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昭回头看时,张君已经牵马出门,等她追出门,他跨上马绕过影壁不知了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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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康老娘与沈归老娘虽年龄够了,可皆属于横死之人,横死的人按理是不能进祖坟的。沈归又常年在外不见踪影,陈传与村中诸人商议过后,便到沈归家院后那皮梁上勘了块地,挖了两个坑将这两个老妇人一排排的安葬了。
日子落在一天天是过的艰难,可数起日子来却是白驹过隙般的快。从渭河县回来到现在已有七日,离张君所说的一月之期,正好过了两日。这一个月中,吃饱水的麦苗抽出穗子,此时捏开一股乳汁般的白水,正是上浆的时候,再有一个月,这麦子就能收了。
粟与糜子都窜到了齐膝的深,满山的豆子也正开着细白的碎花儿,金黄的油菜花开的漫山遍野。如玉一路走过那叫张君所布的火药烧成残枝的槐树林子,烧完纸后站在山头上,往后看,一道绿油油的深沟之后便是一重又一重的深山在蓝色天际下绵延。
往前,红尘寺坍塌的大殿旁几处偏殿仍还朱漆碧瓦。越过那两道山夹,这一侧是连绵起伏的丘陵之地,麦田一亩又一亩的平铺开去,麦穗随风拂动像母亲的手摸过孩子的心头,绵爽的叫人恨不能躺到上面打上几个滚,好能拂平心里头那点酸楚。
如玉心知张君不可能再回来了,他的差事已了,御玺也已带走,只要不死,这样大的功劳等将来太子做了皇帝,便是心腹之臣。他拿她当个幌子在陈家村迷惑了多少人,如今事情得定,怎么可能还会回来。
而且就算再来秦州,还有花一千多两银子打过首饰的那窑姐儿在渭河县等着,他也不可能再来寻她。
忽而一阵踩着林间碎叶的脚步声缓缓而止,如玉听这脚步声便知是沈归,往下走了几步转到坟阙里头,便见沈归一脸胡子拉茬,正在自家老娘的坟前跪着。
一见到沈归,如玉心里不由又要有一叹,做匪之人就是这样惨,混得好一日,喝酒吃肉神仙一样逍遥,天王老子第一他第二。
叫官兵撵着屁股追上两日,惶惶如丧家之犬,自家老母丧了都不敢来烧张纸。
她这些日子也一直在等沈归回来,知他怕村子里有官兵时时来查探不敢回村,自己老娘的坟总还是要上的。今天头七,她估摸着他要来,还蒸得几块黄米面甜糕放在箩里,这时候端了那箩过来,取了两块黄米面甜糕递给沈归,另递给他水囊道:“吃吧!”
沈归接过甜糕,大嚼了两口又接过水大灌了两口,说道:“我把陈贡杀了!”
如玉手一怔,先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沈归又咬了一口糕,嚼了几口吞下去,手背揩过嘴道:“就在昨天夜里。”
如玉又递了块甜糕给沈归:“你杀了他有何用?沈大娘能活过来?她临死前就能见你一眼?好好儿的将军不做也罢,总能辞了回来种地吧,地你也偷奸躲滑不肯种,落草去做匪,还胆子大到偷皇帝老儿的印章。
要我说,皇帝能这些年都不拿沈大娘扼着制你,可见他是个宽宏大量的明君,就为这点,你都不该偷他的玺……”
“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沈归打断如玉,轻声道:“你心爱张君,要帮他一把,也是人之常情。”
如玉红脸结舌,本想替自己辩一句,转念一想,自己与张君两个三番五次钻那山窖,满村子的人只怕都看在眼里,只不过是各人不说破罢了。她道:“只是坏了你的大事!”
实际上,传国玉玺那东西,虽是天下无双的国器,但也只能是皇帝才能用。除了皇家,任何一人拿着它到大街上,说自己带着国玺,是真命天子,看官府不将他大卸八块?
