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背负着洗不清的罪孽,所以你做什么都是错的,你的好意善意全是你的伪装,你只是在带领着上官家,一步步将大陈收进囊中!”
上官烨无话可说。
八年来她从未相信过,纵他三寸不烂之舌,又如何能说得服?
“五王楚遂被害,只不过众人的构陷,正巧碰对了帝王心思,真正的凶手是你的父皇,他若肯下旨明查,若对五王有一分信任,何至于赤地千里,五王一脉斩草除根?”
他深深吸口气,重重地咳了一声,“宫变一事,你更不必将罪过推在世族头上,那是因为你兄长们无德行无操守,贪婪无度,若他们顾念先皇尸骨未寒,心怀一分孝道,若顾虑一毫手足情分,有半点为国为民的仁心,又何至于在先皇灵前丑态百出,逼死你母妃,再酿成人间惨剧?”
“而你,将楚家这笔烂账算在上官家头上,我认了,只因上官家是楚家臣子,必须有事顶着,有罪担着,”他绝望的眼神如死灰一般光泽尽失,不见了昔日深邃睿智,她狠目相看,他便愤而直视,似海深情不复存在,“楚璃,若我真想翻了大陈的天,你以为,你拦得住么?”
答案显而易见。
哪怕此刻上官烨走出假山洞,整个大陈,依然会听他号令,跟他赌,这些他握在手中的东西,亦是她的筹码。
她身上流着楚家的血又如何,她的终点,只不过是上官烨现在的起点。
“我拦不住。”她如实笑说,“但我能拦得住你,让你走不出这里,让你没有机会翻天。”
“所以……”眼中光芒散去,他生无可恋地问道:“你要杀我?”
楚璃没有正面回答,悠悠地冷笑相看:“你觉得自已所犯何罪,我必须要处死你?”
他不知道犯了什么罪,为何非要走到这一步不可。
原来楚璃与她的父皇并无不同,为了高高在上的权力,太多事情可以被枉顾,不近人情,不讲道理!
上官烨心口痛得发紧,虚弱的身子撑不起长时间站立,干脆腿一弯坐了下去。
慢慢吐字:“我无罪。”
若是为保全她性命,甘心扮演坏人角色是罪,他无话可说。
“你知险却不止恶,纵容上官家为祸大陈是罪!”
“你利用职权之便,排除异己,勾帮立派,为谋私利非法集权是罪!”
她每念一句,便逼近一点,身上散发的凛凛寒气让空气凝滞。
“你明知我将先皇手札置于天禄阁,却为了阻止无忧封王,将天禄阁重地付之一炬,导致朝廷损失无数是罪!”
“你擅结武将,图谋不轨是罪!”
“你身为太傅未尽其责,以下犯上只手遮天是罪!”
一条条重罪砸在他的头上,每条每项都足够他以死赎罪,如此精心的罗列,他无话可说!
这些年他只知,周遭所有人不可尽信,他唯独信任自已不会做任何伤害楚璃的事,他将权柄紧握,总比落居心叵测的人手中要好上一百倍!
哪怕有一日他顶不住了,让楚璃下嫁上官家,或最差的让她做一个亡国奴,至少她还能活着。
他不敢自视甚高,但他可以确定,大陈无他,便无楚璃。
八年付出换不来她一句信任,他再怎样解释,也不过是一堆苍白的砌词!
面对逼近的楚璃,上官烨嘴角慢慢浮起笑容,待她近在眼前,眼底血丝清晰可见,他讥诮道:“还有一条罪名你忘记了。”
楚朝上官烨大方地摊摊手,表示他可以补充。
“还有一条,”上官烨凑近她的脸,“我曾诱惑于你,使你情难自拔,导致你身怀有孕,反正那么多重罪扣上了,不差这一条。”
“是啊,将来议罪时,我自会把这一条给加上去。”楚璃直起身,头一次以居高临下之姿,俯瞰权倾天下的上官烨,“你走不掉了,上官烨。”
趁他伤重将他带进宫中,楚璃可不是大发善心,想让他得到最好的照顾的,而是早在谋划着这一步,将上官烨牢牢握在手中!
