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下去,总会有出头的日子。”
如玉叫这老妈妈突然的激动吓到,抽了手道:“夫妻过日子,只要他不弃我,我便不会弃他,妈妈为何如此伤心?”
许妈妈见自己有些吓到新妇,连忙揩着泪讪讪一笑道:“老奴是太欢喜,有些昏了,二少奶奶莫要见怪!”
回到卧室,那床漆味仍还重的熏人。如玉一人躺在这六尺宽的大床上,等婆婆开恩,把丈夫给自己放回来。她这样熬到入了更,仍还不见张君回来。如此好容易睡着,忽而听到帘账外似有风动,如玉一把摸出枕下的匕首就刺了出去!
张君避过匕首,拉如玉到自己怀中,埋头在她脖颈间深嗅了一口,掰着脸问道:“你要谋杀亲夫?”
一点残烛摇摇未熄,如玉见是张君,连忙扔了那匕首问道:“你娘终于开恩,肯放你回来了?”
张君眼底抹过一丝黯然,却是强撑一笑:“并未。不过是夜深人静又无人看见,我实在想你,偷偷回来看你一眼。”
如玉勾腿将张君往床上扯着,叫道:“既来了,好歹眯一眼再回去。我瞧你眼眶都是青的,只怕要熬坏了身体。”
张君才不过二十岁的年青人,正是龙精虎猛的时候,那管得熬不熬坏身体。他一把扯过如玉,攥着她的脚道:“我的小宝贝乖乖,熬几夜不碍事儿,可不看你一眼,这一夜就白过了。”
如玉叫他一把扯到了床沿上,以为这人失心疯了,跪得大半夜跑回来就要搬弄一回,踢脚叫道:“钦泽,你听我一句劝,咱们夫妻不只做一日。我瞧你膝盖都是青的,好歹眯上一眼再去。再别办这种事儿了好不好?”
轻而急促的喘息在静夜中格外清晰,张君再不言语,端过那盏残烛。
这里还有一点鸡脯肉……
虽是进门时如玉也吃了苦头,可总归没有他吃的苦头多。她不敢惊动他,只摸上他一只手攥在手中,轻轻的摇着:“我是个再蘸,蒙你不弃才能从陈家村走出来。既你不弃我,我也不弃你,好不好?”
“如玉!”张君叫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唇覆在她那软如鸭绒的皮肤上轻轻磨蹭着,用劲攥了攥她的手。
“你也瞧见了,我在这府中并没有什么地位,父母不顾,六亲无靠,他们之所以厌弃我,大约是我前生所负的孽障。我带累你,要你陪我一起受苦。可只要你能等得,不出三年,我必定将你从这府中接出去,过如陈家村那般自在的日子,好不好?”
如玉仰身坐起来,抓着张君的手问道:“都是一个娘生的,为何我瞧你娘看你的样子,全然一点亲意都没有?可是有什么地方你犯了错儿,惹了她?你告诉我,我想法子替你转寰。”
张君起身,闷站了片刻,烛光下那单薄的肩膀,比陈家村时更瘦。脸也粗了许多,微抿的唇线极硬,鼻梁更显高挺,眶深而眼郁。他伸手在如玉面颊上抚过,轻声道:“你早些睡,明日只怕她要为难你,到时候不该忍的地方就不要忍,只记着,熬到我散衙回来既可。”
如玉心里一肚子的话儿,自打进了这门,还没有告诉他自己与张诚之间那些勾扯,还没有问他为何区氏会对他怀着那么深的恨意,他又转身走了。
*
果然,如玉次日一早到区氏房中请安时,那为难就来了。
世子夫人并四少奶奶蔡香晚并不在。厅屋中几把圈椅皆空,居中一张上坐着一位面容与区氏有几分肖似,却比她年长许多的中年妇人。这妇人着一件秋香色的长褙子,头发挽着低髻,头油擦的噌亮,一丝儿不乱。只是那面色未免太过腊黄,黄到脂粉敷在上头与脸竟是两色。
下首几个小姑娘,是这国公府大房与二房的,一个个儿规规矩矩的站在下首,低眉垂眼,鸦雀不闻。
如玉身边连个丫头婆子都无,又不认识她,自然去望区氏身边那第一得力的扈妈妈。扈妈妈三白眼轻轻往上一瞟,全然不理会如玉的眼神。
第50章 夫子
能在区氏的厅屋中居中而坐的; 必然不是这府中的下人。再府中几位姑娘都在她面前屏息,想必是几位姑娘的教习。想到这里,如玉倒想起一个人来。
西京那刘婆子是宫中端妃娘娘膝下和悦公主的教习,教她礼仪起座。她曾说那和悦公主长到十二三岁时发生了一件事儿; 是件挺丢脸,密不能宣的事儿。
皇帝最疼爱的小公主出了事儿; 责罚自然要这些教养嬷嬷们来担。
因刘婆子与端妃尚有多年的情份,所以替她求了个情,私底下便将她放出宫了。而之后; 和悦公主的教养嬷嬷便由另一位姓姜的宫外妇人来兼任。要说这位姜氏,恰就是本朝太子妃的姑母; 平凉侯姜顺的长姐。
这姜氏无子而归娘家守寡,一直守到五十岁上,在如今尚节妇; 崇烈妇的世俗风气下,算是豪门贵妇们的楷模。如玉瞧她的面相,暗中断定这位妇人该就是那姜氏; 捏指一算; 随即敛礼道:“媳妇见过姜大家!”
