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去作保。
这也没什么好瞒的,陆栖鸾问一句,苏阆然就答一句,匈奴的近况、动向一一叙言,就是不提劼阑女儿的事。
陆栖鸾问着问着没套得他的话,只得单刀直入地问道:“劼阑的公主漂亮吗?”
苏阆然说:“没注意。”
陆栖鸾不信:“那你怕是没仔细看。”
苏阆然反问道:“我为什么要仔细看?”
陆栖鸾忧郁道:“你爹一直觉得东楚的官场太深,想让你在匈奴留一条后路,娶个匈奴的公主是最好的选择。”
苏阆然略一沉思,恍然道:“有道理。”
陆大人终于找到了茬,幽幽道:“同朝为官,提醒你,叛国是要砍头充军三族的。”
苏阆然道:“你的消息晚了,此事不可能。”
“为什么?”
苏阆然说:“你看这匹马。”
陆栖鸾捋了一把马鬃,入手油光水滑,只晓得是匹经常被人伺候的好马,愣愣道:“这马怎么了?”
苏阆然道:“劼阑的。”
……匈奴大汗的马在他手里,那这匹马的前主怕是已西去了。
以陆栖鸾的聪明,自然也推断出匈奴如今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情况,这下至少保边境十年太平,想通了这一节,顿时眉眼弯成月牙,又蹭又挪地硬要转过来搂住他的胳膊道:“厉害,本官是不是又该对你论功行赏了?”
苏阆然低头抵近她的额头,道:“你打算怎么赏?”
刚得了宝藏的陆栖鸾心里飞快地算了笔帐,刨去水利民生和来年的军费,越算越抠,无赖道:“要钱没有,要权也没有,你看我怎么样?起早贪黑能吃能喝,闲了还能给国公爷逗闷子。”
她已许久没有这般闲谈说笑的神态了,说话时脸上虽一本正经,身后却仿佛生出一条狡狐的尾巴摇来摇去,时不时撩一下,勾得人欲罢不能。
这样一个妖精似的女人,脑子里想的竟是些国计民生。
“好。”
此时城中华灯已上,随着他说出这句话,城中除夕的烟火骤然响彻夜空。
这一年,万家灯火,天下太平。
分明是数息的凝滞,却好像过了数年那么久,当年披荆的路上期许的春秋繁盛,竟也真的来了。
“那,回京后……议亲?”
耳根处慢慢爬上些许胭脂色,陆栖鸾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遂州的规矩,酒桌上喝倒我们全家,什么都好说……不过你好像不喝酒的吧?”
“醉酒易误事。”
“我还没见过你醉酒呢,你喝醉了什么样呀?”
“……”
他又不说话,陆栖鸾知道匈奴人好酒,他不喝酒怎么说服匈奴那边那么多势力,好奇之下便想追着问,不料冬日的冷风顺着脖子灌进来,打了个寒颤,闷声咳了起来。
苏阆然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好一阵,她抬起头来,鼻尖儿微红,额头已隐约有些发热,手脚却是冰凉,显然是已受了寒要发病的征兆。
“白、白日里被那小贼劫走,吹了一路的风……”
陆栖鸾一边咳嗽,一边解释,说话间,苏阆然已到了城门口,向守城的人交代了两声,便在守卫古怪的目光下直奔陆府去。
……
这边厢陆府虽因白日里的事受了惊吓,但好在被劫走的颖娘很快被找回来,也算有惊无险,府中上下正准备等陆栖鸾回来开席。而陆池冰虽得到了信儿说是救回来了,但没见着陆栖鸾的人,也还是焦头烂额地在门口徘徊。
直到昨日里催婚的隔壁老太君坐着轮车领着家眷慢悠悠来串门,分散了些许陆府上下的注意,陆池冰这才稍松口气。
但他也没放松太久,老太君很快就点起陆栖鸾的鸳鸯谱。
“……阿鸾小时候讨喜,谁见了都喜欢,她也乐得别人喜欢她,一开始是……是街头那个买糖葫芦的谁?”
陆池冰心想,那人是个人贩子。
老太太没想起来名儿,又说道:“上了年纪了,想不起来了,咱们这儿仙客楼那说书的于生说的,有……有几个来着?”
老太太转头问身后的丫鬟,丫鬟偷偷说道:“听说有三个呢。”
老太太:“哎呀这么多呢!”
陆池冰心想,对不起哦,有七个呢。
老太太又叹道:“可我怎么一个都没见着呢?阿冰啊,你姐姐去哪儿了?”
