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疯了不成?!”赵玄圭头皮发麻,复又有些不信,“他那十殿阎罗,再怎么说也只是十个人而已,楚京乃国都,高手众多,怎能容他四处杀人!”
叶扶摇道:“夙沙此人虽然痴了点,但也绝非傻人,他要杀的人,必定是能动摇局势之关键。”
“可是他怎知……”
“你忘了高赤崖死后,那张皮现在落在谁手里了?”见赵玄圭一窒,叶扶摇淡淡道,“你将手伸出来。”
赵玄圭不疑有他,将手递去后,叶扶摇翻过他的手背只看了一眼,手中执一把匕首,直接将他手背划开,挑开他手背上的皮四下旋搅了片刻,挑出一根碧幽幽的丝线。
“宗主,这……”赵玄圭乃练武之人,这点痛咬牙自然能挺得过去。
叶扶摇将那碧丝挑至一侧的油灯前,一触到火,那碧丝便活了一般卷曲扭动,片刻后烧成灰烬,散发出一股迷离的香气。
“你日前私下见夙沙时,大意了。他在你身上留印记,只怕今夜便有阎罗循着这蛇香蚓找上门来要了你的命。”
被一语道破私下见招阴师的不忠之事,赵玄圭面露惭色,道:“宗主恕罪,属下再不敢二犯。”
“二犯三犯也没什么,我早已说过了,正如夙沙一样,我不愿换身边的人,并非是不能换,只不过是觉得重新培养起来要多费些功夫。玄圭,莫要学夙沙,消磨我的容忍,可明白?”
赵玄圭背后发冷,道:“是,属下谨记。只是宗主……除我以外,招阴师还想杀谁?”
“别的太远,他能在京城动得到手的还是宋睿之流,恰好臬阳公新丧,正是朝中显贵聚集在一处的时候,此时若不动手,就枉费我教他这么多年的手段了。”
赵玄圭捏紧了牢柱上的铁皮,道:“宗主,属下如今无力相护,封骨师又不可靠,还请宗主退避自保。”
“我为何要自保?”叶扶摇仿佛未有感受到半分威胁一般,拉下斗篷的帽沿遮住意味不明的眼眸,道,“同门要成婚了,喜帖已递到我手中,多半是与那杀人之时同天,”
……
臬阳公府,入夜时,府里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前面是臬阳公的灵堂,来吊祭的人络绎不绝,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朝中权宦,悉数到场。只是入了丧宴席,却少无人动筷,都愣愣地看着有仆人将那后苑一座奠字改作了囍字。
臬阳公英雄一世,便是太上皇都要礼敬有加,无论是东沧侯与宋睿都到了场,在这种情况下,聂府余下的唯一一个主人忽然换了奠字,所有人都觉得不妙。
“这……成何体统!”
宋睿新得兵权,身边拥趸回归,当即发声怒斥:“聂夫人呢?府中下人如此无礼,到底是什么意思?!”
“西秦人就是西秦人,不知礼!”
“相爷,我们走!去禀告圣上代死去的聂世子休了这西秦妇人!”
丧宴本就不是什么好吃的,那官员率先离了席,刚要踏出苑门,便看见一个黑影立在门外,青色的皮肤,无神的眼角正盯着他。
随后,那青面人抬步把那官员逼了回去,徐徐将臬阳公府的正门关上。
席首的宋睿看了一眼对面座首的陆侯,后者显然有些焦躁,直到主位的屏风后走来一个人影,她的神色才变了,竟有些惊惧。
宋睿将这一切收在眼底,才开口道:“屏风后可是素纱郡主?”
屏风后的人笑了笑,玩闹般放柔了嗓音道:“正是,宋相有何指教?。”
“依我东楚丧仪,长辈身故,子女当守孝茹素,日食一素,纵然我等是宾客,也不该害了这规矩,令臬阳公九泉下齿冷。”
“哦?是吗?”气氛越发古怪起来,屏风后的人道:“可今日我不是单单来请诸位来吊祭的,还想诸位喝我一杯喜酒呐。”
言罢,在花幺幺愕然的目光下,隐约见得夙沙无殃微微躬身,自屏风后牵出一位盖着红盖头的新嫁娘。
屏风移开,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这哪里是哪个妖媚惑人的素纱郡主,分明是个男人。
夙沙无殃也用回了本音,似乎很享受这些人惊讶的目光,道:“重新介绍一下,在下西秦南亭延王夙沙无殃,这是我夫人,诸位喝完我这一杯喜酒,便请上路吧。”
他说完,有人骂了一声拂袖而去,却在踏出其他出口的同时,发出一声惨叫,随即,毒人一发力,竟将那意图闯出去的人头拧了下来,丢到了席间的空地上。
场面一时大乱——
“杀人了!!!”
