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拓疆明明说是韩国,总不会是在说谎吧?那易登小儿素来狡诈,寡人看就是韩国干的,只不过现今事情泄露没得办法,只能如此了。”
他满意地露出享受的微笑,越发觉得自己英明神武。
“寡人看韩国就是想借着张培青的手,动用楚国力量保护韩国。张培青在楚国过的如鱼得水,那楚王和楚太子荆都极其听她的话,易登和百里小儿真是聪明。”
宫正赶紧趁机恭维:“大王明智。”
“哈哈哈,寡人虽说老了,脑子可清醒的很。就算韩国接回那个什么的九公子,也救不了韩国,韩国就是一块肥肉,就算张培青帮忙,楚荆和楚王可不一定会帮忙!”
——
楚国王宫。
光泰门外。
身着庄重黑白两色朝服的俊美年轻人站在最开端,身后整整齐齐跟着数百人。这些人衣着统一,黑白两色极其刺眼醒目。
楚国的兵士们站在两列,目不斜视。
这群人从百米宽的道上、从士兵们中间穿过,每一个人都面色沉重庄严。阴阳两色的极端叫人难以忽略他们,悲壮而凛冽。
最后,他们停在正殿主门口。
“韩国百里仲华携众臣,前来迎接公子平晏。”
他的声音很高,回荡在空旷旷广场上,似乎还能听见遥遥远远的回音。
正殿门口高高的台阶上,楚太子还有一干臣子都站在那里。
张培青从不起眼的角度观察下方的年轻人,耀眼的太阳光都暖化不了他苍白的脸色。纵然强行提起精神,仍然带着几分憔悴。
看来,韩易登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呢。
默默垂下眼睫毛,不知道为何,她想起了赵拓疆,那个曾经笑的天真问她吃糖人还是吃糖藕的少年郎。
韩楚两国已经商讨好了,现在是接洽时间。
只要把韩公子平晏交给他们,就完成了任务,钱货两清。
她转头望着和楚荆并肩而立的那个人。
那是韩平晏。
他穿着从来没有穿过的华丽朝服,绚烂的黑白绣着金银绞丝的鹏鸟,绶带上的鸟纹和纯粹的到极致的玉佩象征着尊贵的身份。
一国公子。
或许即将成为太子,甚至未来的韩王。
他似乎从来都很淡然,和楚荆的冷淡不同,那是一种堪破红尘的轻淡。纵然在这种恢弘叫人紧张的场面,他也能从容面对。
她居然从来不知道,这个距离如此近的人,比任何一个王族都像王族。
忽然有种遥远的感觉,仿佛那近在咫尺的人远到天边去了,再怎么伸出手也触摸不到。
以前她从来不把韩平晏放在心上,就算明白他没有威胁性,依旧没办法全然信任,自然也没办法将其真正放在心头。
可是这一刻,张培青突然觉得自己错了。
也许在不知不觉中,她早就把这个沉默聪慧的少年摆在了一个独特的位置上。独一无二,不可或缺。
她好像从来没有说过……
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天地广袤。
明明周边有很多很多人,韩平晏却觉得有点冷。
百里仲华叫他回去,他们都叫他回去,回去哪里?韩国?那是什么地方?故土?
不,他只是个追随者。没有故国,没有故土。他所拥有的全部,只有一个人的所在之处。
可是,为什么连你都不要我了?
