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宁摆摆手,便径自朝母后殿内去了,听说皇兄给母后送了盏外使献的琉璃灯,她早就想要了,不如去母后那撒撒娇。
公主的身影渐远,方才跪下的侍卫才起身。有个年纪轻轻的侍卫,忍不住低声道,“里头好歹是今科贡生,方才公主身边婢女都没往这边瞧一眼。这可真是……”
他正低声唏嘘着,耳朵尖的首领低声呵斥道,“少说贵人的闲话。”
那年轻侍卫面色一肃,忙应道,“是,属下知错。”
瞧众人又都严肃起来,首领才收回视线,心道:谁让保宁公主是太后最宠爱的幼女,连圣上都得哄着她,能瞧得起区区进士就奇怪了。不过嘛,风水轮流转,谁知道这殿内日后会不会出个前朝婓桓那般权倾朝野的大权臣呢?真到那个时候,公主……呵,恐怕在人家家眷面前还要低头!
殿外这短暂的骚动,殿内却是一无所知,直到申时末,小黄门尖利的嗓音穿透大殿,昭示着三年一度的殿试落下序幕。
小黄门将卷子收好,然后呈到保和殿副殿内,由掌卷官和弥封官进行封卷盖名处理,然后殿试的卷宗,就会立即被送进副殿的沧澜阁内,由读卷官分别传阅。殿试不同于乡试会试,殿试不过区区两百不到的考生,题量也少,故而都是当日阅批并公布结果。
所以,覃九寒他们上交卷子后,便被小黄门引着进了偏殿内休憩。殿内备了茶水和精致糕点,都是宫内御厨所制,却无一人有心思去品尝。
一进入偏殿,聂凌便四处找了片刻,然后就直奔覃九寒来了,他倒是心态很好,还乐呵呵道,“远之,这殿试的试题,可是差点让我挠破脑袋!我等不算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但也算得上是略有文采了,结果在个妇道人家上栽了跟头,可见还是不能小瞧女子!”
他这是暗指,殿试试题中的第一题,那道妇人乱后宅的试题,难到了众多的举子。
似他这般自嘲的也不少,所以聂凌这一说,倒也不那么突兀,还显得有几分幽默风趣。
正默默走到两人身旁的程垚也是难得释然一笑,“可不是么,我痴长你们几岁,还是已经成家的,不照样也只能对桌长叹一声,然后胡诌一篇生搬硬套的文章出来。”
他们正聊着天,远处被众人围在中心的白仁水,他是白家嫡长子,白家可是读书人心中最清贵的家族,即便是在这些文采济济的人才中,仰慕白仁水的也不在少数。他儒雅笑着,朝众人拱拱手,说了句失陪,就径直往覃九寒三人走过来。
“覃贤弟。”白仁水率先打招呼,然后道,“贤弟这回可是成竹在胸。方才在殿内,我瞧着贤弟可是挥洒自如。”
白仁水是这回会试的会元,同时也是这一次殿试状元人选的大热门。其一,他的确文采斐然,百年世家的底蕴和熏陶,不是寒门子弟能比的。其二么……
覃九寒低头理了理袖角,面上没什么表情。梁帝有愧于白家,白家主动退让,做君主的自然也要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还白家一个状元家主。
他的推测向来很准,这是由于他和梁帝相交多年,比起揣测圣心,连宫中几个明争暗斗的皇子都比不过他。
一个时辰的功夫,门口伺候着的小黄门就急匆匆进来了,恭恭敬敬便贡士们请到了保和殿内。殿内还有三位皇子、丞相胡宗以及一众官员。
众人站定,便听外头一声尖利的“圣上驾到”,众人行跪拜礼,明黄色的身影一晃而过,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众卿平身”。
众人起身,此时殿内大半地方都被今科贡士占了,而胡宗和一众官员们,明明资历更老,却主动站在两边的角落里。
梁帝坐在上首,说了几句“国之栋梁、朕心甚慰”的话,就有小黄门将方才几位大人推选出的前十佳卷呈了上去。
梁帝亲自翻阅了一遍,然后执朱笔写下状元之名,然后略作停顿,朝旁边的太监耳语了几句,把方才心里的探花和榜眼换了次序。
一甲三人已定,二甲四十五名也略看了几眼,至于后头的三甲名额,梁帝却是连看都没看了。