山洞虽暗,但眼力极好的她,依然能看清上官烨此刻神态。
他脸上每一个细微抽动。
他嘴角轻轻勾起的浅辙。
他眼波里的,每一个起承转合。
她不轻不重地击掌。
两名黑衣人应声从黑暗中走出,向楚璃躬身,“主人。”
楚璃深吸口气,茫然看向上官烨,翻腾的心绪过后,是极致的宁和:“将他带去秘牢,好生看押。”
“是。”
上官烨直勾勾地盯着发号施令的女人,嘴弯轻启一个冷傲弧度。
就在黑衣人手中的刀即将挨在他的脖间时,他突然徒手钳住钢刀!
那把长刀“当”地一声折断!
接着断刀的一截自他指间弹出,直接从身后那名黑衣人的颈间划过!
这同时他身子一旋,一脚踢在黑衣人的断刀尾部,那柄断刀飞出,直插另一名黑衣人的胸膛!
划破颈间的黑衣人血涌如注,刺穿胸口的黑衣人死不瞑目!
上官烨连杀两人动用了内力,震得他心口一阵奇痛。
自天恩寺受伤后他的身体大不如前,又在猝不及防间被楚璃打了一掌,现在气虚体乏,一动内力便会感到心房闷痛,力不从心。
“是我小看了你。””楚璃扬手,阻止身后的黑衣人上前,示意他们退下。
既然选择在这里动手,她自然会提前安排好足够对付上官烨的人手。
见黑衣人领命退下,楚璃活动她僵硬的腕子,冷诮道:“上官烨,那秘牢,就由我亲自送你进去吧。你知道么,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为你送终是我最大的心愿,而今去往秘牢之路我送你一程,算是不枉你我相识一场,师生之谊也好,男女之情也罢,从今开始不复存在。”
上官烨麻木地看着眼前人,紧捂作痛的心口,一步一声地走向了她。
在彼此距离大约五步时,楚璃背在身后的袖口内一把匕首滑落,接在她的掌中。
四步,三步……
她的匕首扬起,“唰”地从上官烨胸口划过!
上官烨眼中一冷,一道金光逼进眼中,他拼着断掉一臂的危险抬手挡去,如他所料,这一挡是拿血肉之躯硬生生碰上冰冷刀光!匕首从前臂上一扫而过,而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就在楚璃伤他同时,他起脚直踹楚璃腹部。
但是这一脚在离她只有一寸距离的时候,骤然停止。
她怀了孩子!
他上官烨的孩子……
“砰!”上官烨心口再次狠狠一痛,人顿时失去重心向后倒飞了出去,模糊的视线里,见楚璃正手握匕首,向她疾步追来……
楚璃赶在上官烨撞在山壁上之前,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襟迫停,匕首直抵他的颈下!
眼中的狠戾气息不再,血红的眼睛里,一颗晶莹的泪珠滚过。
恨不得,爱不能……
他们为何非要走到这一步,没有答案。
“楚璃,”上官烨放弃反抗,心死地看着她,“这些年你对我说的话,可有一句是真的?”
紧握的手青筋毕现,她仍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有,凡是你不爱听的,都是真话。”
“你有没有对我下毒?”
“有,你弱成这样,何尝没有中毒的原因?不然我可没把握将你一举拿下。”
浮生醉,哪怕楚璃给他吃了半粒解药,但他虚弱的身子仍然抗不住毒性,他之所以提不起内力,与这个有关。
想必今天,是楚璃最痛快的一天吧。
她终于掀翻了身上的五指山,将他打进谷底。
上官烨轻声一叹,以为会在她眼中看见报复的快意与兴奋,可他只见到她近似于自虐的狂放,连张扬的笑容里也带着自嘲的味道。
他输了,她也不见得赢。
可笑!
他端凝她近在眼前的脸庞,她依旧清瘦,瞧着有些弱不禁风。我见犹怜的模样与她铁血的心性相衬,对比地如此强烈,触目惊心。
他冷笑,“在我进秘牢之前,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好。”
“你有没有爱过我?”
