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培青把小孩那张脸完全收拢眼底。水灵灵的模样怪可人,此时梨花带雨含着泪,更叫人三魂不稳七魄勾心。怨不得被当成娈、童,换谁谁都有点想法。话说她似乎运气特别好,随手一捡就捡了只貌美如花的小萝卜。
“咳咳,是这样的,关于江城是否留下的事情我已经下了定论。”顶着他们**的视线,她接着道:“江城毕竟救了我的性命,与我有恩,我自当不会薄待。我决定要供奉天地认江城为义弟。”
供奉天地,这事大发了。也就是说她绝对没有开玩笑。
“先生!”王衡惊叫出声,紧紧抿着嘴唇,发火地重重把头扭到一边。
韩平晏眸光闪了闪,没什么反应。
江城不敢置信,水汪汪的眼睛瞪大,里面还带着泪花,“先生!”他哽咽着:“先生如此待我,可我、我——我的身份怎么敢配。”
这件事情上张培青表现的尤为坚决,王衡的反抗也置之不理:“我说配就配,明日我就会上报大王,你我于奉天台滴血融亲。”
王衡猛地抬头,脸色发青,咬牙硬是没有说一句话。
——
近日来没什么大事,唯一一件称得上大事的便是,赵国有名的臣子张培青,要认弟弟了!
一时间整个邯郸城流言四处窜动,而关于那位神秘的、突然冒出来的“弟弟”更是众说纷纭。据传闻此人年约一十三,救过张先生的性命,不过是个平民百姓,家境普普通通,又传说此人虽年幼可容貌绝佳,堪称国色。
不管怎么样,这个之前名不经传的小人物,忽然间就风靡邯郸,实地向人们诉说了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高大上美好憧憬。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偌大的奉天台上祭祀所用的三牲已经准备妥当,中间隔开两道空隙,指头粗的供香在最前面静静燃烧。
祭祀台下方的广场人遍布了看热闹的百姓,放眼望去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这么多人却出奇的安静,不可谓不为一方奇景。
本来是一个臣子的自家事,可这名臣子正备受大王恩宠,于是祭天的主持者就变成了高高于王座之上的赵王,甚至很多邯郸百姓根本不是为了看祭祀,而是听说了赵王的名头才来。
日晷阴影直指正午,赵王身穿朝服站在奉天台祭祀的三牲的案桌前,云梯下方站着两个人。黑脸少年,白嫩小子。
“祭祀起——”
赵王浑厚的嗓门在空荡荡的天地间如同钟鼓层层震荡,下方的人群越发肃穆。
黑脸少年和紧张的小孩按照礼数一步步做,宣誓,滴血,点香,叩首。张培青面色恭敬,每一步都诚恳之极,偷偷打量她的小孩神色复杂。
赵王将最后一块奉天的笏板放在三牲中间的空隙,转身面对两人,高声道:“礼——成——。”
礼成。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弟弟,亲弟弟。”
她站在风中,宽大的袍服如同天空中雄鹰,笔直的脊梁骨承载着一身傲气。这是一名谋士,一名逐鹿天下,把江山把玩于手掌心的谋士。
“诺。”
江城颤抖着应下这句话。他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情,那一瞬间好似所有的思维都跟随她鹏飞的衣角飘扬。他站在祭祀台上,在千万人的注目中仰望那个人,那是一只随时都会振翅高翔的孤鸟,他只能在尘土里仰望。
先生,你如此待我,可我……
祭祀韩平晏来了,王衡也来了。两人站在最底下,站在纷杂的人群中,听着众人嘻嘻哈哈议论台上两人之间多么多么要好,连大王都亲自行礼,成就了一段传奇佳话。
王衡仰着头看着他们,心里堵的发疼,他眼睛有些酸涩,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只能闷闷开口,“先生不要我了。”
韩平晏就在他身边,听见这话后扫了他一下,淡淡道:“想多了。”
“先生就是不要我了!她还认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当弟弟,我、我——先生不要我了!”
他有种想痛哭的冲动。那个江城有什么了不起,动不动哭哭啼啼,不就是会装腔作势吗,不就是会博先生的同情心吗,他也会哭!凭什么他不但留下来还成了先生的弟弟,凭什么!