太监很快捧着明黄卷宗,开始高声唱名。结果果然不出覃九寒所料,状元果真是白仁水,而榜眼则是一位四十有五的中年人。
白仁水本就是状元的大热门,众人也有心理准备,至于榜眼的那位,也是素有才名的儒士了,只是运道不大好,人到中年才中了进士。但当唱到探花乃锦州浮山覃九寒的时候,众人都心下纳闷,这是哪里来的黑马,竟然爆了冷门。
等到看到覃九寒出列时,一甲三名并列而站,众人又都恍然大悟了,探花的文采虽然还不清楚,但长相倒是极为清俊,一袭青色长袍,长身而立,还真有点君子如玉如切如磋的意味。
覃九寒倒是平静得很,他对自己这个探花之位,虽然不能说是了然于胸,但也猜到了几分。本来前三甲,说到底就是看谁更合君主心意。殿试的第一题,就是看的谁能猜得透皇帝的意图。而这意图,恰恰是朝中一件众人不敢提的事情,——立太子。
梁帝膝下有四子,进入朝臣视野的,只有三子。
大皇子乃宠妃出身,又温润如玉,文治武功都不错,颇受盛宠,但其母虽是贵妃,是梁帝心尖尖上的人,却也是实打实的妾,在皇后面前是要执妾礼的。
二皇子则出身要显赫得多了,皇后所生,梁帝嫡子,背后有国公府,但不知什么原因,梁帝却不怎么喜欢这个嫡子。本来二皇子是嫡子,是正统的太子,但朝臣上奏立太子,却立即被梁帝叱责一番,甚至勃然大怒,说出了“要效仿先祖立贤不立嫡”的话来。
至于三皇子,倒是不那么显眼。母妃是德嫔,生了皇子才晋了位份,但既没皇后的正宫之位,也不似宜贵妃那般受宠,梁帝也是偶尔想到这个三儿子,倒也不曾叱责过。而且,三皇子大概是受了母妃的影响,颇有些不理俗事的感觉。夹在两位皇兄之中,谁也不得罪,谁也不亲近。
至于四皇子,那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自然没他什么事。
而梁帝心中的太子人选,自然是他最宠爱的儿子——大皇子了,否则也不比如此替他铺台阶了。
殿试结果公布后,一甲三人殿试的策论也随之公开,供全天下读书人拜读。而引起轰动的,却不是白家嫡长子的那篇“帝王之临驭宇内,立纪纲,驰法度”,却是探花郎的文章。
覃九寒在文章中,以某郡王爷的事迹展开,另辟蹊径,虽抨击恶妇,但立足点却在于家宅朝野之安宁,在于有主。他借古谈今,从尧舜禹的禅让制到商周的嫡长子继承,鞭辟入里,引人深思。
尤其是他借一家之主喻一国之主,直戳了朝臣压根不敢提及的“太子”一事,却没被皇帝贬斥,宫中甚至传出了圣上龙颜大悦,言“吾又得一贤才”的流言。这流言来的蹊跷,除了无知百姓,其余诸位都开始揣测皇帝的用意。
而话题度颇高,已经成为京中热议的探花郎,却是自那日出宫后,便闭门不出了。
第77章 。。。
覃府。
午后的日头照的人暖洋洋的; 连墙头上窝着的隔壁人家的橘猫也慵懒打着哈欠,门房瞧着也有了点困意,忍不住拍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驱散了那点睡意。
他身旁来找他聊天的小厮呵呵一笑; 挤眉弄眼道; “你这小子昨夜去偷看小媳妇洗澡不成了?这青天白日的,就打起了哈欠。”
门房嘴角一抽,一脚踹过去,被那小厮机灵躲开了,“你少胡咧咧!等会儿传到主子耳朵里; 你自己挨板子就算了; 可别连累我。”
一说到挨板子; 小厮也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忍不住咂嘴道,“你说说,就正院那位,平日里笑盈盈的仙女儿模样; 连重话都不对下人说一句的。瞧着年岁也不大; 罚起人来还是有点唬人的。”
门房一听,眉心拧出好几条褶皱; 无奈道; “我说你小子,自己找死别带上你小爷我。”
两人正聊着呢,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门房赶忙起身去迎客,打开门就是一副笑模样。
“两位爷晌午安,小的敢问两位爷是来寻谁的?”
