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冷得杨怀新打了一个哆嗦,心虚地警告道:“夫人,请注意措词。”
“杨怀新,昔日你只是我儿的一个奴才罢了,我儿待人以仁,何曾亏待过你,哪知你这条疯狗竟敢反噬主子!”睿夫人步步逼紧,小小的女子,硬将杨怀新这个大恶人逼得往后退去三步!
“你道貌岸然,人前做人,背后里做鬼,你出卖烨儿出卖楚璃,如今更是制造腥风血雨,无情无义的刽子手!”
“害人者必没有好下场,你今日所做的事,老天会用另一种方式还你!杨怀新,奴才毕竟是奴才,天下终究会回到有资格支配它的人手中,你得逞一时却不可能长久,凭你狭窄的格局和你贫瘠的思想,终其一生只是一个奴才的料!”
她每骂一句便上前一步,吓得杨怀新属下们立时拦上,恼得杨怀新那副枯容几经易色!
“然而像你这种逢主必叛的奴才,任何朝代与君王都容不下你,当你以为一切局势在你掌握之日,必然是你人头落地之时!”
杨怀新干瘦的脸皮,肉眼可见地抖动着,他极力忍耐才堪堪压下抵至爆发边缘的怒火,“这些话,留着见到上官烨再说吧。”
睿夫人冷笑,“我的意义,不就是因为可以牵制烨儿么?”她压低声线,轻轻地道:“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失望的。”
杨怀新的脸上瞬时浮过惊色:“夫人?”
“夫人!”
“夫人!”
……
上官烨去了哪里?
楚璃直觉他应该还在城中,可是他为何不露面,如此紧急时刻,他不可能想不到国公府会被人算计,至少他应该将自已生还的消息送达。
他出事了?但从无忧与睿夫人的对话可以听出,截止那时上官烨并未受捕……
她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弦月西垂,深如浩海的星空透着诡秘与冷意,摇摇晃晃的马车,正徐徐行至南城门。
楚璃掀开小窗前的呢帘子,帘外一队侍卫押送。
她苦笑一声摸摸后脑勺挨砸的位置,一只孩儿拳头般大小的肉包高高隆起。
不知道睿夫人离开了没有。
晕眩感好了很多,体力也在慢慢恢复,她忧虑的眼神从车外收回,停在坐于对面的无忧脸上。
他亦在看着自已。
“什么都不要想,老实出城,杨怀新可不会留你。”他的眼底仍是一片红色,仿佛刚刚哭过,声音带着些许低沉的鼻音,“不要试图问候我的良心,在权欲面前,我跟你差不多的。”
“胜者为王败者贼,我无话可说。”楚璃瞧他一眼也懒得。
她总算尝到了上官烨当日的痛和绝望,被最信任的人伤害,应该是这世上最深的一种痛了。
不同的是,上官烨所体会到的痛苦,必定比她重上百倍吧。
无忧道:“送你出城,是我对你唯一的补偿,有能耐就好好活着。”
他的话冰冷无情,有一种王者对草寇的睥睨。
楚璃平静下来,淡然接受了今日之劫,对她来说剧变在一朝一昔之间发生,而无忧和杨怀新早已谋划了许久。
放走她,意味着无忧要承担被反噬的风险,楚璃自嘲地想,他也算是“仁慈”了吧。
“嗯,”她嘴角微勾,“我会好好活着。”
出城后无忧吩咐侍卫在城前等候,他则牵了一匹枣红马,步行将楚璃另送了半里,走出侍卫们的直线距离,方便她更好的离去。
积雪齐踝深浅,踏在上面发出“咯吱”的轻音。
“走了以后就不要回来。”他忽然道。
“你说什么?”楚璃转过脑袋,似笑非笑地瞧着,“趁着时间不多,我得好好看一看,这位我亲手推上王位的好兄长,免得江湖路远,时间一长我把你给忘了。”
今夜的星月尤其明净,许是雪过天更晴的缘故。
雪地反射月光,将他们彼此的脸映得比往常还要清晰,无忧松开马缰,正正在站在楚璃面前,微微俯首,像在找一个好的角度,方便她更好地看清自已。
“看看吧。”
“跟我第一次在楼船见你并无不同,”楚璃打量着他,巨细无遗,她嘴弯那抹笑一直未曾褪去,僵硬地像长在脸上的一块面具,“头一次见你,我觉得你很儒雅,如同我印象中的先生,可能因为那时我的先生比较专制,不似你那般看起来有亲和力。
可以说,第一面你给我的感觉就很亲切,之后经历了几件事,我对你越发信任。当我得知你是五王之子,我怀着愧疚之心,和一分对亲情的守望,一分对太子哥哥难以释怀的心结,将你推心置腹。”
她嘴角的笑容由僵硬,转为冷厉的刀,“无忧,睿夫人说我瞎了,可我今晚,非要记得你这张脸。”
