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眼之间,那半傻半憨的样子却叫赵钰心中莫名一暖。
蛮干硬上是兵痞们的常性,时间就是生命,而女人是留着这条命唯有的意义。赵钰自十五岁出征,连自家五六个正经有名份的妾与王妃,都没有正经谈过恋爱,向来撕了衣服就上。
忽而有个小妇人私奔而来,要撩着他来点郎情妾意,他竟不知该如何应对,遂挥退随军参谋道:“你且原地待命,本王自有主张。”
十五岁时都没有怦然而跳过的那颗少年之心,叫那小妇人看了一眼,便如灰烬重燃,眼看就要星火燎原了。
随军参谋将茶窠窗下那个唇红颊艳,涂抹了十二分颜色的小妇人看在眼里,也知自家这大将军如条公狗发了情,不上一回怕是不肯走了。他也是男人,知道男人急起色来六亲不认,虽军情紧急,也只得等着他泄完了这一回的急火再说。
赵钰一抖披风站起来,踱到清晨初升的太阳下,一袭银甲炫目夺眼。他忽而转身,隔窗问如玉:“那秦公子,有什么好,值得小玉儿深夜相奔?”
她方才还润兮兮腆着些笑的小脸儿忽而就拉了寒霜,似嗔非嗔似怨非怨瞪了他一眼,起身拍了几文钱,拉起丫丫道:“丫丫,我们走!”
赵钰提着马鞭,略俯着肩,鹰俯小鸡一般看着如玉捉着个小丫头自他面前走过,挥着帕子站在路边喊:“车夫!车夫!”
牛大伯一溜烟儿小跑了来,点头哈腰道:“夫人,老者我正在后面刷马,您可能等得片刻再走?”
如玉侧眸扫了赵钰一眼,那点小心思泄露无疑:“既在刷马,略等得片刻也使得。”
她提着裙子下了田野,在那满地被霜拉过的萝卜之间跳脚走着,不过一双小绣鞋,脚立时锥心刺骨的冷。赵钰跟在她身后,唯看见大朵金线绣成的牡丹,在晴空下,天地之间,光辉烁烁。
她忽而回眸,刻意涂的艳丽的红唇似血腥一般,于灰调的天地之间,弯成动人的弧度:“大将军常年在北征伐,可能告诉我,北边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冷静了片刻,赵钰心中也犯起了嘀咕。永国府世子张震,是他大哥赵荡百日谋局,千里运筹,最终由他的手下杀在大历与金国的边境线上的。他也怕万一永国公张登知晓此事,要拿这小妇人做个钩子,钓着他,做局杀他替张震报仇。
毕竟他两次下手,这小妇人都是端庄正经,吓的花容失色。怎么突然就荒郊野外,羞羞嗒嗒,从大家主妇变成个小家碧玉了。
为兵者诡,于田野上那空灵的歌声所带给他的心悸已经退去,他冷静思索着这小妇人忽而凭空出现的各种可能性,已不仅仅是肉/体的垂涎,他想知道她究竟为何凭空出现。
忽而,她止步,转身仰望着北边,乌黑的发尾拂过面庞,眼中有向往,脸上有失落,喃喃低语着:“我的父亲,曾是大辽国主,可我如今沦落至此,唯寻得个面容俊俏性子和善的好丈夫,还叫大将军一脚踢成个痨病,你说,你要怎么补偿我。”
她说着,回头,挑衅似的一笑,冷盯着他。
也许男人生来就是猎狗,当妇人以软弱祈怜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自然就是他嘴边的猎物。可她以主人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想要驯服他,玩弄他,也许还想通过他来征服一个帝国。赵钰忽而觉得这小妇人眼光不差,至少知道他掌着兵权,是能笑到最后的那个。
他道:“我的小玉儿想要什么补偿,本王将自己送给你,行不行?”
如玉噗嗤一声笑:“你?臭烘烘的大男人,我要你有何用?”
太阳很快升到了半空,天地之间,广袤而又空旷的田野,远极处小小一处灰蒙蒙的村舍。五百骑兵,静立于一里之外。
这真是个调情的好地方,一句似骂似嫌的轻语,似针刺过,刺的赵钰心有痒痒,却混身舒坦。他忽而放声大笑,想伸手将这小妇人揉到胸前,揉到她气喘嘘嘘哭着求饶,叫她知道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
妇人们身轻骨贱,自以为是主人,不过是男人故作姿态心城情愿被她驯服而已。她是亡国契丹的公主,于云台上一舞的惊艳犹还在他心上萦绕。
他心仍还有怀疑,却也顺着她的的杆子往上爬,忽而转身挡住她的去路:“臭不臭,我又未脱衣服,你又未闻过,怎么能知道?”
