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动作并没逃开锦绣的眼,锦绣的牙咬住唇,身边的嬷嬷已经轻声道:“姑娘今儿辛苦了,先往里面坐着歇息,还有许多话要说呢。”
锦绣努力让泪水忍回去,抬头望向秀才娘子,秀才娘子眼中也有泪水在闪动,见锦绣望向自己,秀才娘子对锦绣露出一个笑。这个笑让锦绣心里更加难受,丫鬟已经扶着锦绣走进院内,沿着红毡一路往堂屋行去。
堂屋内也布置过一番,不复锦绣离家时候的样子,锦绣看着屋内的陈设,觉得自己离家不过一月有余,再归来时候,竟有天翻地覆之感。
丫鬟扶着锦绣往上座,锦绣对嬷嬷轻声道:“虽说已经定了,不过京城之中尚没有诏书传下,嬷嬷,这些礼仪,可能暂免?”
锦绣说话客客气气的,但里面的意思却很明白,这里面没有商量的余地。嬷嬷在沉吟,锦绣已经又道:“我也晓得,这在成婚之前在娘家待嫁,虽有各种礼仪,可还有另一点呢,就是圣人原本想让未嫁女儿,也能多和娘家人亲热亲热,免得一等出了阁,那时限于礼仪,就真不好多亲热了。”
“姑娘您这话说的虽有理,不过……”嬷嬷还在沉吟,另一个嬷嬷已经笑着道:“其实呢,这事也不是不可商量,不过姑娘啊,您当初的事儿,我们也是晓得的,您也知道,我们这些人,除了担负教导之责,还要把姑娘的表现禀告王妃的。”
“我晓得,因此我在和嬷嬷们商量,不过……”锦绣微微顿一顿,面上笑容还是和和气气的,话也说出口:“已经定下了,大哥待我如何,几位嬷嬷也是清楚的。”
锦绣原本是不想抬出孟微言来,但现在瞧来,不抬出来是不行了,锦绣这话一出口,两位嬷嬷的神色微变,一直没说话的丫鬟这才开口:“其实,嬷嬷,姑娘说的话,也有道理。大哥对王妃平常是极孝顺的。”
丫鬟没有把话说完,剩下的话,自然是让嬷嬷们自己去思量,锦绣微笑,看向丫鬟:“我并没见过你,你叫什么?”
“回姑娘的话,奴婢名唤吉祥,是两年前进府的,一直不过是在二门外做些粗使。姑娘自然没有见过我。”这吉祥年纪不大,人却机灵,自然要先向锦绣表示一番。两个嬷嬷彼此互看一眼,她们这些嬷嬷,也是看人下菜碟的,主人们软弱好说话了,她们就要求严些,好在宁王妃面前讨个好。若是不好说话,软中带硬了,自然就要让一步。
况且吉祥话里的意思已经说的很清楚,孟微言为了锦绣,不惜违逆了宁王妃,她们若再在这时候为难锦绣,等到锦绣成了亲,谁知道孟微言会怎样对待她们?就算宁王妃身边最得意的嬷嬷,孟微言真要下了面子,又不是不能处置?
“神仙打架,我们也只求自保。”一个嬷嬷低声劝着另一个嬷嬷。
另一个嬷嬷沉吟一下,对锦绣道:“既然姑娘这样说,那在诏书下来之前,姑娘的母亲和妹妹,也就许她们不守这些礼仪,不过这进来姑娘住的屋子,还是要通报的。”
能得到这话,已经是锦绣很大的胜利了,锦绣了然一笑:“这是应当的,两位嬷嬷我记不大清了,只记得一位好像是姓何,另一位呢?”
“姑娘不记得我也是应当的,谁让我不巧,和朱嬷嬷同姓。”
锦绣听完就笑了:“那大家平常怎么称呼你?”
