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夫人在马车里听到两人的谈话,忍不住掀开窗帘看了看外面,只见关羽端坐于马上,神色暗淡,似乎心事重重。甘夫人心有所悟,脸色微微沉下一些,也没开口,便又轻轻放下了帘子。
糜夫人的目光悄悄在她身上转了转,也未说什么,便又闭了眼睛继续假寐。
马车一路‘吱吱呀呀’,在正午时分赶到了新月镇。一行人找了间小客栈歇脚,顺便用些饭食,给马儿喂些草料。
用饭的时候,几个女眷一桌,在一处僻静的角落里,关羽和几个随从一桌,离得不远。
赶了半天的路,大家都有些饿了,于是都默不作声地埋头吃饭,听不到有人说话,只能听见碗筷相碰撞的叮当声。
随行的小将见关羽未动碗筷,只低头闷闷地一杯一杯饮着酒,于是小声劝道:“将军用些饭食吧,后晌还有许多路要赶!”
关羽点头,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在桌面上磕了一下,然后伸进盘子里夹了一颗菜,送到嘴边,张了张口,却没有一点儿食欲,于是又默默将那棵菜放进了饭碗里,然后蹙着眉头,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大家听到叹息,都抬眸偷偷看向关羽,见他一脸阴沉,知他心情不好,于是都不大敢吭声,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递着眼色。
忽听得‘啪’地一声轻响,大伙儿诧异地抬眸,见关羽将筷子拍在桌面上,然后单手撑着身子,胸口一起一伏,似在生着谁的闷气。大概气得不轻,不但眼脸垂的很低,连凤眸都凝成一条细线。
大伙儿正壮着胆子想要询问两声,却见他‘哗啦’一声站起,顺势提起了旁边的青龙偃月刀。
众人吓了一跳,忙道:“将军这是要做什么?”
关羽扫一眼众人,又看看手中的刀,才大梦初醒般回过神儿。
那边甘夫人与糜夫人也都听到动静,纳闷儿地朝这边望来。
关羽目光挣扎了半晌,终是下了决心,于是躬身对二位夫人行礼道:“请二位嫂嫂暂且在这客栈里休息,云长有事要回趟许都,我骑赤兔马去,两个时辰内必定赶回!”
糜夫人正要说话,甘夫人却先起身抢过话头,薄怒道:“二叔这是何意?难道要丢下糜夫人与妾二人在此?”
关羽一惊,慌忙解释道:“嫂嫂请勿见疑,实因云长心中有些疑惑未解,故而想回去求个明白!”
糜夫人轻笑着帮忙解围,道:“妹妹多虑了,二叔岂是那种人?”
甘夫人似乎也觉察到自己的反应有些不妥,于是放低了声音,道:“妾也知二叔不是薄恩寡义之人,方才只是慌乱之下,口不择言,还望二叔不要见怪!”说着,望一眼糜夫人,又转向关羽道:“只是留我二人在此,倘若曹操追兵赶来,该当若何?”
关羽目光一滞,见两位夫人羸弱无依的样子,不由便有些犹豫了。他蹙眉沉默了半天,最终闭眼深吸一口气,然后将青龙偃月刀往桌面上一放,撩开衣摆坐回席上,愣愣的,却再不提返回许都之事。
*
这日一早,浮生兴致勃勃地前去如厕,茅房外照例守着青鸾,不远处则立着一队手持兵器的甲兵,又几次逃跑未遂后,曹操果断将看守她的人从一般仆从换成了甲兵。
“叶姑娘,你好了没有!”青鸾守在茅房门口半天,仍不见浮生出来,不由有些急了。这么大会儿功夫,别说是上个厕所,就算是生个孩子,估计也应该差不多了!
茅房内静悄悄的,没人应声。
青鸾心里‘咯噔’一下,忙又喊一句,“叶姑娘!”
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青鸾脸色一变,一把拉开木门,伸着头往里一瞧,只见茅房内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浮生的影子!
青鸾吓得脸都绿了,忙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冲着大伙儿喊道:“不好了,叶姑娘逃走了!”
“什么!”远处的甲兵们蜂拥而来,也探着头往茅房里一瞧,果然没有人!
众人傻了眼,他们已经很小心了,这么多人守着,连个苍蝇都很难飞出去,新夫人她,怎么就能凭空消失了?难道青天白日还真的见鬼了?