如玉又十分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帕子轻扇着鼻子,绕过赵钰继续往前走着,低声道:“我不要作什么随军夫人,也不要做妾。虽说契丹亡了,好歹我也曾是个公主,赵荡还想要我做瑞王妃了,好端端的,凭什么我要委身于你,做个妾?”
原来她并非看不上他,只是如商人行卖买,价格谈不抡,半途截他,要谈个合理的价格。赵钰这辈子在所有女人身上用过的耐心,也没有今天在赵如玉身上用过的多。花剌人自来软弱,为了能于雄踞各边的大国之间周旋,称自己国中同罗氏的美人骨软如酥,身有名器,如水做成,美在其次,滋味殊绝。
这样的尤物与他谈卖买,当真是给狮子念经,叫老虎茹素,天真妄想。
他问道:“那你为何不选他?本王的大哥相貌虽生的一般,却也是一京未嫁女子们的心头好。”
如玉果断道:“他阴搓搓暗兮兮,自以为天下谋局,皆在他心中。苏仪挂六国相印,姜子牙帝师尚父,张良被称谋圣,可他们那一个问鼎九五了?再看天下为帝王者,那一个不是兵权在握。他从一开始,就输了。”
身为成年皇子,赵钰府中也有许多谋士,也就是所谓的门客们。他们不厌其烦在他耳边聒噪,要他提防赵荡,说赵荡明面上投诚于他,私底下却是拿他作筏,要渡自己上位。赵钰读的书本就不多,辩不过那些门客们,此时听如玉一言,恰恰暗合自己心中所想,双手猛拍道:“所以我的小玉儿慧眼识英雄,知道本王才是能笑到最后的那个?”
如玉似嗔非嗔,似怒非怒,略有些艳丽的妆容,恰是这些武夫们才喜欢的重口。她道:“新鲜了,虽您是个王爷,我却不稀罕了,秦公子还在西京等着我。”
她又要往戥子上添个筹码。赵钰冷笑,心道:且看你如何作妖。
他又转身往前,截住她道:“那秦公子有什么好,叫你念念不忘?说出来,本王都满足你。至于随军夫人,那是屁话,待此次征金战罢回朝,本王许你皇后之位。”
再不心动,真戏也要作成假的。如玉低头娇羞一笑,见赵钰那粗黑而硬,常年握过兵器的大手伸过来,连忙轻拂浅粉色潞绸披风的襟子,翘一指在外,只给赵钰勾了勾,心中巨恶,面容娇羞无比,暗说我这一生吃过的盐和奶都使在今天了,张君你若杀不了他,我就得杀了你。
她回首西望,悠悠说道:“听闻当初我父皇被大历与金相围,恰就死在如今西夏国与金国相邻的夏州边境上,我真想去那里看一眼。大将军公务烦忙,只怕不能带我去吧。”
赵钰要去长城以北的云内州,他出京城,是要一路往北,过太原而往云内。但想要绕道,自庆阳府过夏州再往云内,不过多两百里路程,大约半天的时间而已。
但是庆阳府有六盘山,那地方挨着崆峒,山险而高,六月还会落雪,并不好过。一个皇后之位显然让这小妇人心动,她趁此而提的要求,似乎也合情合理,但又有那么一点难度。
“就知道大将军不过是将我当成个玩物而已,要知道,我才是契丹公主,赵荡将个假公主嫁到西辽去,是因为那耶律夷未曾见过同罗女子的相貌。他府中有一幅妤妃画像,面像与我极为肖似,他存着我不肯嫁给那西辽太子,就是想在争储的关键当口拿出来,激起西辽之怒,好将您调离京城,前去征西,他趁此而上位,一举拿下太子之位。”如玉十分轻蔑的看了赵钰一眼,一笑道:“可你是他的小跟班儿,他怎么指你怎么来,所谓的谋,不就是如此么?”
恍如醍醐灌顶,赵钰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哥赵荡明知如玉是真公主,却始终捂着不肯放出来,反而要大张旗鼓将个假公主嫁给西辽太子了。赵荡不怕惹怒西辽,那怕西夏和花剌一起反脸他也不怕,概因他是文臣,是办文差的,有了战事不必自己亲顶上去。
赵钰气的猛啐一口道:“好他个阴险小人,原来存的竟是这样的狠心,拿国之大情作戏,要争皇储之位。”
如玉回眸一笑,又问:“大将军,能否带我到那夏州看得一眼,小女子此生再无所求,只想看看父皇母妃丧命的地方,便了无遗憾,全心的……”
“怎么样?”赵钰低眉笑问道。
如玉半嗔半恼:“呸!冤家!”