无忧背在身后的手猛地攥紧,哪怕身上如冰一般冷,脸上仍是正常的颜色。
这张在楚璃看来并无波澜的脸,是他用尽了毕生克制,才得以维持。
他喉头微动,然而无话可说。
“挺好的一张脸,长眉星目,儒雅清傲,”她笑,“一点也不像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无忧不知该哭该笑。
“好看是好看,不知道触感如何。”说着她抬起手,轻放在他的霜白的脸上,感觉到指下的皮肤微有战栗,她笑容更深,毫无预兆间一个耳光便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正文 156:尘埃未定
重力下无忧猛地偏开脸去,一道血线顺着嘴角滑落下来。
“无忧,原来你也有血,你的血也是红色的!”楚璃恶瞪瞪地看着他狰狞的模样,“现在你得偿所愿了,你把我赶出上州,让我沦为一条丧家之犬,不要紧。但是,请你不要血洗上州,不做因为想做稳皇位便随意诛杀大臣,不要动不动血流成河,让生灵涂炭,哪怕你做不成一个明君,也要好好做一个人!”
无忧缓缓擦去嘴角的血丝,神情麻木,“殿下,今日一别并非永诀,我们终会相见,你不用把事情说得那么清楚,即便我现在满口答应你,谁又能保证我可以做到?”
“混账!”她突然重重地一掌推去!
无忧胸口一闷,身子朝后一仰,竟摔在了雪地上。
马儿似乎感受到两人之间的敌意,浮躁地低鸣一声。
它不安地踏着铁蹄,将身下的雪踩进一堆烂泥。
楚璃居高临下地指着他的脸:“我再说一遍,如果你敢血洗上州,敢苛待子民,我会回来要你的狗命!到时我不会再顾忌这个‘楚’字,我会亲手杀了你!无忧,我犯下最大的错误,便是太在意这个狗屁的姓氏,若我坦荡一些,天下以能者居之,即便我与上官烨生子,将来上官家的孩子上位又如何,至少我敢肯定他不会做一个昏君、暴君,他的孩子,至少会是一个合格的统治者!”
可是现在,她连后悔的资格都失去了。
她亲自制造了上官家的落没,在上官烨心头划过那么重的伤,只是因为她要守住大陈,守住这个“楚”字!
而今她亲身体会被亲人背叛的痛,方知她的坚持是如此低廉,幼稚!
“无忧,你何止让我失望,你和杨怀新狼狈为奸,做的那些勾当让我不适极了,可能在你看来我只剩这条烂命,靠你施舍才能活下来,我没有筹码要求你什么,但无忧我告诉你,你的德行便是天下人的筹码,决定会不会再出现一个无忧,再出现一个杨怀新。”
她怔怔地站在雪地上,本是齐踝深的雪,现在凌乱地堆在腿旁。
绷着的气力散尽,她呼吸急促。
无忧无言以对。
他无法解释他和楚氏无关,无法说明他有不得不为的理由。
心底的阵阵刺痛让他紧紧锁起了眉,不过痛一点也好,说明他还有心。
一片细碎的雪花被风吹在他的脸上,他用手抹了抹,顷刻融化,又下雪了。
楚璃丢开无忧,牵起那匹被吓到失措的马儿,轻拍它的马头两下,旁若无人地念道:“看你就是一匹没见过世面的小马,以后我是你的新主人了,天这么晚,想必你也饿了,我带你去找好吃的。有些人的良心真是坏了,造反也不挑个好日子,这遍地雪色的,人都不知道往哪儿藏。”
她翻身上马,回身与他道:“话已经说了,我自知回不去,便不跟你再纠缠,老实些保命再说,无忧,刚才我说的话,希望你记住。”
无忧仰视于她,轻眨睫羽,有些承受不住风的重量。
“我记住了。”
“记住就好。”楚璃话落打马而去,从容利落。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无忧紧拧眉心,似在自言自语,“我记住了,但我并没有答应过你。”
……
楚璃雪夜离京后良久未寻到落脚之地,饥寒交迫时才发现马身上挂着一只小包袱。
借着月光打开一看,是一些果点干粮,并一沓面额为一百、五百不等的银票。
食物足够她找到下一个城镇,银票,够她去天底下的任何角落了。
“这个混账给的东西能吃?”她拿起一块枣糕来回瞧着,再狠狠地一口咬下去。
这鬼天气对于出逃极不方便,容易暴露行踪,但对破罐子破摔的楚璃来说不算个事了,她根本没有远走高飞保命的意思,不知秘卫们会不会遭到无忧他们的围剿,她得想个办法,尽快跟他们取得联系才是。
墨眸的光,渐渐暗下。
还有上官烨呢,他去了哪里?