青鸾吓得脑中一片空白,急声道:“怎么办?”
带队的薛统领托着下巴凝思片刻,沉声道:“大家先到处找一找,丞相正在前厅宴请宾客,先不要惊动他,以免让他分心!”
新夫人只是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弱女子,这一会儿功夫,不可能跑太远,一定要赶在丞相发现之前找到她,否则丞相怪罪下来,他们铁定得吃不了,兜着走。
*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渐渐便听不见了。浮生这才从茅房顶上跳下来,搓了搓手,洋洋得意:还好茅房顶上有一个死角,正好容她藏身,她藏在那儿,估计连老天爷都猜不到!
浮生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探着脑袋瞧了瞧门外,确定外面空无一人,这才蹑手蹑脚的走出来。迅速挪到院墙边儿,俯身扒开角落里的一片草丛,便有一处洞口赫然显露出来。
从这洞口的大小形状来看,应该是一狗洞无疑,这可是浮生偷偷勘察了好几日才发现的。
浮生蹲下身子,抬指比了比洞口大小,这狗洞真心不宽,还好她身材够瘦,否则还真不一定能钻的过去。她盯着狗洞看了片刻,然后一咬牙,管它呢,大丈夫能忍一时之耻,狗洞就狗洞吧!于是憋住一口气,俯身将脑袋往狗洞里伸去。
挣扎了半天才从洞口挤出来,趴在地上抬眸一瞧,见前方正好是后山的一片竹林,这里僻静荒芜,应该很少有人来。
浮生于是松了一口气:终于逃出来了!
她麻溜儿地爬起身,抱了一大堆枯叶将那洞口遮上,然后起身搓搓手,盯着洞口处,只觉自己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浮生不敢耽误,立刻便翻过后山,溜到了大街上。她想也未想,便径直去寻关羽,管他是不是真的不愿出手相救,反正是要亲自当面问一问才能死心。
在破庙里没寻到人,于是又飞速赶到甘,糜二夫人的住处,只见大门紧闭,门上冷冰冰地落着一把锁,一颗心不由沉了沉。
想找个人问问,目光扫了一圈,见山墙下坐着一个晒太阳的老头儿,忙凑过去,道:“老丈,你可知关将军去了哪里?”
“啊?”老丈抬头凝眸,一脸疑惑。
浮生见他像是没听懂,忙重复道:“我问您关将军去了哪里?”
那老人蹙眉,将一只手拢在耳际,大声道:“你说什么!”
浮生急了,俯身贴到他耳际,大声道:“请问老丈,关将军去哪儿了!”
“这么大声做什么?!”老丈猛地趔开脑袋,不满地看一眼浮生,“我听得见!”
浮生一脸黑线,却也觉自己情急之下有些唐突,于是忙‘嘿嘿’陪着笑,压低了一些声音道:“老丈可知关将军去了哪里?”
老人‘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于是扯着嗓子喊道:“你是说关将军啊?我知道,关将军今天一早便挂印封官,离开许都了!”
浮生的耳膜被震得颤了一颤,心也跟着沉了沉:原来关二爷,他已经走了!
救美的来了
“谢谢您!”浮生高声道了谢,转身郁郁地往大街上走去,只觉心里空落落的,人生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她抬眸看看四周,行人来去匆匆,面无表情,连天空都阴沉沉的,让人感觉好生压抑。
关二爷终是走了,这般匆匆忙忙,可能从未想过要跟她告别,或是派人通知她一声。也是,在他心里,她可能只是一个帮过忙的小大夫,一个甚至称不上朋友的泛泛之交。
浮生仰头看天,瞬间觉得心里好难过,好想大哭一场。可在哭之前,她得想法子尽快离开许都城,否则相府里的人通知了城门官,那她可就没辙了。
唉,在许都待了还不到两个月,就又要匆匆离开,想想真是好心酸。
关键离了许都,她又能到哪里去呢?她在这乱世之中,举目无亲,连个能投奔的人都没有。思来想去,也只能回药王谷去了,也不知‘祖师爷’回去了没有,否则谷中还是她一个人孤零零的,那感觉就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窒息得令人无法忍受。
浮生突然好想家,想她在那个A市的家,她想回去了,穿越一点儿都不好玩。如果这只是一场梦,一觉醒来,一切都还跟原来一个样儿,该有多好!
