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对弈,遥闻外面更声响起,正要收棋去睡,忽而一个小内侍满头大汗跑了进来,高声道:“中书大人,不,不好了!”
姜顺看一眼张君,对这内侍道:“出了何事,慢慢说!”
这小内侍随侍赵宣侧,却是姜顺的人。他抹了把汗道:“皇后娘娘那里出了急事,要您亲自前往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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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一片的盐碱地,雨露洒下去一点音讯也无,唯独姜后是片肥沃的土地,可一年一胎生的永远都是女儿。赵宣站在延福宫大殿中央,加这一回已经等了四次姜后生产,那孕妇分娩时痛苦的嚎叫声也激不起他心中的涟漪,反而越发厌烦,恨不能这一切早早结束。
朱颜满头大汗自另一侧进了产房。生孩子不能掩,出来就会有一声响亮之啼,产房中的御用稳婆都是姜后自己的人,但皇帝就在帘外等着,新生的胎儿他见过多回,必得是新产的才能瞒过他的眼睛。
所以一切只在刹那之间,姜后埋怨朱颜来的太晚,听得响亮一声啼,顾不得疼痛问稳婆:“男孩还是女孩?”
稳婆一脸如丧考妣,双手抱着个满身羊水红溜溜的小婴儿道:“又是个公主!”
孩子已经开始啼哭了。姜氏指着朱颜道:“快,快将那个抱出来,一会儿必得要说是双胎,一儿一女正好齐全,皇上只怕能更高兴。”
赵宣一把推开门,稳婆才抱好了这个,朱颜将那个捧了过来,姜后伸手要够过来自己先看一眼,那知赵宣已经进了门,问道:“男孩还是女孩?”
稳婆自朱颜手中接过那个自宫外带进来的男孩子,捧给赵宣道:“大喜啊皇上,一男一女,龙凤胎!”
赵宣埋头十年,总算耕出个儿子来,接襁褓抱在怀中,几个稳婆与宫婢们也齐齐儿的盯着,新出生的小公主被放在一旁,众目齐视着赵宣揭开了襁褓。
轻揭开的帘角,他看一眼,合上襁褓,再揭开看一眼,忽而两手一软,襁褓掉在地上。在众人齐齐的惊呼声中,摔出只剥了皮红溜溜的死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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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听着外面雀儿鸣啾啾,如玉仍不肯起,蒙头睡着。
张君进了门,坐到床边手伸进了被子。如玉唇角翘着,见偷奶的贼猫又来了,伸手打开,他再摸进来,再伸手打开。忽而,一个软软的小家伙偎了过来,在她胸前拱着。
如玉闻着不是初一的味道,睁眼一看,一个出生不过几天的小婴儿,已经睁了眼睛,两只小手在襁褓中乱乍着,嗅着了奶香,张着嘴却是个哭不出来的样子。
“这孩子,打那来的?”孩子这东西,一个萝卜一个坑儿,不可能凭空从天而降。
张君道:“大哥说,你给他讲过一个狸猫换太子的故事,所以,这大约就是那只狸猫。如今爹妈俱死,咱们得将他养起来了。”
如玉接过这孩子来,毕竟不是自己生的,先挤了些奶在他唇边,看他抿唇舔着,这才笼入怀中给他喂奶吃。
如玉哺着奶问道:“既孩子到这儿来了,那皇后那里送的什么?”
张君道:“狸猫!”
“剥了皮的?”故事里是剥了皮的。
张君伸了手过来,欲要抱走孩子:“喂两口既可,不必喂的太饱,将初一抱来你喂着,我把他送给乳母去。”
如玉不肯给他,看这孩子吃空了一只,调个个儿喂着另一只,问道:“既是只狸猫,皇上了?他瞧见了否?”
张君摇头道:“皇上被那死猫唬晕过去,但他生性柔软,姜后父女哭了一场,遂又原谅了他们,将此事压了下来。
姜后当初欲成此事,是求过大哥的,所以她肯定断明问题出在大哥身上。今天早朝的时候,姜顺便率着谏臣们忽而发难,弹奏隔壁虎哥守夏州不力,虚报失地,冒领军功,皇上也准了他的奏,削了张虎的统兵之位,只怕不日就要捉拿入京。”
姜顺为一朝宰相,如今重文轻武,武将在朝并无地位。永乐府唯张君一个文臣,一人抵不得千张嘴,也只能眼看着张虎被黜去统兵之位。
如玉默了片刻,抬头道:“所以,皇上也要动咱们府了?”