“都叫我小朱嬷嬷。”小朱嬷嬷也不介意,锦绣点头,对何嬷嬷道:“既定下了,那以后要如何,就如何罢。”
见锦绣并没再继续就礼仪这事说下去,何朱两位嬷嬷也就让内侍把秀才娘子和锦夏五花请进来。
秀才娘子一进了屋,记得内侍的吩咐,就要跪下,锦绣已经站起身把秀才娘子扶起:“娘,我和嬷嬷们商量过了,在诏书下来之前,这些礼仪,先免了。”
还可以免?秀才娘子有些疑惑地瞧向嬷嬷们,何嬷嬷笑了:“规矩不外乎人情。只是刘夫人,您可要记得,我们这边放松了,您可不能出去外面说。”
“自然不会!”秀才娘子也是个聪明人,答了一句就看向锦绣,双眼中已有泪光闪现,嬷嬷们晓得她们母女总要有私房话要说,带着丫鬟退出去。
屋内只剩下秀才娘子母女,秀才娘子这才一把把锦绣抱在怀里:“锦绣,我的儿,你不晓得,你过了初选那天,你爹回来之后,就有王府的人上门来,说从此之后就不同了,那时我就有些后悔了,锦绣,王府排场那么大,你嫁过去了,真要受了欺负,我们真是连帮都无法帮你。”
锦绣伸手搂着秀才娘子拍着她的后背:“娘您别担心,我对王府还是很了解的,王府是很有规矩的地方。”
“姐姐,这些规矩,你不害怕吗?”锦夏也问出来,锦绣又笑了:“习惯了,就没什么不好。”
说着锦绣摸一下锦夏的脸:“等以后啊,你就会有许多人来和你求亲了。”
锦夏用手捂住脸,不好意思地笑:“姐姐怎么转而来说我?”秀才娘子明白锦绣这是要让自己安心的话,拍了拍锦绣的手:“哎,这会儿我才明白,荣华富贵这种事,有时候劈天而来,还要看能不能接住呢。”
“娘,您那天说的话,我没有忘呢。”锦绣偎依进秀才娘子怀里。秀才娘子拍拍锦绣的脸:“话是这么说,锦绣,这以后的日子,就要靠你自己了。”
锦绣听出秀才娘子的担忧,对秀才娘子点头,锦夏啊了一声,对锦绣道:“姐姐,我想起来了,大哥说,叫你不要怕,就算是王府世子,真欺负你了,他拼着一死,也要去为你讨个公道。”
“真是胡说。”锦绣笑着说了一句,但心里还是甜丝丝的,把妹妹也搂了过来,秀才娘子望着面前的三个女儿,福祸什么的,女儿既然选了,那就踏踏实实地,让女儿好好地走她自己的路。
京城的诏书在五月十九到来,跟随诏书前来的,还有京城赐下的许多东西。衣料首饰各物,皇家儿媳们的嫁妆,都是皇家从内库拿出,并不需要各家准备的。而宁王也赐下许多东西。接到诏书之后,锦绣的身份就有了完全的改变,她从这一天起,就是真正的待嫁的宁王府世子妃。
宁王妃又遣来了嬷嬷和内侍,秀才娘子母女,也不能轻易见到锦绣了,见到锦绣,也不能再不顾礼仪了,除了问安,几句私房话都很少能说了。就算这样锦绣也得知,前来为锦夏锦程求亲的人可以说是络绎不绝。
特别是锦程,做为未来亲王的小舅子,想把女儿嫁给他的,都是府城叫得出名字的人家。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世情概莫能是。
☆、第39章 待嫁
婚期定在来年三月二十五,这是钦天监根据宁王府报上去的双方生辰八字,精心算出四个日子,又送到宁王府这边由宁王定夺。宁王问过孟微言的意思,选了最近的一个日子。孟微言的婚期一定下来,寿安王和林大姑娘的婚期就被定在六月初九。
婚期定下来之后,宁王府又遣人来送日子,此时的刘家宅子和原先完全不一样了,锦绣住的屋子本就自成一个小院,来教礼仪的嬷嬷,服侍的丫鬟内侍,贴身服侍的住在小院里,剩下的人只能分住在附近人家的屋子里。
刘秀才和秀才娘子本打算定下这件事后,就要重新回家,可瞧这样子是回不了家了。不但如此,小吴还让那里正把这宅子的地契送来,刘秀才夫妻也只有安心在这住下,至于那原先的房子,林家已经遣人来说,说那屋子他们让人照料着,让刘秀才夫妻放心。
每天忙着学习礼仪,了解王府如何运作,锦绣这才知道,做王府的主人和做王府的下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因此她并没有半分松懈,嬷嬷们教着,她就学着。日常除了这些,还有仪态训练,丫鬟的仪态和世子妃的仪态,也是不同的。
锦绣身为丫鬟的时候,仪态是被称赞过的,等被挑选成为世子妃,才知道丫鬟的仪态就显得卑弱,做世子妃的人,是不需要时刻表现出卑弱的。原本最值得锦绣骄傲的部分,就成了锦绣最难克服的部分,不过这些锦绣都没有怨言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就过了年,过年时候,嬷嬷对锦绣的要求也放松了些,又因体谅锦绣是在娘家过的最后一个年,嬷嬷们特地在大年夜那天,准许刘秀才父子前来和锦绣相见。
