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到那个西洋人的时候,同他学了一段时间他们的文字。”陈厚蕴指了一下盒子里另外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道:“上面内容,我勉强给译了出来,也不知道是否正确无误。恩,我同那西洋人学习的时间太短了些,他就匆忙走了。但八成都是对的。”
“阿凝很有想法,我想这本书上的内容,应该能给你启发……但你也不必拘泥于这本书……”他笑了笑,道:“不然,我就是耽搁你了。”
沈柔凝没有立即去看那些译文。
她将书本重新放好了,合上了盒子,问陈厚蕴道:“表哥既然有这样的书,怎么不早点儿给我?”她这些日子虽多半时间跟在陈厚蕴身边长见识,但也没放弃实验自己的想法,捣鼓些颜料什么的。
只是将随染坊师傅学习的时间给推后了。
陈厚蕴笑容更加和煦,道:“一来译文需要时间;这二来嘛,这些技法我是一点儿也不懂得,若是阿凝来向我请教,我说不出什么来,岂非是很没脸面?”
☆、194
“人的精力有限,我早就很少涉猎丹青之道了。”
“以后,怕是更没有时间。”
陈厚蕴有些感慨。他其实对丹青之道还是很喜欢的。但丹青也好,音律也罢。想要学通学透,成为大师,都是需要日积月累做枯燥练习的。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实在没有静心练习这些的时间。
只是偶尔借此放松一下心神,权作自娱。
他刚才的说法,不过是与沈柔凝玩笑。
“表哥若是不走,与阿凝一起将这书本参详几日,定然就能指点阿凝了。”沈柔凝也说了句玩笑话,惋惜地道:“只可惜,表哥要回去了。”
“是啊,没法子,表哥要回去了。”陈厚蕴笑着道。
陈厚蕴将那本书给了沈柔凝的次日,就告别沈四老爷一家人,带着自己的著作,并沈家一家人给陈家和沈三老爷的特产年货,乘船离开了舟山。
……
京城。
内宫。
陈贵嫔披着轻裘,轻轻摸着自己的鼓起的小腹,面上是身为母亲才有的温柔,仿佛是散着光芒。
她已经足六个月的身孕了,行走活动的时候,已经有些艰难受累,但这相对于即将做娘的喜悦来,都不算是什么。
御医和嬷嬷们都说,会是个小皇子。
这让陈贵嫔异常高兴,也格外地小心。平日几乎只在朝露宫里走动,连御花园都不去。至于皇后和太后那里。早就免了她的请安。而朝露宫至今依旧只住了她一位主子,她也已经住了数年,安全的很。
待小皇子出生,她就是顺妃了。更关键的是,她有儿子。
而且,自己娘亲就在身边。
陈贵嫔从前一直想要给自己的姨娘挣身份,说实在的,并不是她有多爱她的娘亲,只是她们连在一起,一荣俱荣。姨娘身份高了。她的出身才更高贵。但如今。在她也怀有孩子的时候,才突然发现,她对自己的姨娘有多依赖。
陈贵嫔有时候甚至会想,若是没有姨娘一直陪着她。她根本无法心平气和地待在朝露宫不出门。也绝不会有现在的安然满足的心态。
而且。她的姨娘终于是五品夫人了。
待小皇子出生之后,自己封妃,待皇上大喜之时。她一定可以说服皇上,让自己的姨娘正式嫁给父亲做填房夫人,而她也就真正的名门嫡女出身了。
陈贵嫔琢磨这个琢磨了许久。
她封了妃,她有了个小皇子,她的生母难道还没有资格成为填房夫人吗?自己那个嫡母都死去多少年了,连个娘家人都没有,又有谁能来阻碍谁敢阻碍?即便是父亲借口娘亲身份差,到时候在京城找个富贵人家收了娘亲做女儿就是了……相信一定会有许多人家争着抢着愿意家里有这么一位姑奶奶的。
幸好她当年没有记在嫡母名下。不然,她的生母的前路真的就被她断掉了……
陈贵嫔越想越觉得未来那般美好,都有些迫不及待起来了。
“娘,刚才内库送来了几张上等的好皮子,给您做几件冬衣吧?”陈贵嫔柔声道:“天寒了,总不至于还让您传过去的旧衣服。早说,那些衣服也不配您的身份了。”
青姨娘微笑推辞:“姨娘不怕冷……那些皮子太难得了,还是给娘娘您做几件。别冻到了小皇子。”
“娘,你早就不是什么姨娘了!”陈贵嫔听到青姨娘这么说话有些不满意,道:“您现在是五品夫人!早就不是任人打发的小妾了!您说您就怎么改不过来!”