沈归盗玺,也并不是想拘为已有。他受命于瑞王,脑袋拴到腰上玩命盗玺出来,瑞王给他粮草兵马,以及大历边防的配合,从而让在大历与西夏的边境上抢夺草滩,站稳脚。
至于瑞王自己的动机与目的,沈归猜度他应当是以此而逼着太子拖延后方粮草兵备,拖延陷入胶着的战争。但这也只是惴度而已,瑞王赵荡那厮,表面上温和儒雅,身为皇长子,与世无争,与朝无争。但背地里的谋划与城府,以沈归的脑子,是想破头都悟不到的。
安敞守不住玺叫张君盗走,以为赵荡会因此大怒,仓惶之下未经沈归同意,便盗了如玉的法典,但他也不敢未经沈归同意就掳走如玉,遂逮了年龄相当的二妮一并赴京请罪去了。
沈归早换得兵马,倒没什么损失,唯老母叫人毒死一项。果真像如玉所说,就算杀光陈贡全家,也无济于事。
于这蓝天下遍山金黄的油菜花丛中,他扯了根狗尾巴草在手中转着,转得片刻忽而拂过如玉的鼻头,问道:“既你知坏了我的大事,打算怎么补偿?”
沈归脸色再正经不过,三十多岁的人了,自然不可能像张君那样做小伏低来求自己。但从他的神态上,看得出来他非常紧张,自打陈安实生病,再到丧后,如玉等了两个月,也未等到他开口求娶,如今她作价把自己卖给张君了,他倒开口了。
蜜蜂在身边嗡嗡舞着,如玉一双墨黑的瞳仁定定盯着前方,脸上那抹飞红渐渐退去,问道:“我把《喀剌木伦法典》与那残玺一并给你,如何?”
安敞拿走的那本,其实是摹本,沈归以为如玉要一直瞒下去,谁知她竟大剌剌就要给他。
那根狗尾巴草停在半空,沈归皱眉盯着如玉:“你早就知道那本书是法典,还知道玺是亡国契丹的国玺?那你可知道你自己究竟是谁?”
如玉断然摇头:“我不想知道,所以你也别告诉我。我可以把大玺与法典一并给你,但我不会跟你走。”
隔着竹箩,沈归逼到如玉眼前:“为何?”
如玉道:“我不想被你和安敞当成货物,到处送来送去。”
实际上当年她祖父死的时候就曾她说过,她并不是赵家的孩子,而是他自西行路上带回来的。只是当时恰巧赵家也生得个小女儿,得热病死了,所以她便顺理成章成了赵如玉,就连金满堂那样神通的人,都不知道这其中的蹊跷。
自小读了许多书,又在陈家村过了几年朴实日子,这几年通过沈归,她也一直在了解北边游牧民族之间战争,以及朝代更迭的情况。如玉深知道那方残玺以及法典的重要性,当然也曾以此推断,自己的生身父母,或许也不是平凡人。
除了张君,那方残玺并那部法典,是她能走出陈家村最大的希望。所以这两年不止沈归与安敞一直在试探她,她也在试探他们的意图。
直到安敞带走二妮,并拿走那部摹本时,如玉心中才有了定论。他们所谓的能叫她做个皇后娘娘,其实不过是把她,并那部法典与残玺一起赠予现在草原上的某位霸主,并以此为功,讨封地,讨兵讨民,而后另立旗帜,为霸称主。
契丹残部早在叶迷离建立了新的王朝,曾经的旧王朝已成云烟。她只是想嫁个普通人,安安生生过一辈子。可眼前所摆的几条路,要嘛,就是虎哥那样的穷憨子,或者金满堂那样多金但又老的老头子。
再或者,叫沈归与安敞两个作价卖掉,换地换兵马。
那方残玺,并那部法典,确实重比金山。如今金国统占草原半壁江山,别的游牧部落,但凡能找到此玺,就有了号召同盟,攻伐金国的由头。如玉带着法典与残玺,就好比一个小儿揣着满怀珠宝孤身夜行。
那东西不能叫她发财,不能叫她过好日子,反而她很有可能因那东西而失去自由,被人当作物品卖来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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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归扔掉那根狗尾巴草,纵身就将如玉推倒在了油菜花丛中,蜜蜂蝴蝶四散。如玉瞬时就蜷起两脚,护着胸叫道:“沈大哥,别……”
“我守了你这么多年,怎么舍得将你送人?”沈归轻手抚开落在如玉眉间的油菜花,屏息看了许久,见她眼角不住往外滚着泪珠儿,心有不忍,又放她坐了起来。温声道:“当年大历与金以海上之盟而共攻辽国,辽帝出逃途中,只带着当时最宠爱的元妃。那元妃与途中生下一个女儿,你可知那孩子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荡叔荡了那么久,也不出来,真是,哈哈。
也许荡叔有那么一点点像唐牧吧,他确实谋了一个很大的局。无论沈归还是张君的猜度,都不对,这个后面会讲的。
第40章 归来
如玉摇头:“我不想知道。”
“我曾见过那位元妃!”沈归紧盯着如玉; 她越长越像她的母亲,就连神情都十分相似:“花剌半契丹,那元妃是花剌同罗氏的姑娘。花剌姑娘不见外人,出外皆是白纱遮面; 所以自来听闻同罗氏多美人,但见过的人却很少。
我三生有幸; 能于那元妃难中,得睹她的容颜!”