帘子内外,摆了两桌酒席,锦绣和秀才娘子锦夏五花坐在帘内,帘外那桌酒席,刘秀才带着锦程在那坐着。
内侍在各人的酒杯上倒满了酒,锦绣知道自己该站起身,向帘子外的父亲和弟弟祝贺新年,可是锦绣端起酒杯,只觉有千斤重,不是不能见父亲和弟弟的问题,而是他们断了科举入仕的路。
“爹爹,女儿敬您一杯酒,女儿晓得,爹爹为了女儿,牺牲良多。唯愿父亲大人,长……”锦绣勉强站起身,望着帘外已经站起的刘秀才父子,只说了半句话,就哽在那里,再说不出话来。
“锦绣!”秀才娘子伸手握住女儿的手,轻声唤出女儿名字,锦绣伸手擦掉眼里的泪,对秀才娘子微笑:“娘,我没事,真的没事。”
“人生在世,但只得一句,落子无悔。我既已定了,自然就不会后悔。唯愿我儿,出嫁之后,善事公婆,夫妻恩爱,则为父含笑。”隔了帘子,刘秀才只能隐约瞧见帘子内的情形,不由出声安慰。
“对,姐姐,我和爹爹,想的是一样的,想的都是你和妹妹们好好的。姐姐不用如此难过,更不用觉得欠了我们什么,一家子,说什么欠不欠的?”锦程也出言安慰。
秀才娘子温柔地拍着女儿的手,按说,这样的举止嬷嬷该阻止的,不过站在一边的何嬷嬷只是把眼垂下去,当做没有看见。
“女儿,且满饮了这杯,明日就是新年,愿我女事事如意。”刘秀才的话和秀才娘子的安慰,让锦绣觉得自己未免有些矫情了,擦掉眼中的泪端起酒杯道:“女儿多谢父亲,愿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弟弟妹妹们,都能事事如意。”
说着锦绣喝完杯中酒,秀才娘子抬头看着女儿,锦绣低头对秀才娘子微微一笑,落子无悔,那就把所有曾经历过的,都抛掉。时时想着对不起爹和弟弟,岂不白白让他们选择了这一条路?
锦绣面上的笑让秀才娘子露出温柔笑容,又握了下女儿的手,这才端起酒杯喝干杯中酒。
不远处已经有鞭炮声传来,刘秀才喝完酒,对锦程道:“我们也出去外面放鞭炮吧。”锦程应是,和刘秀才走出屋子,锦绣在帘中看着刘秀才父子走出去,不后悔,不辜负,那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过完了年,这时光似乎过的更快,锦绣的嫁妆虽不用刘家准备,但有些该做的针线活,还是要绣娘来做好,特别是那身嫁衣,定下时候就有人来量过锦绣的尺寸,临近婚期时候,绣娘们又来重新量过,免得锦绣胖了或者瘦了,那嫁衣就不合身了。
还有刘家上上下下的衣衫,也要重新做过,首饰也要重新打了,好让刘家人那天穿着一新,风风光光地送锦绣出门。
刘家人也要跟着忙碌,似乎一转眼就到了婚期,出嫁前夜,按例还要让家人来和新嫁娘话别。刘秀才和锦程进来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秀才娘子手里拿着一个包袱,等刘秀才出去了才把这包袱解开:“这是你当天从王府出来时候,带回来的东西,我那天托人去家里拿回来了,细细点过,你瞧瞧,这些你可要带进去?”
“刘夫人,按了规矩,世子妃的所有东西,都是从王府拿出来,再带回去的。”小朱嬷嬷在旁边提醒,秀才娘子对小朱嬷嬷笑了笑:“我当然晓得这个理,可是这些东西,也是从王府带来的。”
说着秀才娘子拿过一个首饰匣子:“这里面的首饰,就是当初王妃赏的,这太精美了,不瞒你们说,这首饰就算放在我家里,也没人可以戴出去。”
说话间,秀才娘子已经打开首饰匣子,何嬷嬷瞧了瞧,面上露出惊讶神色,接着就了然,对小朱嬷嬷道:“朱姐姐,我觉着,这些首饰既然是王妃赏的,再带回去,似乎也合规矩。”
小朱嬷嬷沉吟一下就点头:“既如此,就想个法儿,放在嫁妆里。”说着小朱嬷嬷摇头感叹:“王妃当初对你,可真是……”
既然这个首饰匣子可以了,秀才娘子又把剩下的东西给锦绣瞧:“这些,你也带去吧。”
锦绣瞧着那根汗巾子,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荷包,眼里似乎又要有泪了,来不及说话就拿过那个汗巾子,松开,里面的大口袋出现在人们面前,掉出来许多的金银锞子。秀才娘子不晓得这汗巾子竟另有乾坤,不由愣了下,锦绣已经努力忍住泪对秀才娘子道:“娘,除了那套首饰,这些都不带去了。这些都是当初……”
当初锦元是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