不但这位姜大家; 那扈妈妈也是一怔; 没想到如玉能立刻就把这位姨奶奶给认出来。她站起来; 围着如玉走了一圈儿,忽而出手,手中却是一把戒尺:“既到了我手里; 就把那野心都收一收,认认真真跟我学规矩。要说这一京城的贵女们,谁能越过我家去?一个皇后,一个太子妃,皆是我姜家出的。
扈妈妈似笑非笑,接过话茬道:“二少奶奶,咱们夫人吩咐了,叫您跟着几位姑娘学规矩,您没意见吧?”
如玉一笑:“怎会?媳妇全听姜大家的。”
那刘婆子还说,这姜大家规矩做的极好,《女诫》、《女孝经》皆是背的滚瓜烂熟,就是一本行走中的《女诫》,对待和悦公主也极其严厉。
区氏自己忙的顾不上整治如玉,却请了一尊神回来。这姜大家一双三白眼扫过国公府几位姑娘,声音威严而又刻板:“姑娘们,昨日所讲《女孝经》第十四章 中,关于‘女子之事父母也孝,故忠可移于舅故’这一段的心得,你们可都做好了?”
几个姑娘规规矩矩站着,身后的丫头们捧出功课来,一人皆是厚厚的一沓宣纸,看得出来,各人皆是洋洋洒洒不下千言。这姜大家一一扫过,戒尺在宣纸上刷刷有声,印堂两道悬针纹时时跳跃,几个姑娘大气也不敢出,一眼不眨的瞧着她。
虽说如玉自三岁起便由祖父亲自带着读书,但她所学,多半是西夏文、契丹文,以及土蕃文,婆罗迷文书。关于《女诫》、《女训》、《列女传》等妇闺妇仪方面的书,也只在西京时跟着那刘婆子突击学过几天。若此时姜大家考教起来,倒真要闹笑话了。
姜大家安排完几位姑娘的功课,便与那扈妈妈并几个婆子带着如玉一起往后院。她道:“妇功者,先蚕织,次中馈。咱们这样的人家,凭祖荫而享永俸,虽说不必亲自耕织,但俗语说的好,一夫不耕而天下饥,一妇不织而天下寒。天子尚且亲耕,皇后都要亲蚕。赵姑娘既出身秦州,天子郡望,桑蚕之州,想必织机用的顶好吧?”
说着,已经带如玉到了后院。双檐大屋的最里一进,一架与房顶齐高的提花大织布机,上面居然还真的有人在织提花缎。姜大家缓缓伸手:“赵姑娘,让我看看你的织功,如何?”
织机前的婆子悄然而退,一屋子胖壮的婆子们围着,如玉坐到织机前,才将手搭上去,只觉脑门前嗡的一声,一只巨大的纺锥旋转着迎面而来,她侧首一躲,那纺锥哐一声砸到了后面墙上。如玉一身冷汗,暗道:这姜大家好歹是公主的教习,难道她明目张胆要杀我?
姜大家一声冷哼:“难道说,赵姑娘连最基本的织机都不会用么?”
如玉稳着心气,已经觉得这姜大家是明目张胆要杀自己了。她脚踩上织机,双手轻按上去,织机忽而动起来,钝针从丝线中猛然戳出,戳在她食指上,几乎穿指而过。如玉腾得站起来,指腹阵阵发麻,渐渐一只手都麻了。
门悄悄被合上,屋子顿时暗了下来。一个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如玉身子一软,直接晕了过去。
*
永国公张登这些日子夜夜值宿,早上便起的稍晚些。暑热中,早晨的太阳已有几分毒意。他坐在书案后慢呷着参茶,啪一声合上手中卷宗,抬眉问三儿子张诚:“所以这赵如玉,果真真是赵大目的亲孙女?”