“你那时候怎么不劝劝先生,你比我聪明又会说话,说不定先生就听你的了。”
他理直气壮的话听得韩平晏想笑,抿了抿唇,他回答:“先生,最喜欢的人是你。”
“真的吗?”傻大个眼睛亮了亮,又暗淡下去:“我怎么没发觉。”
“江城……”他面无表情仰视奉天台上笑的天真灿烂的人,低低说了一句谁傻大个没有听清的话:“只是一颗棋子。”
先生,你的计谋我猜不到,可我知道,在这盘风云涌动的杀局中,你们这些人才是天下的操纵者。江山因为一个谋士分裂成七国,现如今,七国要再次乱起了吗?齐楚燕赵韩魏秦,一个楚荆,一个百里仲华,一个你,你们究竟在谋划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今天有二更……
☆、第29章 投燕
世界上传播最快的就是消息,在他们风风火火举办奉天祭祀的第二天,几乎各国的重要人士都接收到了本国探子传送回来的信息。
楚国。
“张培青认了个弟弟?” 太子修长的眉挑起。
“然也,名字叫做江城,据调查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查,看她玩什么花招。”
“诺。”
韩国。
儒雅的男子合上手中的帛书,笑的高深莫测。
“这一招用的好歹毒,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谋士震惊不已:“大人,您是说,她发现了?”
“你以为张培青是那些随便可以糊弄的阿猫阿狗?”百里仲华眼中冰寒三尺:“本来还想劝说她与我共谋大事,如今看来,只有一条路。”
谋士恭敬地低下头颅。
燕国。
燕王疑惑地看着帛书上的字,百思不得其解:“张培青这个时候认个弟弟干什么?难道真像传言中的,为了报答救命之恩?”
座下谋士双手抄在袖子中,摇头,“陛下,此事绝非那么简单。张培青此人心机深不可测,天下风云正动,她不可能做出这样没理由的事情。”
“那这件事怎么说?”
“唯一的理由就是……有人比我们先动手了。”
——
张培青无语地看着大爷似的坐在主座上的贵公子。
“太子殿下,您坐了整整一个时辰,喝了七壶茶,一句话不说,敢问您到底有何重要事情?”
赵拓疆哼一声,重重放下茶杯。
“真难喝,孤堂堂一介太子来了也不奉上点好茶,你真抠门。”
“……所以说您来就是为了评价我家的茶叶?”
“想得美,你的茶叶哪里请得动我。”他终于坐不住,猴子似的蹿起来:“张兄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你要认弟弟的事情我居然最后一个知道,凭我们的关系,凭我对你的了解,我居然最后一个知道——”
飙高的嗓音要掀翻屋顶,又重重落下:“太过分了!”
挖了挖耳朵,她翻白眼:“所以呢?”
“所以!我要和你!张培青!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人!断绝!……三天关系。”
“……”
“你那是什么表情!”贵公子殿下莫名其妙再次炸毛。
张黑子表示很无辜啊:“我没什么表情。”
“骗子!你在鄙夷我!”
“……”这都被看出来了我去。
“说吧,那个毛都没张全的小子到底有什么好,你连凶大个的话都不听,你都不知道今天我见他那个模样啧啧啧。”他暗爽无比。
“江城救了我,又诚心留在我身边,我认他当弟弟不是很正常吗?”是你们这些人想多了好不好?
“真的?”
“真的。”
“不是因为他长的漂亮?”
“不是!”
“哦,那你为什么不认我当哥哥?”
“呵呵,你是太子,不能随随便便认亲。”
“这个不是重点嘛。”
“这个就是重点。”
“你多大?”他忽然道。
对方安静下来。
然后太子殿下就看见那个风靡邯郸城,拥有无数粉丝各种高大上拉风的张先生,眼珠子朝左上方转,掐着指头默默算起了自己的年岁。
太子竟然无言以对。
掐算完之后,她才慢吞吞回答:“没算错的话,今年十八。”
即便知道她本来就不大,可亲自听见还是让他感慨。
“当年伯鲁先生闻名之时,也不过三十;韩国百里仲华二十一,而你,比他们又上了一层。”
这番话从任何人口中说出来都正常,唯独从不学无术的赵拓疆嘴巴里说出,最不正常。
张培青深深凝望,“太子殿下谬赞。”
他咧开灿烂的笑,“怎样,是不是觉得我很有才华?这可是我专门从钱先生哪儿学来的!”