青姨娘面色一僵,连忙道:“是,是,是我错了……娘娘别生气……”
陈贵嫔见她如此没有胆识的样子,心中有些恼,又想到自己姨娘被关在一个小院里一关就是十几天地关怕了,这会儿没有底气也怪不得她……陈贵嫔深吸一口气,挨在青姨娘身边,对青姨娘道:“娘,您说,小皇子的身份多么尊贵,她的亲生外祖母怎么能太差了?娘,您放心,女儿一定让您堂堂正正地嫁给父亲!”
青姨娘身躯一颤,满眼惶恐。
她很快回过神,艰难地道:“娘娘,您现在操心这些做什么……娘娘和小皇子能平安健康,娘就知足了……”
“那可不成。”陈贵嫔不满意地道:“父亲欠了您和女儿的,一定要补回来!”只可惜,自己没有个同胞兄弟在,不然……
想到这里,陈贵嫔有些遗憾地抿了一下红唇。
初冬的午后,早晨的寒气褪了大半,天气变得温暖舒适起来。陈贵嫔上午走动了小半个时辰已经有了倦意,用过午餐之后倦意更甚。她没有强撑着,由着自己的心意,让人在贵妃塌上垫了厚厚的靠枕,她半坐半躺着,合上了眼睛。
她的肚子很大了,这么靠着,比真正躺在床上,还要舒服一些。
整个宫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陈贵嫔在半梦半醒之中,隐隐听到了有人在窗外小声说话。似乎是别的宫里的宫女,奉了主子之命,来问候她来了。
陈贵嫔甚至没有睁眼。
别说来的仅仅是宫女。如今这宫中,只要不是皇后亲自来了,她想不见,就可以不见。她的宫女姑姑就能打发了这些人。
“见过夫人。”
似乎是她的母亲过来了。
陈贵嫔听见她的母亲“嗯”了一声,别无她话,就走过去了。陈贵嫔知道,这个时候,娘亲一般都是小厨房忙碌,亲自给她煮粥。
“哎,瞧她那样子,当真是将自己当做五品夫人了。真是好笑。我可是听说了,陈公早就将她赶出了陈家,她现在连姨娘都不是了!”
“真的假的,你可别乱说!”
“怎么是乱说呢?若不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看在未出生的小皇子的份上,将这么一个人请进宫,安了一个夫人的名头,好安贵嫔娘娘的心而已!她那个夫人,走出这个朝露宫,可是不算数了!”
“真的?这样的话你也敢说……”
陈贵嫔觉得头脑十分昏沉。她明明将外面的动静听得很清楚,偏这会儿怎么也不明白。
☆、195 福气
陈贵嫔觉得头脑十分昏沉。
她明明将外面的动静听得很清楚,偏这会儿怎么也听不明白,外面那二人的声音到底说了些什么。
什么叫做她的娘亲“被赶出了陈家”?
什么又是“夫人不作数了”?
为什么皇上要安抚她?
陈贵嫔思绪万分僵硬地转动着,原本红润的面颊一点点失去了血色。她将这些话反复想了几遍,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
不对。
这一定是其他人故意让人来说这些话要害她和她的孩子的。
不管如何,她不能激动震惊,不能着了那些女人的道。
陈贵嫔头脑之中理智不断地告诉她要冷静要冷静,但她的心却依旧被什么紧紧抓住了一般,生出了无法言说的痛!
不能恼,我不能恼。
不能有事,孩子不能有事。
陈贵嫔大汗淋漓,挣扎着想要伸手拉绳叫人,却终于忍不住,“噗”的吐出了一口心头血!
她眼前一黑,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
……
“娘娘,朝露宫出事了!”春嬷嬷疾步走进来,低声对皇后娘娘道。
皇后娘娘的手微微一顿,放弃了逗弄面前的百灵鸟儿,回过头时候,凤面上显示出了一些担忧,道:“出了什么事儿?”
“贵嫔娘娘突发心悸晕倒,看样子十分严重。”春嬷嬷神色不变,声音依旧低沉。
“哦?”皇后娘娘担忧更深:“小皇子怎么样?”