——见着了还得了。
陆池冰无奈,又知道这老太太年纪大了,便只得道:“邱奶奶,阿姐公务繁忙,实在没精力想这些。”
老太太恼了:“再忙哪能不成家,她皮得很,得找个妥帖的人照顾她。”
“您多虑了,她现在不皮了,有人伺候着呢。”
“那怎么不回来?再忙也得回来过个年节呀。”
陆母也一脸忧色地问道:“池冰,小鸟儿究竟去哪儿了?娘派人去喊她回来。”
“这……”
陆学廉见他支支吾吾不言,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池冰,你说清楚,小鸟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有就算她不回来,那江琦呢?”
陆池冰在爹娘面前向来不怎么说谎,只得将父亲拉到一边去:“爹,别再提江琦了,他……他是个西秦的贼人,是假的!”
“啊?”陆学廉大惊失色,“你快说清楚,这究竟怎么回事?”
陆池冰无法,只得简要说了说查出的结果。
“……总之,据抓到的其他来自西秦的贼人说,他们想抓我姐去西秦换巨额赏金。城头的人说看见出城追的人放了约好的烟火,人应当是无恙,只不过不晓得怎么还没回来。”
陆学廉急得团团转:“我就知道不能轻忽了,那贼又是个采花贼,指不定对小鸟儿怎么样呢!不行,我得亲自去看!”
“爹等等!你一走我娘还不吓晕过去?更何况老太太在这儿,身体不好,吓出病来怎么办?”
“哪儿管的了这么多——”
陆学廉火急火燎地便要出门,陆母察觉不对,迎上来问道:“到底怎么了?”
“唉夫人且在家里等等,小鸟儿她——”
话未说完,忽然前厅一阵喧闹,只听那老太太话里带笑。
“这么多年没见,真是越发漂亮了。家里那些丫头爱看那些话本,奶奶却不喜欢那坊间人胡说八道,这么好的姑娘万里无一,那些胡写胡传的人真该死。”
“给邱奶奶请安了,您再夸我,我可就害羞了。”
邱老太君笑眯眯地拉着陆栖鸾左看右看,眼睛又挪到陆栖鸾身后去,只见得是个神态清寒的青年,身姿挺拔,若有心细看,却能隐隐见得一身掩不住的征战气息。
本该闲谈的人都不大敢说话了,只有家里年纪小的姑娘们躲在长辈身后偷偷看他,悄声赞叹这陌生青年生得好看。
老太太是过来人,看了一眼陆栖鸾身上披着两件斗篷,顿时便乐了。
“阿鸾,这位是?”
自己家里人,陆栖鸾有心调戏他,道:“哦,街上捡的,我瞧着不错,给邱奶奶领回来掌一眼。”
苏阆然幽幽看了她一眼,接着道:“还望不弃。”
邱奶奶笑道:“小丫头就知道耍嘴,还不快给奶奶说说刚刚去哪儿了?”
陆栖鸾拉着老太太的手道:“奶奶我可要告个状,之前来我们家那个表兄是个假的,图咱们家家大业大,想做上门女婿,要不是他半道上拦下我,可有的麻烦呢。”
她说得半真半假好像闹着玩似的,全家都人懵了,直到后面赶来的陆学廉看了来人,愕然不已。
“苏……燕国公,怎么在遂州?”
燕国公?
全家人刷一下重新审视了这个年轻人,这就是……传闻中帝都之下孤身守国门的燕国公?
“陆伯父。”苏阆然向来和陆家父母关系不错,自然而然地见了礼。
陆学廉一看陆栖鸾衣角有点皱,像是经过什么颠簸似的,但人总算毫发无伤,便知道多半又是被苏阆然截下救回来了,顿时激动得连忙拉了他入席。
“好好,就知道有你在,栖鸾总是平安的。”
“她路上受了寒,让她先去休整吧。”
陆家人饮酒的兴致又被调起来了,陆学廉今天一惊复又一喜,让陆母带着陆栖鸾到后院换身衣服。
陆母大致猜到了些内情,脸上虽然平静下来,但还是惊魂甫定。
“小鸟儿,你怎么又去那些危险的地方?”
