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媃摇头道:“不是,能忍人所不能忍,才终究能海阔天空。”
晴儿似懂非懂,只得点头称是,又道:“小姐,婢子与您年纪相当,您怎么总说婢子年纪小。”她言下之意,方媃的年纪还不是一样小。
方媃笑了笑,也不解释,她总不能告诉晴儿,其实她两世为人,心理年龄比她大的多。
五十一 偷得浮生闲
晴儿本以为既然白氏流产了,她们很快便可回王府了,但方媃却主动提出,既然兴师动众出来了,就不要急着回去,索性多住些日子,应煊也答应了。
应煊只说,这阵子他实在太忙,明知府里折腾得乌烟瘴气也没工夫管,等他腾出空来好好整治完府务,方媃再回去也不迟。
方媃问他想怎么整治,他笑道:“欺上瞒下的,挑拨离间的,唯恐天下不乱不乱的那些狗腿子,还有专爱通风报信,嘴巴不严的,不清楚谁是自己的主子的,都要好好清理清理。”
方媃笑看他:“恐怕如春草般,这次割除了,明朝一阵春雨,便又发芽了。”
应煊道:“这是自然,这种人,这种事,永远也清不完的。只是敲山震虎,让指使他们的人别太肆无忌惮了。”
“杀鸡给猴看?”方媃道。
应煊仰头大笑,两人于此事上,倒是心意相通。
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外戚更是有如双刃剑,应煊有太多需要用到他们的地方,这是对他有利的一面。但得到利的同时,应煊也往往被这些女人和她们的家族弄得头疼,有时甚至是无可奈何。
贤妃、常氏、白氏等等,方媃知道,当然还包括她自己,这些女人背后,无不是应煊争夺权势的助力,所以,他需要不断平衡她们之间的关系,打一棒子给颗糖,既要管束又要抚慰,好不为难。
尽管再为难,谁又能放着这样的利益不要呢?所以方媃一点不可怜这些男人,自找的。无欲则刚,正是他们想要的太多,才要承受这些烦恼。
甚至承受更多痛苦,爱而不得,不爱却要宠着,周旋其间,心却无人理解。
而那些女人们,也不可能给他纯粹的爱,双方都是有条件的。
如贤妃,她居于深宫,却要安插眼线,时刻掌握儿子情况,不肯撒手。这当然也是疼爱他保护他的意思,但除此之外,恐怕还有对权力的欲望。
再如应煊与常氏的结发夫妻情,虽然少年相伴一路相扶,有着与众不同的信任和感情,却也难免要为了种种事相互猜度,你进我退,如弈棋般过着日子。就算再深的夫妻情,这样日久天长,也终有厌倦的一日。
应煊又来了,这一回多呆了两天,两人整日在庄子里捉鱼、捞河虾,在树林里打野鸡、野兔子。
方媃见农妇们为了干活,衣衫收拾得很利落,袖子挽得高高的,头上只插木钗,包着青布拢住头发,虽朴素,却显得很清爽。
她也仿效农妇们这般穿戴,把满头珠翠摘了,只用青花的帕子包住头发,穿着最朴素的蓝色窄袖衫,跟着应煊满山跑。
应煊见她色如春花,比那朝阳还耀眼些,脸上常带笑容,虽素面朝天,荆钗布裙,穿得像个农家女,却难掩清雅皎皎,蛾眉皓齿。
见她言笑晏晏,不经意间便是婉转风流,他突然想到了她的那个小字“眉真”——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这个小字确实再配她不过。
心里想着,嘴上便不自觉唤了出来:“眉真。”
方媃蓦然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应煊笑:“是在叫你。这名字太配你,若不用,太可惜。我不是那等小心眼的人,以后便叫你眉真。”
方媃灿然一笑,调侃道:“那我就称你‘赫兮’?”