这门房极为殷勤,丝毫看不出什么跋扈之气,便装前来的大皇子梁喻心下满意,虽只是小小门房,但也能说明,府上御下有方,不愧是父皇给他选的人才。
梁喻抬抬手,他贴身的侍卫便上去和那门房耳语了两句,就见门房脸色一白,又是激动又是忐忑。
“小的这就去禀报我家主子,有贵人来访。”门房拔腿就跑,心里又是后怕又是庆幸。他哪里能想到,门外那个一身常服的男子,竟然是天潢贵胄。
幸好,前些日子,主子当众罚了一个在外打着覃府名号嚣张跋扈的下人,给他们这些被探花郎的名头冲昏头脑的下人紧了紧弦。要不然,他刚才就不是那样殷勤的态度,说不定就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了。想起自己往日那些随意的举动,门房浑身出了汗,好似逃过一劫一样。
他想,主子果然是主子,就凭着这一回救命之恩,回去也得给主子诚心诚意嗑三个响头!
覃九寒听完门房的话,笔下最后一个字收了尾,淡淡嘱咐了一句“看好正院,小姐若是要来,就说我有贵客”,然后才朝外走去。
门房一愣,继而想到自己女主子那副清丽的容貌,又想起门口那位天潢贵胄,也恍然大悟了,急匆匆望着正院去了。
他神色匆匆,玉腰一听是姑爷那边派来的,就纳闷问,“姑爷那头可是有什么吩咐?你别急,我带你去见姑娘。”
门房喏喏应下,然后跟着玉腰往正厅去。到了正厅,他立即就跪了下来,三个响头一嗑,青石板上的磕头声格外清脆,众人都惊呆了。玉腰瞅了瞅自家姑娘的脸色,忙道,“小哥有什么事快说吧,不用行此大礼。”
蓁蓁也有些无奈,她不是那种苛待下人的主子,覃府里头的月俸也好,节庆的赏银也好,只比其他府里高。但就是前些日子那么一顿板子,现在府里的人对她,是又敬又怕,这小门房连响头都嗑上了。
不过,府里上下谨慎些,总比上上下下不讲规矩,在外头随意惹事要好。
门房嗑过三个响头,然后恭恭敬敬道,“奴才刚才爷那边来,爷道,他在前院接待贵客。主子这边若是有什么事要寻爷,就打发下人过去。”
闻弦音而知雅意,他这般说,蓁蓁自然就听出了点意思,前院那位贵客恐怕身份贵重,她不过去,才不会给家里惹事。
蓁蓁点头道,“我明白了。你去爷那边回话,就说我这头没什么事。”
这意思是说不会过去。门房听了大大松了口气,然后又砰砰磕了两个头,慢慢退出去了。
玉腰得了主子的眼神,立即跟了上去,跟着门房到了门外,然后塞了十来个铜板过去。门房还纳闷,他就是传了个话,主子怎么还打赏了。他不想收,但玉腰又是大丫鬟,他也不敢和她拉拉扯扯,只好收下了。
玉腰塞了赏钱,回了正厅,逗乐道,“这小门房还怪谨慎的。我方才给他塞银子,他还不敢收,我说了是主子赏的,他才敢伸手。进门就是三个响头,好像磕头不疼一样。”
蓁蓁笑笑,只道,“谨慎些也好,只是,日后磕头就免了。”她原想打发玉腰去厨下安排一下,转念又想起方才门房的话,就改了主意,亲自去了厨房安排晚宴。
那贵人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但真要留下了,膳食就要提早备好了。就算人不留下,也不过是白忙活一场,总好过得罪人。
沈蓁蓁于做吃食一事上一窍不通,但设宴一事,倒是跟着娘亲学过。沈夫人还在世的时候,管家的事情,都倾囊相授,所以她也不似无头苍蝇乱转。
现在正是春季,气温乍暖还寒的,又干燥易上火。所以,蓁蓁吩咐厨娘做了性温凉的鹿筋折鸭子热锅、奶汁鱼片和明珠豆腐,素菜则要的醋烹豆芽菜和清炒蕨菜,又要了个松蘑汤和樱桃甑尔糕做甜点。
厨房这边赶忙开始收拾,样样食材都是遣人去买新鲜的。等到厨房最后一样菜出锅,覃九寒也和大皇子一道出了书房了,邀他往前厅去。
梁喻在凳子上坐罢,倒也不拘小节,覃九寒请了一回,他就捋起袖子来,夹了一筷子鸭肉,细细品起来。
他生来就是皇子,天潢贵胄的出身,稍一放下架子,就能收获别人的忠心。梁喻也早就习惯了这般收买人心,方才一番畅谈,又是极为欣赏这年纪轻轻却颇有才华的探花郎,所以就算是味道不合口味,他也不会面上露什么端倪的。
这般想着,梁喻夹着小块鸭肉入口,倒也不是那般难以下咽。鸭肉做得清淡,比不上御膳那么精致,但很合他的口味。他近日因为春季天干物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