他有点委屈,有点想问问她为什么,但是这个时刻,不能回头。
于是他把腰杆挺直,再挺直,直到骄傲的像一个真正的王族。
此去一别,或是一生,或是永远。希望你千万千万不要忘记我,真的。
“拜首。”
高声扬起嗓音,百里仲华率领众臣双手交叠,诚恳恭敬地弯下腰。
此时的他无比庆幸当初自己的选择,至少现在韩国还有一个希望。
众多王族公子中,最适合的人选已经先去,现如今,韩国的未来,韩国的希望,韩国的一切重任,都将由这个人来承担。
这是太子殿下的愿望,也是他的愿望,更是韩国子民的愿望。
他真的要感谢张培青。本来以为要花费很多精力说服,甚至为此做了许许多多各方各面的准备,没想到她会如此轻易松手。
如果没有张培青的劝说,单凭十几年前一张欠书,还真不一定能把人带回去。
这一拜,拜天神祈福,拜公子平晏回归,再拜你张培青的恩情。他日有缘定当加倍奉还。
“礼毕,迎。”
张培青看着韩平晏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下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好像有一个橡皮擦将他一点点抹去,从此她的人生中,再也没有这个沉默的少年。
还可能在不久后的将来,他们站在对立面,以敌人的方式出现。
她嘴唇动了动,轻轻的吐出几个字,很快模糊在风中。
“再见。”
车辇启程了,轱辘转动的声音像一首呜咽的悲歌。
韩平晏面无表情坐在里面,木质的窗户将内里封锁的死死的,棺材一般,看不到外面,看不到她是不是同样在眺望着他。
季久申说的一点都不错,天底下没有比张培青更坏的人。他长的不丑,脑子不笨,干活勤快,废话不多,可最后她还是扔掉他了。
张培青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人,没有之一。
百里仲华跟在车辇后面。
出了楚王宫出了郢都出了楚国,他的心就可以放回肚子里了。为了保证平晏君的绝对安全,这次来楚国带了两千精兵还有上百名隐藏的剑客。
多事之秋,这件事情不容许出现任何差错。
唯一的意外应该就是张培青。
爽快的叫人意外又怀疑。
本来百里仲华还打算要是张培青不同意,就拿出威胁的底牌来,结果完全没想到如此顺利。
至于那个底牌……
他微微侧头,望向身后高台上一干朦胧的人影,神秘地笑了笑。
这个底牌,就让它成为永远的秘密吧。
世人都道张培青曾经在赵国低谷之时,受到楚太子帮忙,为了报答楚太子的知遇之恩,故而挺身前往楚国,甘愿一心一意为楚国鞍前马后。
其实都是瞎扯。
张培青那种人,看上去像是为别人肝脑涂地劳心劳力的人吗?
她看重的可不是楚荆,而是楚国,不留在赵国也不是因为赵王不看重,而是因为赵国的实力不足以满足她的需求和胃口。
她才是一个真正的野心家。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在百里仲华看来,楚荆顶多算是张培青手中的一枚棋,他们两人相互利用相互扶持,保持着友好而愉快的关系。
正因为只是一枚棋子,所以在有需求的时候,张培青可以毫不犹豫的设计刺杀,并且完美的将这件事情处理成无头案。
人们怀疑赵国遗民,怀疑秦国人,怀疑陈国人,怀疑魏国人,就是没有怀疑到那个所谓的受害者,张培青。
如果不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也不会想到,幕后人居然张培青。
刺杀自己的君主,听起来真是不可思议。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的意图在于什么?从最后的结果看来,除了搅乱天下浑水,无非就是暂时的转移了诸国的注意力。
可是对付诸国骚乱这种小问题,张培青随便一个计谋就能解决,何必铤而走险?
一旦被楚荆发现,后果将不堪设想。
她真正的意图呢?是什么?总不会真是搅浑水吧?
仔细算一算,近些年的所有动乱,似乎都是以她为起点。
百里仲华真的有点难以理解那人的思维了。
这个人究竟在盘算些什么呢?
她一次又一次把天下搞得乌烟瘴气,到底是想干什么?
另外,还有两个同样值得关注的问题。
尚且在齐国十年峰会之时,他曾经有一夜派出五名六等剑客到行宫试探虚实,结果那些人在次日凌晨被发现莫名其妙死在大街上。
这件事情被诸国看作无头案,可是百里仲华总觉得和张培青脱不开干系。
没有证据,只有直觉。
剑客们总不至于走着走着自己死掉吧。
如果真和张培青有关,她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把五名六等剑客干掉的?还是说楚荆派出的保护稳固到这种地步?
第三,是最重要的一点,也是关于张培青设计楚荆一事中,最值得深究的一点。
张培青为什么可以调动秦国边境上百名业凉人?