“没人时,只管叫。”应煊拉着她手,一同往河边走去。
五十二 未知已动心
五月初时,方靖来了,告诉她个天大的好消息,武选殿试已毕,凌云果然高中一甲第一名,皇上亲点武状元。
这一下,举国皆闻其名,跨马游街时,全城轰动,蜂拥出来看他,大姑娘小媳妇们都赞他貌如幽兰,丰标不凡,看气质不像是武状元,反像是文状元。
“会授个什么样的官职?”方媃也很高兴,但是她感觉此事对凌云来说,也许并不算什么天大的事。
“咱们大洪开国之初原是重武轻文的,后来国泰民安得久了,渐渐重文轻武起来,以至于如今朝廷没几个能打的武将。所以皇上特别颁旨,此次选出的武进士们,一律授五品以上官职,多为外放。非鸿是武状元,怕是最少也正三品了。”方靖笑道。
“也会外放么?”
“很多武举出身的人不愿外放吃苦,但其实外放最是锻炼人,若是在边关军中好好锻炼几年,如非鸿这般才干,必是前途无量,成为国之柱石。”
方媃点头,心想,别人不愿外放,但凌云多半是愿意的,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天气一日热似一热,庄子里的花全开了,姹紫嫣红分外好看,湖溏里的荷花开得最好,方媃爱极荷花,整日在湖溏边流连,摆一张小案一把竹椅,把晴儿等人都打发走,她在树荫下,闻着荷香看书写字。
这湖溏甚是僻静,又因方媃常在这里,庄头便传话下去,不让闲杂人等走近打扰,所以这里除了方媃,有时一天也看不见个人。
一日午后,方媃正在湖边赏花看鱼,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以为是晴儿,但头也不回道:“不是让你没事不必过来,找小丫头们玩去就好,怎么又来了?”
没听到回答,她随意回头,却惊得说不出话来。
凌云!方媃万没想到,大白天,在永亲王的庄子里竟然看见了他。
她盯着凌云呆怔怔看。
凌云见她傻傻得只知道盯着他看,便笑道:“莫非是被这湖中的荷花精迷住了心魂?”
“你,非鸿?你怎么来这里的?”
凌云明白她的意思,笑道:“我自然有办法,而且不会有人知道。”
方媃蓦然想到他能把那个雁北安排进铁桶般的王府,自然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得进这庄子。
“恭喜,高中武状元,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听说跨马游街了,大姑娘小媳妇们可有掷果盈车?”方媃笑道。
凌云不好意思得低下头,秀脸飞红,浓密的眼睫温柔而美好得垂下。他低头的一瞬间,那羞涩的态度让人抨然心动。这样的男子,竟然是武状元,方媃简直觉得老天爷是开了个小玩笑。
“我要去北缰上任去了。”凌云是来向她告别的。
“这么快!授了什么官职?”方媃忽然有点莫名心慌,他要远赴边陲了,是否很久都见不到了呢?
“正三品霄云关守关大营中军参将。”
“霄云关?洪国最遍远的地方了,会很苦吧?”方媃想,一般武状元比较受重视,但也不至于一开始就安排到那么苦的地方去啊!
“是我自己请命要去的。前几年我在江湖上行走,常在北斗十九城往来,对霄云关再熟悉不过了。”
“是啊,霄云关外便是獠族领地,你还有很多獠族的朋友呢。你新入仕途,想去何处任职是可以自己请求的么?”方媃问道。
凌云笑道:“自然不行,但若有人在朝中说得上话,便容易得很了。”
“瑞王?”方媃想起应煊的话。
提起这瑞王,凌云目光微闪,道:“他自然是要出一份力的,他也是应我所请而已。我想,既是武人出身,投身军中亲自带兵是最好不过的,而霄云关又是我熟悉之地;再合适不过。”
应煊说凌云投靠了瑞王,但方媃此刻听他提起瑞王时的语气,好像略带几分不屑,并不尊重。
到底他投那瑞王的用意何在,方媃搞不清。
“你这一去,怕是几年也回不来了吧。”方媃不知道应不应该表现出关心和留恋,自己的身份原本不应该如此。如果只论亲戚关系,倒可光明正大得关心他,可是他们都知道,他对她的感情早不是兄妹之情,所以她不管怎么做,都觉得不对劲。
漠不关心,实在不能。殷勤叮嘱,又觉过了尺寸,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若是边关平静,确实几年也回不来。”凌云凝神看她,目光澄澈。
方媃点头,觉得肯定是几年也见不到了,霄云关多年安定,只偶有獠族造成的一些小摩擦和骚乱。只要没有大战争,边关将领几年才能回来述职一次。
不想让气氛变成依依昔别的感觉,也不想让凌云有太多牵挂,方媃尽量轻松得道:“何时走,随身带的行李都打点好了么?你走时,我不能送你了。”
凌云笑,笑容温雅,暖似春风,他道:“都打点整齐了,我也没什么行李。你的心意我知道,今日来就是来与你告别的。看你在这里过得悠闲自在,我也放心了。”
“我在这里,你早就知道了的,是吗?”