……
上州城内,人人自危。
雪光使这个夜分外明亮。
次日,萧条孤寂的金殿,带着肃杀之气。
偌大金殿,只有无忧一人坐在王位上,面露迷茫。
金殿外的九十九级长阶下,一个苍老却笔直的身影孤单伫立,正傲睨着金殿方向。
远处的雪将他衬得清冽,透着一股遗世独立的傲然,细葛布衣上已落了一层微薄的雪,他岿然不动。
昨日上州皇宫巨变,公主被逼出皇宫下落不明,这事惊动上州,但由于事发突然,当臣子们得知事情发生后只剩惊诧,哪里还知道该如何应对?
这个朝廷班子,是上官烨的班子,当“上官烨已死”“太傅一直是个冒牌货”“公主是冒牌货”的消息,犹如皇宫内的那场巨爆般炸开时。然而他们还来不及去求证,楚璃已被传逃出皇宫,冒牌上官烨的头颅悬于正阳门前,真假太傅的事无从查证。
当皇宫与整个上州被无忧控制,没有人会傻到针尖对麦芒。
这位老人是今天唯一一个依例来“上朝”的人,用“上朝”来抗议无忧与杨怀新的无耻夺权。
礼部张侍郎。
无忧想到长阶下还站着一个人,心里莫名慌了起来,尽管他明知张侍郎不会对他构成任何威胁。
忐忑不安地坐了片刻,无忧起身走向殿前,透着细碎的飘雪,远远可见老人直凛凛地站在那儿,脆弱,却令人倍感压抑。
他竟没有勇气去喝退那个老人。
“无忧殿下。”
侧旁一个冰冷的女人声音传来,“您可真有本事,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把公主殿下给赶出了皇宫,弄到她生死不明,您可真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厉害人物呢。”
听言他无奈苦笑,寻着声音看了过去。
“苏沫。”
苏沫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秋衣,披一身雪疾步赶近,神色凛然:“公子,你忘了能有今天是谁给的,王位才刚焐热,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过河拆桥了么?”
“说的好,”无忧一动不动地看着张侍郎那方,面无表情地应着,想到雪地中楚璃说的话,他的心房像被什么东西划过,尖锐地痛了一下,“我长得一定像个白眼狼的样子吧。”
如果早知非要走到这步不可,他死也不要去乐安乐坊,不要见到那个人。
便不会有他今日的痛苦纠结。
“你何止是狼,”苏沫几乎声嘶力竭,“你简直畜生不如!殿下真不该救你,由着你被上官烨杀死才好!”
苏沫说着便激动地欲冲上前去,两名殿前侍卫见状一拦,将她隔开在无忧的一丈开外。
“放开她。”无忧淡声令道,苍白的脸上不见表情。
侍卫得令退去。
苏沫悲痛之下脸色胀得通红,切齿欲碎,“公子,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不然这个天下迟早会大乱的,你没办法稳住,你会害死无数的人!”
他听言讷讷地笑了声,“要的,可不就是天下大乱么。”
现在的大陈结构复杂,上官烨的势力仍占据主导,楚璃拿下上官烨之后,一直不曾拔除上官烨门生,包括那些手握重兵的大将,反而施以他们好处,使他们地位稳固。
这是无忧与杨怀新目前最大的难题,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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