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栖鸾跟着走了进去,只见入目皆是一排排的书橱,点头道:“我明白了,那请问之前的典书也是女官吗?”
马主簿道:“不,现在枭卫府的女官就只有你和我。”
陆栖鸾咦了一声,问道:“这么少?”
马主簿摊手道:“合格的就是这么少,你看我本来是给陛下养马的,前年就因为枭卫没有女官被御史台弹劾了,全府上下都被罚了俸,这才被强行调过来充个数。现在有了你,我明年终于可以回家抱孙子了。”
陆栖鸾疑道:“我看那日来考试的人也不少,怎么还这么缺人呢?”
“这也没办法,陛下说四卫里要有女官作为各部各衙表率,而现下识字的女人大多不会武,身手强些的女人又少有识字的,便是这两条都齐全了,要拿到五品官员以上的荐书也是难。便是富裕些的人家,只想着让女儿好好学些莳花弄草,硬要往男人堆里凑的,多半会被人目为放浪之举。”
陆栖鸾想起昨日和自己一同来考试的少女对自己的鄙夷,了然道:“还有人是为了攀亲才来当女官的?”
马大娘笑道:“可不是吗,四卫里有的是世家出身的俏郎将,京中的贵女哪个不是有贼心没贼胆的。不过你得知道,同衙的同僚不可有私情,否则让御史台巡查的听说了,一经查实,男的要挨一百军棍官降三等,女的要罢官去观里抄三千部经的,比你小时候私塾的夫子管得还严。”
陆栖鸾嘶了一声,问道:“那这跟出家为尼还有什么区别,万一我弟娶不上媳妇我家岂不是绝后啦?”
马大娘摇头笑道:“倒也没那么苛刻,除枭卫外,京中四卫还有其他三卫,平日里和我们枭卫府来往不少,你可以慢慢挑。只不过可要瞧清楚了,金门卫、虎门卫作为天子仪仗,近年来世家纨绔越发多了,我倒是建议你多去跟雁云卫的小哥哥们聊聊,他们是最能打也最听话的,每次调他们去追捕逃犯抄家灭族那叫个快……”
陆栖鸾:“……马主簿。”
马主簿:“还有什么问题?”
陆栖鸾:“最后一个问题,咱们枭卫具体是干什么的?”
马主簿想了想,把陆栖鸾转过去让她对着一排排的书橱,道:“你看见这么些个书了吗?”
“看见了。”
“这里面随便一张纸流出去,就关系着帝国上下百官的人头……当然,也包括令尊的,明白了吗?”
后心一凉,陆栖鸾懵懵点头道:“……明白了。”
待马主簿走后,陆栖鸾搓了搓胳膊,开始环顾起四周的书架。
这栋楼里的窗子都修得高且窄,外面暗蓝色的天光隐约从窗缝里透进来,照见一排排紧凑的文档。这些书都用木匣子扣得很紧,虽然没有上锁,但每一个书匣都有着各自的号牌,和陆栖鸾做典书工作的桌案后挂着的号牌一一对应。
翻了一会儿马主簿给的枭卫府府规,无非是些禁止泄露阁中机密云云,陆栖鸾便无聊地合上了册子,片刻后望着那一排排的商家,又不禁好奇真如马主簿所说,她爹有什么情报落在枭卫府手里,指不定哪天就炸了。
陆栖鸾一时间耐不住,看门外不像是有人要进来调文档,便起身去找刑部的资料。
阁中的文档六部分明,陆栖鸾很快便找到了刑部密档的所在,取下旁边的琉璃灯一个个查看,在角落里很快就看见了他爹陆学廉的名字。
陆栖鸾把灯放在一侧,取下写着刑部尚书陆学廉字样的盒子,发现似乎是因为她爹新入职的关系,盒子异常地轻,正要打开时,隔着一层书架的黑暗处,幽幽地传来一声叹息。
“……活得糊涂点不好吗?”
“哎卧槽!”
陆栖鸾差点没把手里的木盒抖掉,抓过灯一照,透过书架缝隙里看见个人,隐约能认出他袖子上绣着的雕枭纹饰,便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枭卫府的人。
“我是新来的典书,您……是?”
隔壁那位发出一声伸懒腰的声音,拍了拍袖子,站起来把一个木盒推回原位,淡淡道:“是吗,我还当又是哪些个贼人偷偷闯进来找罪证的。”
“这儿经常有贼人闯入吗?”