那一年他才十四岁,是大历军一名火头军。他只远远看过一眼那坐在马车上晃荡的女子; 仍还是少女的面容,却有着滚圆的肚子;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后是赵大目将她腹中的孩子,以及那部草原会盟的法典并辽国残玺从战火中带了来。
十几年后; 他安家在陈家村,恰也是因为终于在陈家村找到她。
如玉边连摆手道:“别说了,沈大哥; 我不想听。”
“我已用国玺自瑞王手中换得十万兵马; 安敞手中有你的假法典; 已去了别处。若能以你的法典及残玺换得花剌部的支持当然更好; 就算没有; 于甘凉二州起兵雄踞一方也不算难事。”沈归自顾说道:“如玉,我从此不再是匪,你嫁我可好?”
如玉心说我已经把自己给卖了。
她还未出口; 便听得左边山林中一阵脚步声,显然是有人来了。
沈归不便见人的,自然当即离去。她端起那竹箩,在山上愣了片刻,也回了家。
回到家,如玉这夜不敢睡踏实,警醒着自己要等沈归这回来了说清楚。果不其然,夜里月亮升到中天,她才洗完澡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指挥安康倒洗澡水,正盘腿坐在炕上梳头发,便听安康声音有些异样:“嫂子!”
如玉回头,门帘外安康又道:“你可穿整齐着衣服?”
安康今年也有十二,不是小孩子了,如玉虽是他嫂子,却也要有男女大防,所以但凡洗完澡,总要穿整齐了把水挪出去,叫他往院外倒。她估摸着安康是进屋有话要说,应道:“我穿整齐的。”
沈归掀帘子便走了进来。如玉的卧室狭窄,又是顶梁低的半片房,他一进来头便要抵着房顶一样。如玉见是沈归,才放下梳子要招呼,便听安康在门外说:“嫂子,我关了门到大伯家找圆姐儿说句话儿,等会儿再回来,若我敲门,你记得应一声!”
如玉也知安康愁自己的亲事比自己还愁,这是怕他在家里自己要难堪,想要躲出去,连忙应道:“那你去吧!”
她这屋子里只有一把椅子,让给沈归坐了,她便溜下炕沿在地上站着,相对默了片刻,她忽而记起什么来一样就要往外走:“只怕你还没吃饭,你要吃面还是吃米,如今家里也有新鲜菜蔬……”
沈归打断如玉的话,压她在炕沿上坐了,自己搬椅子坐到对面,盯着如玉道:“张君已经回京城了,他大概是我娘死的那日前后到的京城,距今已有十来天了。”
如玉差点就自炕沿上溜了下来,眼圈儿自然是红了又红,张了半天嘴才道:“只要没死就好!”
比起娶不娶她,她更在意的是,只要人活着就好。那样一个清清俊俊的年轻人,才不过二十岁,脑子好使性情温柔是个人才,死了才真叫可惜。
沈归又道:“只是苦了你这样好的年级,要跟我个老人。”
他今年三十有二,比如玉足足大了十四岁。
如玉见沈归说着说着就要来拉自己的手,连忙自炕沿上溜了下来,转到窗前自己平日做画那小案前站了道:“沈大哥只怕是误解了。我正准备要跟你解释,咱们的婚事只怕做不成。”
沈归一顿,问道:“为何?”
如玉道:“我比你估量的还蠢一些,前些日子张君还在陈家村时,我私底下与他写定了一份婚书,那份婚书就带在他身上。他若上京途中死了,那份婚书便也做罢。可如今你说他没死,那婚书便成了一注麻烦,或者他归京后想起陈家村还有个我,遣人送份合离书来还好,若是他迟迟不送来,我为了那纸婚书故,也不能再嫁人。
当然,这些皆与你我无关。自安实死后到如今已有两个多月,这两个多月里,该走的路我已走到,该看的人也全看过,若说原来还有点心思想要找个男子再结一回缘的话,如今那点心思是全没了。我可以给你法典和残玺,以弥补我替张君盗玺的过失,你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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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单骑到陈家村的张君,好巧不巧自村东头那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