张诚一袭素色薄袍,双襟绣着竹叶青青。他肤白而貌细,唇肖其母,棱柔而色媚。对着父亲,他十分的随意自在:“儿子连夜差人调来的秦州人口档籍中,是如此记载。但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还得派往秦州的人回来之后,才知道。”
张登站在窗前,沐浴在阳光中。眼色尾纹密皱,浓眉紧锁,脑海中浮起十八年前那场几国联盟,剿灭一个王朝的厮杀,背微微的震着:“这件事,你得亲自去办,不能透露给任何人,尤其是你二哥。”
“儿子明白!”
张登踱步过来,停在儿子面前:“瑞王是长子,之所以不能得太子之位,概因他的出身。他生母是花剌人,花剌半契丹,咱们大历与金联盟灭契丹的时候,他有半数契丹血统,群臣自然反对。可如今不同了,金与大历重掀战火,当年与契丹的恩怨,倒算不得什么。
这些年,瑞王以当初永昌之盟为借口,不肯纳妃,坚持要娶契丹公主,人人皆笑他傻。现在再看他这步棋,却是走的异常深远。若那亡国公主果真还在人世,还带着《喀剌木伦法典》与契丹残玺,能召集花剌与契丹旧部。她为瑞王妃,大历抗金,便有了更大的筹码。
储君之位,只怕还会有变动。”
所谓的永昌之盟,立在二十五年前。当时契丹与大历尚未开战,两国盟定彼此通婚,皇帝指给契丹的女婿,正是瑞王赵荡。
张诚道:“孩儿明白!”
张诚院里那个玉儿忽的就扑进了院子,在如锦耳边悄言了几句什么。如锦脸色一变,匆匆打帘进屋,直接禀道:“老爷,夫人院里,似乎有些蹊跷。”
张登问道:“何蹊跷?”
如锦道:“二少奶奶进院不久,夫人陪房扈妈妈家那儿子扈本进去了。”
只此一言,张登与张诚皆明白了。区氏家规极严,但凡责妇斥婢,总是那扈本行家法。而赵如玉新进府不过两日,她便唤扈本进去,不用说也跟赵如玉有关。
张诚按止父亲道:“父亲不必着急,儿子先去看看!”
与满脸横肉,一身肥膘的扈本擦身而过时,张诚已经跑了起来。静心斋正房门上,扈妈妈见张诚一言不发就要往里头闯,喝道:“三少爷,夫人并不在府,你这是要做什么?”
几个学规矩的妹妹们见这庶哥来了,也是齐齐从窗户上探出头来,一脸惊讶的望着他。
张诚手触上那湘帘,扈妈妈又道:“三少爷,这不是慎德堂,凭你来去自如。夫人有夫人的规矩,她未传唤,你们弟兄几个无论嫡庶皆不能进这屋子。”
永国公四个儿子,他张诚是唯一那个庶子。纵使永国公张登倍宠,给的宠爱比三个嫡子加起来还多,这静心斋,是唯一一个他进来就能提醒嫡庶之差的所在。
*
一个一贫如洗的穷光蛋于偶然之间,发现一座无主的宝藏,他会怎么办?
通过这两天的观察,再听了一场活春宫,张诚可以确信二哥张君到如今都不知道赵如玉的真实身份。
可是他知道,也许这世上唯有他知道,那赵如玉是亡国契丹遗留于世最后一点皇族血脉,辽亡帝膝下的公主。
花剌同罗氏辈出美人,辽亡帝的宠妃元妃,便是花剌同罗氏,与瑞王赵荡的生母同罗妤为堂姐妹。
赵如玉的容貌,若再胖一分,便肖似于昨日他在瑞王府所见那幅波斯细密画中的同罗妤。他曾一指指细细摸过她的头骨,可以想象她头披璎珞,耳坠长珠,鼻衔美玉之后的异域风情。
区氏在和悦公主身上投了多少心思,怎会半途而废,怎会让一个赵如玉毁了她的苦心经营?她从见到赵如玉第一眼,就已经动了杀机。
张诚一把掀起帘子就闯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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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一进临窗的炕床上,如玉谢过那诊脉的带下医,摇着手腕坐了起来,一脸的歉意:“我给大家添麻烦了!”
她不过是太紧张,晕倒了而已。
姜大家三白眼紧盯着如玉,一字一顿:“得意一人,是谓永毕。失意一人,是谓永讫。装娇抱恙偷奸躲滑,或者能替你赢得丈夫的心,可舅姑之心,岂能失之?”
她一戒尺打到如玉身边毯子上,府中的少奶奶不比姑娘们,毕竟有了年龄,不能当面骂的:“既你觉得不适,就且回去休息一日。明日一早,将《女诫》曲从第六,做一篇三千字感言来,交予我。”
如玉刚下炕床,张诚便冲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