“没~有,我就去看了一眼,是贼人狡猾,下次长记性了就不会了。”
陆母气恼地戳了一下她的眉心,道:“我让人烧了水,你好好沐浴驱驱寒气,娘去给你熬姜茶。”
“放点红枣呗娘亲~”
“哼。”
陆栖鸾好好沐浴了一会儿驱寒,喝了家里熬的姜茶,恢复了些许精神,等到侍女把头发拭得半干,前院的鞭炮响了。
看给自己梳头的侍女心都飘到外面去了,陆栖鸾道:“过年呢,你们下楼去看热闹吧,我一个人休息会儿就睡了,燕国公的客房备好了吗?”
“侯爷放心,都备好了,就在隔壁院儿呢,就是前厅的老爷们一直在劝酒,要不要备点醒酒汤?”
“……去吧,顺便偷偷去找池冰说,让他把人带去休息,别喝那么多。”
说着便给侍女们发了不少赏钱,打法她们去玩儿去了。
陆栖鸾梳着头,不免又想起苏阆然以前的确是个不怎么饮酒的人,酒局基本不去,去了也宛如一个死人一样坐在那儿毁灭气氛。
等头发梳得不能更顺了,陆栖鸾听见楼下隔壁院子有了些许动静,回到榻上坐了片刻,便坐不住了。
……还是出去瞧瞧吧。
陆栖鸾无奈,刚一开门,门外正无声无息站着一个人,抬手正要敲门。
陆栖鸾被吓了一下:“你敲门前能不能出个声?”
“……”
苏阆然看上去似乎无恙,但神态有微妙的不同,凝视了她一会儿,忽然说道:“我还是想把你劫到厄兰朵去。”
陆栖鸾:“……”
陆栖鸾歪着头细看,只见他眼角微微泛红,问道:“说什么胡话呢,你喝了多少?”
苏阆然道:“不多。”
陆栖鸾道:“不多是多少?”
苏阆然回忆了一下,道:“两坛。”
陆栖鸾靠在门框上,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道:“怎么个意思?为何忽然又要说把我带去厄兰朵?”
“你爹娘答应了,但陆侍郎说,我们若议亲,必有一人削权。”
怪只怪他们权力太大,以前是一层窗户纸大家都没说破,若当真成了亲,只怕帝阙会起疑心。
陆栖鸾却笑了起来,苏阆然知道她好权,而他本人如今需得镇压北境异族,削权不大可能,所以到时被削多半是她。
“你怕我不高兴?”
“有点。”
“不过你现在肯这么说,我反倒是很高兴。”
“那你,愿不愿意?”
她能感觉得到那种自然而然的爱重,那是走在同一条路上彼此扶持的默契。
眼底的神色蓦然轻柔了许多,陆栖鸾微微勾起唇角,倾身低语:“我当年去京城前被娘逼着绣过几件嫁衣,你……要不要进来挑挑?”
她说完便转身上了楼,留了门,未锁。
“……”
酒气蓦然上涌,苏阆然隐约嗅见来自于闺房的清淡香气,凝立了片刻,走进去,扣上了房门。
上回来时她睡着的,这回换他醉酒,回过神来时,她已脱了鞋袜,身子后倾,双手撑着榻,晃着莹白的小脚看他。
“你打算做什么?”
“那天夜里有个贼不尊上官,我得办啊。”
声音有点虚,话说的倒是胆大。
苏阆然拨开几绺垂在她肩侧的发丝,随后倾身压下,旁侧被摇得坠下的纱帐外只见得那对露在帐外的玉足骤然绷紧,随后踹了一下苏阆然的膝侧,又勾着他的腿,磨磨蹭蹭地缩回榻上。
半晌,有人传来细细的抱怨。
“……你怎么还咬上了?”
“甜。”
“……”
“你涂口脂了?”
“没,刚刚回来吃了两口枣糕……嘶,你带扣是铁的吗,扎着我了。”
只要一松开她的嘴,陆栖鸾的话就一直没停过,一会儿说他下手重,一会儿说冷,偶尔夹杂着两声低喘,慢慢地,声音越来越小。
待昏黄的烛光隐约照见纱帐后雪云色的一抹,帐中的动静却是一滞。
她哑声问道:“怎么了?”
苏阆然停了手,撑起身子,眸底映出她身上数道已愈合为粉色的旧伤,神色幽沉。
“你爹说,有我在,你总归是平安无虞的。”指尖一一抚过背上道道细疤,陆栖鸾听得他的声音几分低迷。
“他说错了。”
他没有护好她,有时她站在那里经风承霜时,他甚至不在身边。
“那又不是你的错,当然,以后就是你的错了。”
“嗯。”
陆栖鸾把脸埋在被衾里笑了起来:“那你还不心疼心疼这个为国操劳的狗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