张君冷笑:“今早,他言攘外必先安内,大约是这个意思。比起远在西辽的赵荡,我们永乐府显然是更大的威胁。”
云鬓半垂碧钗滑,含情/欲起娇无力。床上的小妇人春睡才起,薄衫轻透,怀中拢着个小小孩童,张君随那孩子吞咽的嘴唇不住吞着口水。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都走到这一步了,你大哥对于那个位置是势在必得,姜顺此举,于他来说不过瞌睡遇着了枕头而已。”话是这样的话,可如玉说的有些怪异。
张君默了片刻,等着如玉主动交待在相国寺见小乌苏的事情,等得许久,便见她挑眉一笑:“这孩子可有去处?”
张君摇头:“他的父母兄弟皆叫姜顺灭了口,如今委实无处可去,若你愿意,就与小初一一起养着,倒也是个玩伴。”
如玉点着小家伙的鼻子道:“他可是差点就能当太子的,我无福养他,不过我知道有个人愿意养他,既孩子到了我这里,你不必操心,自忙你的去呗。”
张君取了件衣服自去洗澡,洗完了进来,便见如玉将初一也抱来了。初一四个多月,比那才出生的小家伙长出一截子,正两只眼睛圆溜溜盯着那小家伙。
他站在地上瞧了许久,如玉逗逗这个又逗逗那个,忙着给这个换尿布,那个擦奶嘴儿,一个孩子就够操心的,这再加上一个,她若还能记得昨日相国寺的事,才叫怪事。
想到这里,张君一笑出了门,准备往张诚院里去,迎面便遇上一溜儿不知打那来的下人们,抬箱子的抬箱子,抱盆子的抱盆子,还有几个抬着七八尺长的巨毯,正浩浩荡荡要往静心斋去。
张诚走了过来,抱臂道:“大哥到底有能耐,几天功夫将这安九月收拾的服服帖帖,你瞧,安九月带着嫁妆入府了。”
两人并肩站了许久,张君转身问道:“老三,大哥到底是何样的能耐,能收拾了这安九月?不,应当说是,他怎么还能叫安九月和大嫂不顾名分,实心实意的爱他?”
从一开始,男人与女人之间大约都是一种迷恋,那种迷恋促使着他们进入婚姻,但当经过历搓折,当迷恋散去,他要如何才能叫如玉重新爱上他?
张诚道:“因为他不爱!无论安九月还是大嫂,大哥都不爱,所以才能两厢调停。”
张君默了片刻,深觉其然,拍拍张诚的肩道:“看顾好府里,那安九月一看就是个躁性,必定会给大嫂气受。拿出哄你二嫂的花样用在她身上,将她哄高兴些,叫这府中少些乌烟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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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蔡香晚兴冲冲的进了竹外轩,游廊上新挂的绿萝吊兰都垂了绿意森森,远远就能闻得此起彼伏的婴儿之啼。
如玉怀中抱着一个才出生的,初一叫她拿褥子拥坐在对面,眼看着那不知那儿冒出来的小家伙正在吃自己的奶,咧开了嘴哭着。好容易喂饱了小的,才将初一抱到怀中,他自己拱头寻到奶叨了起来,小手儿够不着另一个,小脚丫子伸起来一够一够的护着。
蔡香晚惊道:“瞧瞧,这样小的孩子也知道护食了。”
如玉指着那小的问蔡香晚:“瞧着如何?跟我们初一可差否?”
约莫才出生的小家伙,看不出模样儿来。蔡香晚下意识道:“我瞧着还是初一好看。”
如玉拉她手在那小家伙一头稀软的头发上逗着,笑道:“昨儿你才从观音殿求儿子,你瞧瞧,儿子这可不就来了?”
蔡香晚猛的收了手道:“二嫂,话可不能乱说,孩子那有乱养的?你实话告诉我,这孩子打那来的?”
如玉道:“老三和老二出门办差,遇见个全家灭了口的孩子,那一门皆是正派人,恰遗下个没人要的孤儿,你嫁过来几年怀下犹虚,不行就先养着,若是将来自己生了,也好有个哥哥伴着玩,是不是?”