第127章 我心铁石
“快让我进去禀告陆侯!西秦顺着商道夜袭山阳关!现在已经攻城了!”
侯府的门都快敲破了; 仍不见有开门的迹象,传信的士兵擦了擦汗,与他一道赶赴京城告急的传信兵有三个; 其他的两个一个去了皇宫一个去了左相府,宫门面圣繁琐、左相又是文臣,最快的只能靠东沧侯迅速下令调兵; 才能一解山阳关之危。
在他急得快要翻墙时; 东沧侯府的门徐徐打开; 里面走出两个灰衣人; 俱都皮肤发青; 眼珠僵硬地转向他,哑声道:“你要见陆侯,进府吧。”
“对,军情紧急……”传信兵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待走入侯府后,发现四下皆无府卫守夜; 只有一个佝偻老者; 正是府中的管家; 正面色惨然地看着他。
老管家道:“侯爷……侯爷现在正在臬阳公府吊祭老国公,眼下赶不回来。”
传信兵见他神色有异; 转身道:“西秦入侵; 军情耽误不得,我直接去臬阳公府……”
那两个灰衣人猛然转身,老管家大叫一声:“快跑!侯府已被歹人所控!”
传信兵只见那两个灰衣人神色扭曲起来; 五指成爪直接朝他抓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拔腿就往门外跑。可灰衣人有武功在身,身形如雨燕般掠过去,一掌拍在传信兵肩头,登时骨折经断,整个人破布一样飞出去。
侯府的老管家看得心头一凉,自知今天躲不过,闭上眼等那灰衣人回头来杀时,忽然听见数声弓弦响,再一睁眼,发现追出门外的两名灰衣人,竟都被射成了筛子。
随后,府外脚步声密集响起,有甲士自暗处杀出,手起刀落,将那两个灰衣人砍作了碎块。
火把一照,甲士身上的雁纹铠昭示来者非敌,有人把那传信兵扶起来,自他身上取出军情密报,呈给人群背后的人。
“宫城的传信兵已被杀,贼在臬阳公府。”
老管家在门口愕然看着那率领雁云卫赶来的首领……苏统领不是已经被关在刑部了吗?为何会在此?
苏阆然看罢军报,眼底一寒,道:“宫城那处的毒人有几个?”
“我等轻敌了,虽然只有一个,但钢筋铁骨,又沾不得碰不得,只能看他将传信兵杀了后全身而退,这十殿阎罗怕是……”
“无妨,边军已有布置。至于京城之内,臬阳公府交我,其余尔等死守之。”
“您一人?”
“足以。”
……
“护卫呢!还有活着的吗?!”
臬阳公府,慌张的贵族一片大乱,互相踩踏间,拼命召唤随身的护卫,却无人回应,便知道多半已经被人制住了,便纷纷望向场上唯二坐着的人。
“宋相、陆侯,可有法治住此贼?!”
宋睿沉着脸,看向对面的东沧侯,道:“事到如今,陆侯一意孤行要为西秦人大行方便之道,如今和亲之事为假,陆侯还不说实话吗?”
花幺幺余光瞥过夙沙无殃,轻轻咬了咬下唇,起身道:“宋相何出此言?”
宋睿扬眉一怒,道:“你与西秦筹谋已久,后又为西秦大开通商之道,怕是不日即有秦师犯境,如今国之砥柱尽在此,只要尽数杀光,东楚便是西秦砧上鱼肉。老夫猜去载之传闻非假,你陆栖鸾,实则就是西秦人!”
此言一出,瞬间点爆了在场所有楚臣之怒。
“我说呢,女人岂有资格能爬到这般高位,原是西秦细作!”
“先杀臬阳公,后屠枭卫府,得益者除了她一人还有谁?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看南夷作乱也必是她指使!贼在朝中啊!”
“定是见宋相回朝接下军权,狗急跳墙才要借此机会下杀手!”
有人一脸悲愤道:“可惜我等醒悟得太晚,还未为东楚诛贼,便要血溅于此了!”
花幺幺一愣,隐约发觉有不对之处……这风向变得太快,看着倒像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宋睿这么说,让朝中之人都咬定了陆栖鸾是西秦人这个事实一样。
忽然,有人暴起,砸破了桌上花瓶,抓起瓷瓶捉住一侧一个年轻官吏的肩膀,高声大叫:“今日我杀不了陆贼,也要将收养陆贼的陆家人杀了解恨!”
