有关系;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娶你的娇妻美妾我呢就继续升官发财,你不要来调戏我; 我也不会妄想攀你的高枝。”
“谁调戏你——”
“那算我自作多情了。”苏敛没什么耐性:“你图一时快活,倒霉的是我,乔小姐的下场我也看到了,我有自知之明,还有求生欲,你如果再来犯我的井水,我就对你不客气。”她认真的发出通牒。
顾歧有些恍惚,趁这个空隙,苏敛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身。
“这些是你的真心话?”顾歧沉声道,心口被戳的地方一阵阵发痛,这些一直藏掖在心底深处的话终于得见天光,他第一次抛下了所有的傲慢,认真又小心的问:“所以自作多情的是我,对么?”
苏敛咬了咬牙,仿佛有岩浆在胸膛里涌动,烫的她难过。
这个姓顾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这个时候不应该狠狠地数落自己一番,然后骄傲又狂妄的掉头就走么?
问这种自贬身价的问题做什么?好像……好像受了伤害一样。
她一口气堵在胸口,郁结的无以复加,不知道究竟是在气姓顾的还是气自己。
我输不起的,她对自己说。
“是!”她斩钉截铁的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条,抖开来使劲甩了甩道:“这个是秦韫写给我的,他虽然没你长得好看,没你功夫好,没你有钱,没你翻云覆雨的本事,但是他比你安全,比你老实,比你温柔,所以我选他了,你听懂了吗?听不懂自己琢磨去吧!我走了!”一口气说完,她气急败坏的将纸条往地上一扔,拔腿跑了。
顾歧在原地彻底石化,那一连串的排比句如滚滚天雷,接二连三的砸下来,令他挫败到难以呼吸。
“他比我……”他嘴唇颤抖,气的是连话也说不利索,半晌咬牙切齿道:“苏敛你就是眼大无神,一叶障目!”
无论他怎么人身攻击,眼大无神的苏敛本人已经非常明智的走了,也听不见,顾歧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便弯腰将地上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拾了起来。
“我倒要看看写了什么史家绝唱。”他冷笑着将纸条抖开。
半晌,顾七殿下俊美的脸上表情风云变幻,那种传家独有的轻蔑笑容浮上了唇角。
纸卷上赫然写着“陈记桂花铺子秦家巷子左拐三栋”。
“笨蛋。”他笑骂了一声:“连个谎都不会撒。”
他揉了揉胸口,痛楚缓解,心想苏敛戳的还真狠,这笔账回头一定要讨回来。
因着赣县难民之事,皇帝决定微服东巡,亲自体察民生,这一消息传出,后宫便先热闹了起来,因为对成日被困在红墙碧瓦之中的后宫众人而言,微服出巡便是四处郊游,散心赏景不说,皇帝是不能将整个后宫都携带在身边的,只会挑选喜爱看重的妃子和皇子,一分高下的时刻来了。
于是,比起前朝筹备东巡事由,后宫诸妃先不安分了起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邀宠,眼巴巴的指望着被皇帝带在身边。
顾歧这两天气定神闲了不少,时不时溜达过太医院,又时不时的寻个莫须有的由头往太医院里打赏东西,其他时间就待在含凉殿,听顾盈的随从说后宫里那些妃嫔的奇人异事。
“唱歌跳舞抚琴摘花放风筝。”顾歧摇着扇子感慨道:“她们也不嫌累。”
“东巡出去一趟少说也有三四个月。”顾盈道:“让你三四个月看不见苏太医,你乐意吗?”
顾歧:“。。。。。。”
“三四个月回来,苏太医很有可能连你模样都不记得,你不怕吗?”顾盈继续说。
顾歧:“。。。。。。懂了。”他用扇子敲了敲额头道:“但是她们使得那些法子未免太登不上大雅之堂,我父皇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顾盈慢悠悠喝茶:“有其子必有其父。”
顾歧:“?”
“睡觉从床上滚下来磕到头,太医院诊治有方,上下封赏绸缎百匹。”顾盈啼笑皆非:“七弟你多大了,睡觉还能磕到头?要赏东西也寻个体面点的理由吧。”
“……”顾歧默了半晌说:“我总不能去吃荔枝吧?”
一旁升平没憋住,“噗嗤”笑出了声。
顾歧翻目道:“笑什么?很好笑吗?”
升平站直,绷着脸:“没什么。”
顾盈放下茶盏道:“太医院应该会选两位太医随行,我听说荣王会把荣王妃一同带着,为的是让她散散心,有贵重女眷在,想来父皇会带上苏太医。”
“五哥,你会去吗?”顾歧道。
“我腿脚不便,想来父皇不会让我去。”顾盈道:“无妨,我就在宫中等你们回来。”
二人闲聊,不料晌午时皇帝却来了含凉殿,叫兄弟二人措手不及。
皇帝来的同时还叫御膳房做了丰盛的菜色一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