蔡香晚虚怀了三年,一个囡囡再一个初一皆叫她眼馋,一听是个没主的,瞧着全胳膊全腿圆圆脸儿,虽说还有犹豫,却也伸手抱到了怀中,得得逗了两声。那小家伙也是果真与蔡香晚有缘,今儿第二回 睁眼睛,一双明睐深深的双眼皮儿,瞧的蔡香晚心一颤。
如玉趁势追道:“我的奶水丰沛,初一也用不了两个奶妈,正好你将姓陈的那个带了去,白得一个孩子还不必操心坐月子,天下也没有的好事。若你不愿意,我可自己养了。”
“谁说我不愿意?”蔡香晚抱着再细看,跟初一一样的俊,忍不住香了一口,团在怀中低声叫道:“昨儿才磕头今儿就来了,这就是我的儿子,谁也休想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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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永乐二府相联的巷子进头,是一排张登手下护卫们常驻的营房。
赵如诲叫人五花大绑在一张椅子上,正闭眼垂眸装着死,忽而听房门咯吱一声响,便见进来个身量瘦高,穿着青衫的年青男子,玉白的脸,下巴上略有胡茬青青,一双桃花眼,暗浮着丝屑意,进门便搬把椅子坐到了他对面。
赵如诲手脚俱不能动,只得狠狠捶头以表自己的悔意:“妹夫哎,要不说我有眼不识山,当年在陈家村,咱们是见过的,我是如玉大哥,我家如玉如今可还好?眼看三四年了,我实在是想她,想的紧。”
张君面无表情,问道:“你是怎么跟赵荡混到一起的?”
赵如诲又是一脸的悔不当初:“当初,我因为生意上的事儿跟着金满堂的驼队走了趟西域,回来之后便听说你把如玉带到了京城。后来我跟着金满堂到了京城,在东宫住了些日子,做哥哥的手里没钱,不好见妹妹,我寻思着自己挣几个钱再到永乐府找你们……”
张君出手,无比的快,一拳捣在赵如晦左边脸颊,生生打断他的诉说。赵如诲咳得几咳,连血带牙吐了一口,刚要嚎叫,右边脸颊随即又受了一拳。
张君摇着手腕踱来踱去,忽而又是一拳过去,赵如晦叫道:“好妹夫,别打了,别打了,你但凡问什么我都说,求求你别打了!”
张君踢了椅子,躬腰,一双杀气腾腾的桃花眼紧盯着赵如晦的眼睛:“你这个人,于如玉,于我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杀了你,不过踩死一只蚂蚁,而你活着,于如玉来说便是极大的威胁。若不想死,就少说废话。”
赵如诲连连点头。
张君问道:“你是什么时候从东宫出来的?”
赵如诲道:“去年,赵宣登基之后。”
那时候如玉离开他,跟着赵荡去了鸳鸯淖,赵如诲也随之成了步废棋,于是姜后便将他赶了出来。
张君又问:“那你又是如何勾搭的赵荡?”
赵如诲吸着鼻子道:“是一群西辽人找的我,说陈家村的陈二妮在西辽做太后,给自家的姐妹们都封田封地,如今非常想念如玉,若是我带着如玉去,必定给我也封个侯爷来当,而且当时当时他们就给我封了一千两银子的定金,连地方都是他们踩的点儿,我连如玉的面儿都没见着,就被你抓到这儿来了。”
相国寺的同光法师,才是真正教过张君功夫的那个师父。当年张君被区氏送到五庄观,实则就等于是当成个没用的孩子给扔了。
五庄观那老道士孔仙人成日闲游散转,到山下骗妇人们采阴补阳。张君无处可去,日日在相国寺偷贡品吃,偷着偷着,便偷成了同光法师不记名的弟子。
如玉要往相国寺浴佛,张君虽派了禁军侍卫们尾随,仍还不够放心,遂又休书一封给同光法师,要他亲自提防照料,切不可叫赵荡钻了空子,将如玉劫走。所以如玉虽不识法师,法师却早知如玉。
张君又道:“赵荡可有说过,若此番不成,可还有后手?”
赵如诲连忙摇头:“我知道的全说了,妹夫,你叫我见如玉一面,我听闻替我生得个小外甥,我还带着个长命锁儿,就想送给我的小外甥,你叫我见她一面好不好?”
张君退后两步,拍了拍赵如诲的脸,在他满是祈求与渴望的目光中,往他颊上再补一拳,转身出门。
隔壁一间房中关着小乌苏,两颊叫风吹的红彤彤,一双小眼睛盯着进门的男子,这男人她还是在鸳鸯淖见过,忽而带着人杀进行宫,将王爷揍成个猪头一样,扛起公主就走。
他关上门,光束随即被黑暗阻断。
“方才我在隔壁审案,你可都看见了?”他问道。
小乌苏无声点头。这年青的男人,瘦瘦高高面庞白净,唯一双浓眉于七分处突气,又干净利落的收尾,瞳仁比寻常汉地男子的更黑,更有神,盯着她时一目不眨:“如玉在鸳鸯淖,一直是你在贴身伺候?”
小乌苏仍是点头。他缓缓闭了闭眼,忽而直起身走到窗前,略略仰头,比起赵荡来略单薄的背影,就那么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