“你避开那府中乱七八糟的事来这里,其实是好事。”凌云显然早知道她在这儿,方媃笑了,是啊,若不出府,连这一面也难见到了。
“眉真,我赴任后,你保重自己,小事不必介怀,若有了解决不了的麻烦,可去找雁北,她脾气虽不好,心地却善良。我已嘱咐她,多留意你的事。”
“我知道了。”方媃答应,听他提到雁北,忍不住问道;“雁北脾气是挺古怪,她为何会听命于你?”
凌云道:“我曾于她有些许恩情,她感恩于我,愿意帮我做一些事。”
五十三 往事难相忘
原来如此,那雁北有几分江湖傲气,不是容易臣服于人的人,能甘心为他做事,想必是极感谢他的。方媃觉得自己完全不了解凌云,他的过去,他的经历,他内心的想法。在她眼里,凌云太神秘了,以至于她就算有很多疑问也无从问起。
可就算如此不了解,却也知道他是个用情至深,对她一心一意的男子,这样的人,值得上更好的女人,他应该忘了她,去爱一个能够光明正大给他回应的女人。
方媃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如此,便道:“非鸿,你此去保重,不必牵挂我。”
凌云听了这句话,抬头看着柳树,道:“眉真,你不为我折一枝柳吗?”
方媃舒展手臂,轻轻折下一枝柳条,双手托到凌云面前,柔声道:“自古送别亲人故友时,皆喜折柳相赠,柳,即为留,依依相送不忍别,盼故人早日回转。”
他接下柳枝,凝神看她:“眉真,此去万里,前路难料,想我在霄云关上,面对茫茫草原,如孤狼一般,唯有你是我的牵挂。”
“非鸿,你放开我,前程似锦,自有良缘可觅,但若你一直这般,应煊总会知道,到时,对你会很不利,甚至前程性命都危险。”方媃忍着心痛劝他,这样下去,他迟早要把她的心也拖进去,两人明明不可能在一起,为何还要如此痛苦?
凌云毫不在乎得笑了,道:“我凌非鸿何时这般无用了?眉真大可不必担心,前程性命在我自己手中掌握,谁也休想左右。也许此刻你认为我大言不惭,倒也无妨,且拭目以待。”
凌云上前一步;直视她;道:“千山万水如何,前路艰难又如何?眉真,我只要你平平安安活着,保重自己,只到我可以站在你身边的一日。我不是在求你等我,你必须等我。”
“我,必须等你?”方媃怔怔重复他最后一句话,从没见过这般锋芒逼人的凌云,他眼中只有无往不利的勇决,没有丝毫犹豫不决。
凌云收敛起眼中的光芒,柔声道:“眉真,还记得你五岁那年,我也只有九岁,正是淘气时候。我领你去花园玩,捉了毛毛虫向你身上扔,把你吓得大哭,乳母来劝,你便不哭了,乳母问你,可还愿再跟我玩,那时我直以为你定不会再理我,没想到你却过来,牵起我手道‘云哥哥,我不哭,我乖,你别讨厌我。”
方媃低下头,虽然现在的自己并没有这段记忆,但完全可以想像的出,那时的两小无猜,纯洁美好。
凌云接着道:“你九岁时,我十三,家父去逝,你随姨母来吊唁。我在人前忍着不哭,却躲在后院偷着流泪。你见我哭便想逗我展颜,伸着雪白小手接我流下的眼泪,口中还哄孩子似的道:“掉金豆,掉银豆,一串一串水豆豆,小娃娃羞羞羞,哭出一个红鼻头。”我见你一本正经哄我开心的样子,分外可爱,失父之痛也被你憨甜的笑脸冲淡了一些。
方媃也笑了,脑中已浮现出那首古老的诗来——“郎骑竹马来, 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 两小无嫌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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