“您是有才。”
和所谓的钱先生无关。
两人聊着聊着话题早就脱离了原本的轨迹,啰啰嗦嗦把自己这几天吃的什么喝的什么,斗了哪只蟋蟀调、戏了哪个宫女一一八卦一遍之后,天黑了。
“太子殿下,天色已晚,您应该回去。”
对这种厚脸皮的人,不直接戳出来他是不会听的。
“哦,没关系,我还没吃晚饭,你不是也没吃吗?正好一起。”
“臣寒舍菜色不及王宫——”
话还没说完就被不耐烦打断,赵拓疆满脸鄙视。
“少装蒜,你家什么样我还不清楚。”说罢朝着外面吆喝起来:“回琛,回琛!让厨子给孤做个银丝白玉汤!让人送信回王宫,孤今晚要和张兄秉烛夜谈!”
“……”
张先生就默默的站在角落里看着他,不说话。
以往的餐桌上只有王衡韩平晏,今天多了两个人。
赵拓疆端着青瓷小碗,盯着江城,喝一口,盯着江城,再喝一口,一直盯着江城。
王衡捏着一直鸡腿,盯着江城,狠狠撕咬一块,继续盯着江城。
气氛诡异,张培青只当没看见,兀自吃的香喷喷。
食不言。
到了晚上睡觉时间,赵拓疆和她同睡的意愿没达成,干脆找了一个房间搭窝顺势睡了。王衡一句话不说回自己屋子,韩平晏鬼一样飘回去,江城给她行了个礼也回去。
寝不语。
张培青躺在床上,身上卷着毛毛虫被子,在黑夜中睁大一双眼睛。
刺杀的事情彻底调查清楚,妇人只是一个人行动,并没有任何组织。也正因为她是一个人,才可能逃脱楚荆的眼睛,混入郢城她的身边实施刺杀。
一个怨恨她的魏国人,真是完美的刺杀理由。
单独行动,死无对证,又是个完美的安排。
为了算计她,不可谓不费尽心思。
把棉被扯过头顶蒙住,包成一个不见天的汤圆。
江城小孩……
对不住了。
——
一个月后。
日子一天天过去,张行人和赵王之间的关系似乎越来越亲近,君臣和睦不知道羡煞多少人的眼睛。赵王不止一次感叹自己有福气,只差没到各国炫耀。
反正当初隐瞒的事情现在纸包不住火,大家都知道攻城计出自这个人,而这个人就是赵国的张培青。瞒不住干脆不瞒,让天下都知道,他赵国也有一个不亚于百里仲华的谋士!
云客楼。
作为一个每天人流量无数的大客栈来说,有多少来自五湖四海的神秘客商都是正常事。
某间不起眼的屋子里,两方人对坐。
但见三十多岁笑呵呵的男人啥也不说直接朝桌面上放了三个木质小匣子,打开,推到另一方面前,态度好的不像话。
王衡看着这一幕想起来曾经百里仲华贿赂先生的场景,如今只不过对面换了人。
今天本来先生说要进宫面见大王,把韩平晏和讨厌的小子都留下,只带了他一个人,结果半路忽然转道来了这里。
有上次事情,这次他很快就接受。
不知道他们又是何方人士,珠宝看上去似乎比百里先生给的还要多呢……
“常闻张先生气度惊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瞧瞧,连开场白都差不多。王衡默默地数着盒子里的珍珠。
张培青没有说话,等待对方自报家门。
“某代表燕王来和先生谈一谈。”
她点头行礼,算是对对方国君的尊重。
燕国来的人有很多,房间里的只有一个,这是为了使得张培青的防备程度降到最低。相比于她这边有杀气腾腾的傻大个,燕国那边气势弱多了。
“先生协助赵国拿下魏国两座城池的事情,天下皆知,现在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可是赵国直到现在还没有承认那是先生的功劳,所有赏赐依旧在司马佐手上,赵国于先生,未免太不看重。”
谋士不动声色收拢她的脸色。
可惜张培青面无表情,连睫毛都不曾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