陆池冰今日也同来吊祭,只是一直没说话,此时忽然被旁侧武官拎出来,眼看着那锋利的瓷片要往他脖子上扎时,忽然远处飞来一只酒壶,又狠又快,直接砸在拿武官眼皮上,痛得他手上一松向后倒去。
众人讶然间,陆池冰站起身,拧眉望向因出手太快自己也怔住了的东沧侯,凛声道:“家姐虽身形灵巧,却绝无武功傍身,你可是易门之人?”
花幺幺面色骤然一白,周围的权贵本是一腔怒火,此时尽是一滞。
陆池冰走出来,看着她道:“你若想自辩清白,可敢让我等一试你那面皮是真是假?”
谁都晓得,年初时京城那一场查抄,查出不少官吏都是由易门之人假扮,没想到如今竟然动到了东沧侯身上。
众人见那假东沧侯不反驳,便恍然:“那真的陆侯在何处?!”
花幺幺扭开目光,只听得看戏看了许久的夙沙无殃道:“退下吧,你尽力了。”
“师父……”花幺幺退至一侧,却唯恐陆池冰看见真容,不愿揭下面具。
夙沙无殃冷笑一声道:“你们东楚人朝堂内斗最是有意思,抵得上后宫争宠,只是骂也骂了,也不知诸位如今处境,几曾来的盘问语气?”
宋睿道:“西秦南亭延王,我朝东沧侯,究竟是你西秦人,还是为你所劫持?!”
夙沙无殃回眸看向身侧凝立的嫁娘,道:“劫持?有分别吗?待她嫁与我后,说是西秦人亦可。”
“你——”陆池冰大怒,正要捋袖子上前,旁侧一披着黑纱的毒人旋身而上,抓住陆池冰就是一个反拧将他按在地上。
“轻些,好歹是我夫人娘家之人,大喜之日,莫要惹她不高兴。”
陆池冰一个文人哪里是江湖人的对手,只觉得隔着衣服,那毒人的手极其冰冷,麻痒的剧毒感几乎要透过衣料渗入手臂上。
制住了陆池冰后,夙沙无殃这才环视一圈,道:“宗主,我知你向来是个喜欢热闹的,今日同门成婚,不来做这个主婚之人吗?”
一片寂然中,忽然有一名毒人无令而动,拔出腰上短刃朝一侧墙上跃去,起手便是杀招,岂料两声兵刃交错后,那毒人的臂膀便被斩得飞落下去。
月出浓云,照亮屋顶上闲坐之人,随之而来的,便是风中一声轻笑。
“我本是不想来的,只怕来了后,忍不住便要抢婚,你可防好了?”
夙沙无殃笑里带杀:“人就在我手中,那你就来抢吧。”
“这可是你说的。”
屋顶之人,尚未起身,身后浮现许多灰影,同时,臬阳公府中所有灯火暗淡,月色重入浓云,一片黑暗中只见刀光剑影。
人群惊叫躲闪,一片混乱,夙沙无殃却是站着未动,不多时,身侧微风一动,有人掠过身侧,拉起手边的新嫁娘正欲走,夙沙无殃大笑起来。
“我就知道你放不下这妇人!”
笑声出口同时,那嫁衣之下竟非陆栖鸾本人,而是招阴师手下十殿阎罗所扮,红纱盖头撕裂,反手抓住那欲带走自己的人,一抓掏心,竟直接穿透来人心口。
圆月破云,夙沙无殃意欲看那战果时,却见得适才那屋顶之人并非心中所恨。
“叶扶摇呢!他在哪儿?!”
被抓住那替身口中血流不止,冷笑道:“自然……自然如招阴师所言,抢亲去了。”
……
灯花挂了三挂,后苑负刀的侍女立在门前,直至有人来到门前,见得他一身黑衣,傩神覆面,方才撤至一侧,轻声道——
“阴师,夫人已换好嫁衣了。”
来人并不言语,而是静静地立在门前,细细看罢门上喜联,才徐徐摆了摆手让那侍女退下,随后推门而入。
一帘纱帐飘摇间,有人端坐在妆镜台前,那面容即便是有红烛照着,却仍是多了几分疏冷。待他进来时,回眸相望,道:“过了中夜,可不是什么吉日,夫君。”
后者不言不语,也不似夙沙无殃往常那般喜欢痴缠调笑,甚至是不愿看一般,竟稍稍后退了一步。
而那真正待嫁的人,起身挑帘而出,道:“你不是要娶我吗?为何今夜却还是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