“怕是福薄。”春嬷嬷道:“御医正在施救。”
说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福薄。也就是说,他怕是没有机会来到人世间这帝王家了。就算是有一丝机会,将来的身体怕也孱弱艰难。
“那真是不幸,皇上怕是要伤心了。”皇后娘娘忧虑地叹息一声。
“是啊,贵嫔娘娘身怀六甲,这一回出了事,怕是要元气大伤了。”春嬷嬷也一脸不忍。
她清楚地知道,陈贵嫔怀了六个多月的孩子十有保不住的,就是大人的身体,也是彻底地伤了。再无怀孕的可能。如此。陈贵嫔哪怕是封了妃,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本宫也要赶紧去看看。”皇后娘娘轻叹道:“一直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出事了呢?真是让本宫担心啊。”她一边说话,一边不紧不慢地净了手。而后才起驾出了坤宁宫。往朝露宫去了。
……
当陈贵嫔再次苏醒的时候。眼中连一滴泪都没有。
在她听到就在离她几步远的窗外,居然有宫女敢开口说那些话的时候,她就清楚地知道了。她的孩子肯定保不住了。
她甚至都不用伸手去摸一模,就知道她的孩子不在了。
孩子已经不在了,再流泪又有什么意思。
陈贵嫔盯着浅黄色的帷幔,眼中没有一点儿湿意。
“倩娘……”
陈贵嫔转动了一下眼睛,看到了自己的娘亲。就在之前,她的娘亲还很年轻美丽,但此时,她一下子不知道苍老的多少辈,脸色全是惶恐不安。
“倩娘,我……”青姨娘哭的通红的眼睛之中,又开始扑簌簌地往下落泪。她一边伤心惶恐地哭泣,一边哆嗦地劝着陈贵嫔:“倩娘,你也难过,或许是缘分不到……你养好身体,以后总有机会的……皇上待你那么好……”
“娘,我想一个人待会儿。”陈贵嫔闭上眼睛。
她不想听到这些话。
以后有机会?不,以后怎么还能有机会。她不会再有孩子了。
根本不用开口问谁,她就清楚地知道,她以后都不会再有孩子了。就像她没有问,就知道她的孩子没了一样。
青姨娘闻言浑身一颤,惶惶然哆嗦着站起来,一步一步摇晃着,走了出去。
她不敢不听陈贵嫔的话。
从她这个女儿懂事时候起,她就从来不敢不听她的话。她这会儿感她出去,她就不敢留下来。
哪怕她十分想要留下来。
但她又有什么脸面留下来?
那两个乱说话的宫女已经被杖毙了,但在这朝露宫,也是人人都知道她不过是一个被赶出去的小妾罢了,她这样的人,怎么能……
“娘娘身体一直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出事了呢?难道真的是被分走了福气?”
青姨娘悲伤恍惚之间,走到朝露宫的后配殿的小花园,靠着一块假山石,瘫软在了上面。她听到了有人说话,眼泪更是止不住了。
“你瞎说什么呢?”
“我这不是奇怪么?哎,我听人说,一个人的福气都是有定数的,若是有人来分,那就少了,就跟是一个人有多少银子,数目是一定的,分给别人一些,他肯定就少一些了。本来咱们娘娘是有福气生养一个小皇子的,但娘娘的福气却被那个做姨娘的分走了……”
青姨娘身躯一颤,脸上更加惶恐了。
“……你想一想,哪一位本来出身就不好,能给大人家做姨娘养出一个贵人女儿,已经是她顶天的福气了!而她却非要让娘娘给她求个五品夫人的诰命……她命里哪有那么大的福气!她没有,就只能分走娘娘的,好好一个小皇子说没就没了!你想想,你本来有一百两银子能盖一个好房子,但若是被人借走的几十两,你的房子岂不是要盖不成了!是不是这个道理?”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些道理……不过,你这话千万被再说了,若是被听见,我们两个都要没命……”
两个人渐渐地走远了。
青姨娘却浑不在意。
她靠在冰凉的假山石上,突然想起了她好久没想起了的小时候。她的家在一个她已经想不起具体地方的小村子里。家里很穷,她几乎从能开始走的时候,就开始干活。从一点儿小活,到许多许多总也干不完的话,一直到她六岁的时候,村子里遭了土匪,她的父母亲人,全都死在了火海之中。
火烧的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