*
用罢午饭,关羽一行重新上路,又走了一两个时辰,便停在溪水边歇脚。
芸儿用水袋装了溪水,服侍二位夫人喝了一些。几个随从有的仰面躺在草上假寐,有的牵着马儿喂草。
关羽则坐在一颗大榕树下,背靠着树干,望着水面呆呆出神。半天,收回思绪,手指悄悄在胸前勾出一块帕子,低头看一眼,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不由将眉心蹙得更紧。
*
在相府的人封锁城门之前,浮生已经顺利地混出了许都。
出城之后,特意雇了辆马车,然后不断催促着车夫一路沿着官道飞速前行,一刻也不敢怠慢。
天色渐渐暗下来,夜风吹起,寒意又加重了一重。浮生坐在马车里,裹紧披风,默默思量着:今个儿先找个民居借宿一晚,明天赶到西风渡口,搭上东去的大船,便可一路顺流而下,大概不到两个月,便能回到药王谷了。
正沉思间,忽听‘咔’的一声,马车晃悠两下,便停了下来。
浮生纳闷地隔着车门喊道:“车夫大哥,怎么了?”
外面没有回应,气氛有些不大对头,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袭上心头。
“车夫大哥?”浮生又唤了一声,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于是壮着胆子,蹑手蹑脚地凑到车门口,伸手握住门把手,猛地一把拉开。
“哗啦——”浮生还未看清外边的情形,两把明晃晃的大刀便到了眼前。
“妈呀!”浮生吓得一个机灵,身子不由往后趔了趔,抵在车门上。她看着外面一群身着软甲,手持火把的骑兵,一颗心往下一点点儿沉了下去,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就是用脚指头想一想,也能猜到这些便是丞相府派来的追兵。好家伙,还以为跑出这么远,应该已经安全了,没想到还是人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这曹丞相真是执着,看来的足有一百多号人,这么大的阵仗,浮生真有点儿受宠若惊。可这些人一个个沉着脸,凶神恶煞似的,不知是不是大晚上出这趟差事,心里不大乐意?
浮生心中禁不住忐忑,这些人见面就给她一个下马威,也不知是自作主张,还是曹丞相授意,万一是曹丞相授意,那他岂不是真的动了怒?
浮生看着明晃晃的大刀,心底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曹操该不会一怒之下,要杀她泄愤吧!想着,兀自一个寒颤。
“你,你们想干什么?”浮生一通胡思乱想,自己把自己吓得够呛,整个人哆哆嗦嗦,舌头也不大利索起来。她看见车夫已经被这些人控制,嘴里塞着东西,呜呜地说不出话,不由提着胆,结结巴巴道:“你们放了车夫大哥,要抓便抓我,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车夫感激地看她一眼,又垂头丧气地耷拉下脑袋,他心里憋屈的很,这事儿闹的!本来以为接了笔大生意,可不成想却是找了个大麻烦!也不知这姑娘到底得罪了什么贵人,将他平白无故牵涉进去,如今挣钱是不想了,只盼着别掉了脑袋便好!
人群静悄悄的,没有人理会浮生的话,浮生兀自觉得有些尴尬。
正不知如何是好间,但见一人催马上前,于马背上向浮生拱手道:“丞相请姑娘回去!”
浮生扒着车门,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我,我不回!” 谁愿意回谁回,反正她不回!
火光之下,马上那人目光一凛,哼道:“这可由不得姑娘了!”
说着,抬手一扬,两个甲兵立马收起大刀,一把将浮生从车上拽了下来,然后驾着她就往马背上送。
浮生踢打着双腿,全身上下都在挣扎抗议着。她的命好苦,自打来了许都,三天两头被人这么拎东西般,拎来拎去!
马上之人见浮生很不老实,不由冷哼一声,怒道:“姑娘若是再反抗,这马夫的小命可就难保了!”
浮生一听这人不用她自己的性命,反而用马夫大哥的性命威胁她,果然是个有心机的。心里生了怯意,于是乖乖趴在马背上,果断不敢再动了。
那人勾唇冷笑,一扬手,众人纷纷翻身上马。
正准备催马而去,忽听官道之上,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这么晚了,官道上还有人?莫不是传递军情战报的通信兵?众人揣着疑惑,纷纷回头,举起火把一瞧,果见一人一骑从黑夜中飞奔而来。
浮生眼尖,一眼看见赤兔马背上的关羽,顾不上其它,忙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