“三天两头不至于,十天半月总会有的。每次在这阁里设伏,总会逮住那么两个。”那人缓缓从书架那侧走出去,道:“新人要长点心,尤其是女娃娃。”
陆栖鸾听得头皮发麻:“哈?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遇见贼人,要么大喊大叫为国尽忠而死,要么和贼人同流合污亡命天涯,你喜欢哪个就随意吧。”言罢,那个人便往外走去。
忽然,陆栖鸾在背后问了一声:“那请问,我现在这状况,是大喊大叫,还是同流合污?”
那人步子一顿,陆栖鸾看了一眼那人放回书架上的密档,道:“我来之前看了一眼名录,这还是正月间,刚交接了名录,一个登记的都没有,您……好像没有经过允准就进来查密档了吧。”
那人回过头来,映着火光露出一双慵懒的眼,稍稍打量了一下瞪着眼睛看他的陆栖鸾,微微点头道:“还不傻。”
陆栖鸾惊恐道:“哈?你就是那种十天半个月闯进来一次的贼人?!”
……不,还是傻的。
那人又道:“我不是贼人,只不过这两日府里的上司都在外面抓人,没来得及申请批条,这才没有登记就进来了,你就当睁只眼闭只眼混过去吧。”
陆栖鸾稍稍安心,道:“那不行,我这才第一天当值就抓了你这么个现行,于情于理都要表现出我这么个新人的为官风貌……”
那人又叹了口气,道:“那我就只能把你企图偷看密档的事儿一并招出去了。”
陆栖鸾:“不不不咱们有话好商量。”
最后那人也没为难陆栖鸾,让她把名录拿出来,在上面签了个名字并备注,说是以后补来批条,就打算走。
陆栖鸾:“您先等等,能不能写得让我明白您姓甚名谁?”
那人笑了:“你不认字?”
陆栖鸾:“您这笔邪魅狂狷得像是仁安堂老郎中药方的草书能怪我不认字?”
那人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当个典书你屈才了小姑娘。”
陆栖鸾:“你到底是这府里干嘛的?看病的?”
“差不多,看死人病的。”说完,他忽然眼底微动,背后一个黑影陡然现身,同时一把寒刃抵在他颈侧,同时一个刻意放低的声音低喝道——
“你是典书?把刑部前尚书的密档交出来!”
陆栖鸾一瞬间懵了,只听那自称大夫的人一边被挟持一边还抽空对她解释说:“你看,这种非要在白日里蒙面穿一身黑吸引人注意的才是十天半个月闯进来的贼子。”
黑衣人显而易见地暴躁了:“你们到底谁是典书?!”
陆栖鸾果断指向那大夫:“他。”
大夫:“……”
大夫:“我是府里的仵作,你看她腰上挂着的牙牌,她才是典书。”
黑衣人顿时对陆栖鸾怒目而视。
陆栖鸾:“我今天刚来的,还不如他熟悉呢。”
大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很好,你很有前途。”
黑衣人气得踹了一下桌子,耳听得远处有骚动声由远至近逼来,一把抓住还未来得及跑的陆栖鸾一手用剑抵住大夫吼道:“快点!!”
被抓住时陆栖鸾的惊讶有那么一瞬间超过了害怕,因为幼时练过一套不知名的功法,她的反应比寻常练武的人都要快,这个黑衣人能一把抓住她,可见不是一般水平的高手。
大夫也不磨蹭,主动配合黑衣人走了过去把他要的密档取出来,此时窗外的灯火已经映亮了窗口,黑衣人一时也未细细检查,便放开他们鬼魅般从门口逃了出去。
陆栖鸾抱着脑袋听见外面一阵密集的兵刃交击声,戳了一下大夫,问道:“我现在这情况是不是马上就要以渎职罪论处了?”
大夫盘膝坐下来,道:“玩忽职守导致贼人入侵是府卫的责任,你我最多算假意投敌便宜行事。”
陆栖鸾一阵无语后,怀疑道:“你这么说谁信?”
大夫:“他们会信的。”
陆栖鸾:“为什么?”
大夫:“因为我当时给那人的并不是刑部前尚书的密档,是现尚书的。”
陆栖鸾:“……”
陆栖鸾看了一眼外面的枭卫,抓住大夫的领子拖到一边暴躁道:“你什么时候偷换的!我怎么没看见!”