楚璃被问得一怔,哪怕她时常会如此自问,同样不得其解。
“没有的上官烨,我不爱你,跟你睡只是想麻痹你们,并且为了活着。”她认真地说着自欺欺人的话,这些年习惯说慌,以至于别人很难从她细微的表情中看出她真心与否。
仗着无人察觉,她肆无忌惮。
“如果我不跟你睡,不牺牲身子忍着恶心跟你恩爱,恐怕我早被你们杀了吧。你别自作多情了,天下之大,我爱楚氏的王权,爱大陈的子民,我有那么多可以爱的事物,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和心力,来爱你?”
“死心吧上官烨,我教了我八年,今天我也教会你一课,”楚璃松开逼在他脖间的匕首,一字一顿地道:“上官烨,你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哪怕你的父母亲人,哪怕是你最爱的女人。”
亦是先皇临死前,对她的最后一句嘱托。
每当她想去相信上官烨时,先皇的话便会从她脑子里跳出,曾被先皇咬过的伤痛,便会被再次唤醒。
父皇用最后一口气,在她身上打下永世的烙印,从此她背上情感的枷锁,做一个理智到麻木的人。
“没有爱过,与我恩爱你要忍着恶心……”上官烨像被人抽干了所有精力,颓然如一个垂死的老者,他的力气渐渐泄去,怔怔地面对眼前人,却失去了对视的勇气。
今日,楚璃何止教会他人与人不可信任,也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的所谓“爱”,只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而已。
心中翻涌地厉害,似有千万把刀子在心脏上割裂,搅碎,胸中突然一股腥气上涌,“噗”一口喷了出来!
那股鲜血喷在楚璃的脸上。
让她彻底地面目全非。
“上官烨……”她木讷地看着上官烨,眼见他从自已手上瘫倒在地,人事不省。
“主人!”黑衣人飞快上前,见她满脸鲜血,鬼魅似的骇人,都纷纷停在她五步开外,不敢再靠近。
“带他去秘牢。”似乎没人听见她说话,她瞬间火光大作:“还不快带走!”
“是!”
目送上官烨被属下人拖走,楚璃怔怔地呆在原地。
今日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已确实对上官烨动了手,并且一举将他制服。
上官烨对于她来说是什么呢?
恐怕仅仅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里多的那一丈、那一劫吧。
可是她的心,为何会那么地痛……
上官烨走后,山洞的角落里亮起一盏油灯,持灯的人走向了她。
正文 136:从此后,放手
“主人。”那人恭敬地躬身示礼。
楚璃顺声而看,他身姿高拔挺立,眉目峻冷,目光高远,俨然就是另一个上官烨!
在上官烨养伤的这段日子里,楚璃从秘卫中挑选了一名与上官烨身姿、轮廓甚至眉目都有几分相近的人,将他安排在偏殿当值,他的任务只有一个,模仿上官烨。
这名属下算是一位奇人,口技了得,有出众的模仿能力,上官烨的声音学出七成不成问题,虽有一些神采不得,应付一下总不成问题。
属下习得上官烨平日的神态语气,再加上高超的化妆术,哪怕熟人,不留心观察也会被糊弄过去。
楚璃吩咐道:“此刻起,你就是上官烨。即刻带上我与太傅共签的公文,以清理门户之名南下,上官家那帮门生最近太过嚣张,你去之后,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记住保护自已,暂时不要回来。”
“大婚之日将近,这个时机属下南下,会不会引起大动荡,让人生疑?”
“对外说‘上官烨’在大婚之前可以赶回就好。我只能拖到这时动手,是生是死在此一举。”她道:“哪怕别人质疑,也只能由他们去,你留在宫中才更危险。”
“主人是说……”
楚璃冷眼迫停他的话,因她一脸血色,那记代表警告的目光显得尤其凶狠。
“所有的计划,都已经开始了。”
……
无忧府,后花园凉亭。
白釉蓝底的茶杯在无忧手中被生生捏碎,残渣割进他的手指,鲜血淋漓。
“开始了?”他惊愕的眸子抬起,死死地看进杨怀新眼中。
杨怀新悠然自得地给自已斟着茶水,笑得阴险莫测,“她布署到今日,早憋着一股劲要把上官家连根拔除,哪怕急切,却也是必行之举了。”
视线停在无忧流血的手上,“无忧,你是不是也喜欢殿下?到底是个年轻人,血气方刚的。”
他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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