*
大军再度开拨,多了一辆小马车在旁,拖慢了不少进度。随军参谋气哀声叹气,低声骂道:“天下间多少大英雄,皆是毁在女人身上,要不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忽而传令兵来号令:“全军调头,往庆阳府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第87章 赵钰之死
随军参谋一听急了; 策马至前,到那颠颠而行的小马车前,迎上正在歪身逗着帘内小妇人的赵钰问道:“大将军,前方军情紧急; 咱们快马加鞭还来不及了,您为何忽而要改行军线路?”
赵钰侧眸扫得如玉放下帘子; 回身道:“本王欲要顺道去看看驻守夏州的统兵张虎,他是永国二府的老大,比世子张震还难缠些。世子张震才死; 本王怕他心生叛逆,顺道抚慰一番。”
随军参谋听了就知这是鬼话; 气的直拍马脖子:“多二百里的路程,就要多一天的时间,大将军; 行军不是儿戏,属下们在此等着,您上车办了那个妇人; 杀了她; 咱们快些走。”
赵钰再回头; 便见如玉两只鲜藕节似的手臂在车沿上搭着; 嘴角微撇; 略有些呆傻气的望着他。她冰雪聪明,唯有一点傻气,便是用在他身上。
赵钰忽而冷笑; 这些兵痞们,那懂得什么爱情。忽而一阵游龙之啸,他抽刀抵上随军参谋的脖子,骂道:“能滚多远就给老子滚多远,滚!”
如玉嫣然一笑,轻轻撒手,隐于车帘之中。
*
一路越往北,天地之间越发萧瑟,进了庆阳府的地界就在下雪。如玉与丫丫两个在小马车上冻的直发抖。
赵钰终归也不敢玩的太过分,绕了半天的路,就得从路上将这时间节余出来,一路跑的士兵们怨声载道。
终于天全黑透,到了六盘山下已是大雪封山,这样的天气,人走路都成问题,马更爬不得山。赵钰心中有些暗悔,当然也着急,仰望着白茫茫的前路,忽而皱眉说道:“从崆峒山后绕过去,过山再安营扎寨。”
山后有一处中间狭窄似羊肠之处,名为一线天,两边悬壁如兽而伏,中间约有纵深半里路,易进难处,是个关门打狗的好地方。随军参谋仰头望着两侧悬壁,于大雪天中额头冒着汗,摇头道:“大将军,后退十里扎营,明日咱们再接着走,可好?”
“在此扎营即可,自家土地上,难道还怕有伏兵?”赵钰摇头,再往后退十里,行程将更慢。
十月的雪水份极厚,踩到脚下泥泥哒哒,终于连马也赌气不肯走了。后面将士们也是怨声载道,有些不服管的直接就开始骂骂咧咧。
赵钰叫如玉诱着,一点一点偏了道儿,这时候心里越发多了悔意,准备先上车办了这小美人儿,好补偿心中那点悔意。
他以剑挑帘,便见如玉对着一盏马灯,玉臂皓腕,小手儿正在艰难的串着一串手珠儿,全然不知自己已急不可捺,火气冲天。
只待她抬头,一脸的愠怒,赵钰就笑了:“要不,咱们歇一夜再走?”
如玉拍了拍坐毡,笑的十分舒意,仿佛这不是大雪飘摇的行军寒夜,而是凯旋归来后王府后院中的暖阁一般:“上来,上来坐会儿!”
她体有幽香,车中又有熏笼,香气森森。赵钰左右四顾,瞧着行军参谋不在,而士兵们已在安营扎寨。一把将小丫丫扔下车,自己跃上马车,还未伸手去扯,便见如玉展着纤腰,凑了过来。
连正儿八经上了玉牒的宁王妃,在他面前也没有她的随性舒意。她一只小手窜到他沾了雪的袍帘上,轻轻挑了袍帘,随即扬头一笑,似邀宠,又似嫌嗔:“你可真脏!”
说着,她一手一只,脱了他的鞋,拿在手中看得一眼,扔出了马车。
赵钰顺势就躺到了毡垫上,而她埋头,仍旧去串手中那串珠子。
他歪躺着,可见她长褙子勾勒出的腰线,恰似初见那日,她自马车上下来时一般,纤纤一握,面容仍还是那样的温和沉静。
赵钰无所事事,又不敢相扰,她满身的香气惹得他喉干舌燥,结舌许久,说道:“其实本王只是嘴坏,人还是好的。这个,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