他们之间,存在着什么隐蔽不为人知的关系?
和张培青有关系的,到底是那群神秘人,还是秦国?
楚国无缘无故任凭秦国壮大,背后和这件事情,有没有牵连?
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千丝百律,又暗含关系。
归根结底,源头只有一个。
——
院子里。
季久申到现在都没有反应过来。
那个日常冷酷的小年轻,竟然是韩国公子,而且现在还回去听说准备当太子。
季久申看向张培青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能叫一国太子天天端茶倒水洗衣捶背,千古以来第一人啊第一人。
忽然觉得张培青好厉害!
等等,那个傻大个呢?不会也有什么来头和背景吧?
想到自己平常总是欺负他,季久申有点怕怕的。
这般想着,他见张培青正看书没注意,于是偷偷撞了撞勤勤恳恳扫地的傻大个,低声问道:“喂,你不会也是哪国公子吧?”
王衡竖起扫把,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你是不是傻?”
“啥?”
季久申震惊了,“你居然说我傻,有没有搞错,这话应该形容你才对吧!”
王衡鄙夷不已:“果然先生说的没错,你就是傻。”
先生?张培青?
他瞪眼愤怒:“你和张培青背后说我坏话!小人也!”
“不,你错了。”王衡严肃盯着他的眼睛:“我们是光明正大的说,你就是傻。”
“……”季久申:“王衡,你是不是想打架?”
“不,先生说了,为韩太子哀悼这七日里不能大动干戈。”
“切。韩太子死了就死了呗,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干嘛要为他哀悼。”
“你这样不尊重死人,会遭报应的。”认真劝说。
“少来这一套,我从来不信什么报应!”
“来了你就哭了。”
“**!”
翻查资料的张培青被他们打扰的无语。
这两个货搞什么,声音十里八村都能听见了,装什么窃窃私语,能不能让人愉快看书了?
“你们要吵出去吵,打扰人学习很不道德不知道吗?”
傻大个赶紧捏紧扫把,紧张地证明清白:“先生,是他先和我说话的。”
季久申嘴角抽了抽。
“先生你看吧,我保证不再吭声。”傻大个乖巧地说完,继续勤勤恳恳去了。
一米九的大高个子满脸天真,萌的季久申想一脚踹死他个没出息的。
见张培青把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季久申翻翻白眼,“我闭嘴还不行嘛。”
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道:“张培青,你干嘛要帮百里仲华劝说韩平晏?我觉得——我觉得韩平晏虽说不怎么说话,可是是个好人。”
最起码比最坏的张培青好一百倍。
她鄙视:“难道回到韩国,平晏就不是好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少扭曲我话!”季久申道:“明明韩平晏根本不想离开,我都能看出来,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
她卷起竹简,信手放进匣子里。
“那又如何?”
季久申竟然被这一句反驳的无话可说。
好半晌,才慢慢开口:“你这样,不觉得太无情了吗?好歹他也在你身边待了这么久。”
无情吗?
张培青翻开另一卷书,手指摩擦着上面漂亮的笔迹,垂下睫毛静静观看。
“他不可能一辈子待在我身边,他有自己必须走的路。”
“少狡辩了!分明就是可以继续待下去的!是你赶走了他!我都看见了!”
“然后呢?”她抬头,冷笑:“韩平晏从一出生就是王族身份,他注定要回到韩国,注定要走这样的路,这就是他的命运,不可更改。”
季久申努力喘息压抑着胸腔的怒火,“你就是打算用这种借口来敷衍吗?”
张培青这个人怎么可以无情到这种地步?
虽然平常不说,但是韩平晏对她如何他全部看在眼里。那么纯粹想要跟着她的人,她都能这样毫不犹豫的送走。
他突然开始惶恐了。
于张培青而言,他是不是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东西,想扔就扔想甩就甩?
张培青面无表情望着莫名其妙愤怒的他,张唇平静说道,“你需要去外面镇定一下。”
“我需要镇定?你就是太镇定了!所以才薄情寡义!你就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哦,你可以出去了。”
僵硬片刻,季久申重重甩了袖子破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