大夫:“换密档当然来不及,换个名牌还是可以的。”
陆栖鸾顿时苦恼地抱头蹲在地上。
大夫也半蹲下来疑问道:“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陆栖鸾抬头道:“我爹的黑历史要是因为你的缘故公开了我会变成厉鬼找你索命的我跟你讲。”
大夫哦呀一声,道:“你原来是刑部陆大人的女儿呀。”
陆栖鸾苦大仇深地看着他:“我马上就要变成陆犯人的女儿了。”
大夫一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道:“不要太在意,大家都很忙,一般贪不过一万两的官枭卫是懒得管的,更何况陆大人才新官到任,还没来得及贪,就算被看到了应该也没什么。”
陆栖鸾回忆了一下她爹的贪污史,觉得在老家的时候过年多收了酒楼老板两斤猪肉和蒜苗应该不算啥大事,顿时放下心来:“这就好,我还以为我爹的仕途要葬送在我这儿了呢,那等会儿他们要是找我们作证我们该不该串个词儿……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典书:整理文档分门别类,登记来提取档案的人,相当于图书管理员的工作。
第四章 帝姬失踪
折冲校尉高赤崖今天十分窝火,好不容易轮休想趁着明天元宵灯会跟未婚妻上街看灯看月亮酱酱酿酿约起,半夜就接到宫中传信说是有贼人公然掳劫公主。
按理说既然事发于宫中,本来应该是宫中禁卫的责任,哪知紧接着就是陛下一封口谕,此事让枭卫全权负责,并限他们元宵之前找到贼人和公主,做不到全府上下都别想好过。
不得已他只能一边翻白眼,一边点齐了府卫宫里宫外好一顿搜罗无果后,刚想着贼人是不是上天了就发现贼人直奔他老巢去了。
这要是让此獠强闯成功那整个枭卫府抄家灭族不眨眼的高大形象就彻底崩溃了,高赤崖一时间气急败坏地带着人回了府。
“还愣着干什么?!包围啊!我管他屁的人质,咱府里的人质都不值得同情,让他自己想办法脱身!”
“啥?你说是个高手打不过?府里不是有倒钩网吗!停尸房不是还有两斤毒烟吗?那谁谁赶紧借去,老子不信他还能飞上天!”
“……不是,上面这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能伤着贼人?”
由于高赤崖指挥到后半段莫名其妙跟宫里来的内监撕起逼来,让本来已经被逼到墙角的贼人找到机会一脚踹碎了镂空的石窗逃了出去,围捕宣告失败。
“等这桩案子结束后把刚刚那搞事的孙内监套麻袋打一顿。”
“高大人,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如今贼人劫走了公主,待元宵国宴时,与匈奴议亲之事恐怕……”
“我知道,刚刚是谁被挟持了?还活着吗?”
“活着呢,在……哎人呢?”
陆栖鸾作为一个被劫持的证人被带到正堂角落里,听了半天高赤崖骂人,一扭头发现刚刚还跟自己站一起的大夫消失不见了。
高赤崖一眼看见陆栖鸾:“你怎么在这儿?”
陆栖鸾整理了一下表情,道:“大人,昨天您让我来点卯。”
高赤崖:“你这丫头傻不傻,一大早你点什么卯?”
陆栖鸾:“哈?可马主簿跟我说——”
高赤崖:“她年纪大了瞌睡少,过来是为了遛她家宝贝马的。行了我也没时间跟你扯这些,没你啥事儿就走吧。”
陆栖鸾轻咳了一声道:“不,高大人,还是有点事的,刚刚您说的被挟持的人就是我,我这儿还有一肚子贼人特征想说呢,您看……”
高赤崖愣了一下,打量了一下陆栖鸾,问道:“那你咋没死呢?”
——我怎么就非得死呢?当个典书这么危险吗?
旁边一个枭卫咳嗽了一声出来道:“大人,证人能生还乃是万幸,事不容缓,还是先谈案子吧。”
陆栖鸾回忆了一下道:“当时天色比较暗,我也只看了个大概,贼人身上有点熏香的香味,长眉朗目,二十许岁,应当是十分俊俏的……对了,我画技还不错,受过番邦画师的赞扬,要不然我边画边说吧。”
高赤崖:“行行行,周弦,赶紧给她找一张纸让她画一下。”
陆栖鸾接过纸笔铺开来一边画一边说:“贼人是京城口音,来的时候情绪十分暴躁,急于找寻刑部前尚书的密档。对了,我是当时跟一个自称府里的仵作一起被挟持的,这个贼人虽然口上威胁,但实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