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侯爷的书房内,去年刚袭了世子之位的二公子气急败坏推门而入,质问道,“爹,是您让娘去佛堂清修的吗?您明明知道,娘根本没有磋磨过公主!”
侯爷仰头看向次子,见他眉眼肖似长子,心头又是一悲,不由悲从心来,顿时老泪纵横。
从流言传开到现在不过半个月的功夫,文昌侯却好似老了十岁一般,往日里总是打理得齐整的发,也有丝丝的凌乱,世子见了不由心头一酸,百感交集,仰面闭眼,泪水顺着下颌滴落到衣襟之中。
文昌侯抹了泪开口,“你娘是自己要去佛堂清修的。你若孝顺……孝顺你娘,便别再去她那儿闹了。”
文昌侯世子咬紧牙,满眼都是恨意,压抑得连手都在颤抖,“爹,我做不到看着娘被这般污蔑,我要还娘一个清白!文昌侯府从未亏欠过皇家,而皇家居然要踩着我娘的名声,不顾我文昌侯府百年的声誉!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太子又如何,公主又如何,太后又如何?凭什么他们可以这般肆意践踏他娘,那是生他养他的娘,皇室欠他兄长一条命,如今还要来讨他娘这一条命!若是兄长泉下有知,不知会不会后悔娶了那个蛇蝎心肠的女子!
说罢,他转身要走,走到一半,却被文昌侯一声喝住。
“爹,你要拦我么?”
文昌侯蹒跚起身,沉默看着膝下唯一剩的这个儿子,半晌,才把袖中的信交到他手里,“去吧,我去陪你娘了。日后,侯府就交给你了。”
第203章 。。。
原本以为解决了宫外的流言蜚语; 保宁公主很快便要再嫁了。结果不知是她坏事做多遭了报应,还是当真天公不作美,钦天鉴一夜占卜之后; 竟在朝上提出半年内皇室都不宜行嫁娶之事。
梁帝自是想把妹妹嫁出去折腾别家人好了; 但是钦天鉴的话; 他又不得不重视。尤其是如今,外有战事,他的身子也时好时坏,他到底是怕保宁嫁人反倒损了他的福寿,故而还是命人把这事给太后提了一嘴。
太后虽然疼爱保宁; 但到底拗不过梁帝; 再加上梁帝保证; 等钦天鉴所说的时限过了; 必然会让保宁风光大嫁,届时会亲自送保宁出宫,这般一听,太后倒也是应下了。
保宁的婚事就这么不尴不尬的给耽搁了; 暗地里看笑话的不在少数; 只是都未放到明面上,毕竟; 如今保宁还是最受太后宠爱的公主。但仍是有人私底下说了一嘴; “也就是太后如今尚且安康,若是这位仙逝了,你可瞧着旁人会不会把这位公主当回事。”
保宁公主和文昌侯府的事情; 面上虽然让侯夫人背了锅,但官场中人皆是心知肚明,这皇室明摆着欺负文昌侯府,让不少勋贵都有些心寒,生出兔死狐悲之意的同时,也对保宁公主颇有恶感,故而这笑话他们倒是看得极开心的。
保宁公主出嫁这一档子事情,让京中人看足了笑话,也冲淡了不少因为战事而带来的紧张感,甚至连蓁蓁,都被杨嬷嬷每日更新的故事进展分了些心神,等到菊花绽放的时节,北疆的战事终于到了收尾的时候。
前面便说过,严寒乃是北蛮军队最好的利器,然而一旦天气转暖,他们的优势便荡然无存了。荣王本就是极为骁勇善战的将领,但其实他的性子,并不大适合做元帅,相较之下,更适合做冲锋陷阵的猛将,反倒是覃九寒,因为荣王一上战场便成了出了牢笼的猛虎,颇为不受控制,很难统率全局,他被众人推着担了军师一职。
名义上的军师,实质上的统率。
深秋时节,天气再度转冷,主帅帐内却是还未燃起火盆,厚重的帐布被北疆的风吹得闷声作响。
随着帐布被掀开,一名身量极为高大的男子大步迈了进来,行走之间依稀还能闻到浓重的血气,厚重的盔甲上有鲜血滴落,弄脏了帐内清爽的地面。
覃九寒微微蹙眉,抬头看向来人,“这帐子还是留给主帅自己住吧,臣回自己的帐子了。”
刚刚还满脸不满的荣王忙咧嘴笑,“别,你可是本帅的军师。”他可不想被一堆后勤官堵在帐内,听那些文官娘们唧唧说些鸡零狗碎的事情,什么粮不够了,柴少了,该问朝廷要碳了,直吵得他头疼。
刚重生时,覃九寒的洁癖还是很严重的,后来倒是好了不少,只是再如何看见荣王这般模样,他还是十分嫌弃,蹙眉起身,转身要往外走。
荣王还不敢拦,谁让他除了自己打仗打了个爽,其余诸事都要仰仗覃九寒这个军师,故而老老实实去了隔壁的帐子,随意冲了个澡,换了身衣裳,才又回到了主帅的帐子。
覃九寒已然在帐内坐了许久了,见他来了,也不同他寒暄什么废话,直截了当道,“十月中旬之前,这战事一定要结束。”
荣王收起了轻慢随意的神情,也十分严肃坐下,点点头,“我知道。只要入了冬,北蛮那些蛮子又仿佛成了疯子一样,对于我们而言,乃是大不利。”
覃九寒便把北疆的疆域图铺在桌面上,边道,“这是其一,其二,从北疆回京城,还有一月有余的行程。越往后拖,士兵们回乡过年的日子便越容易赶不上,百姓最重团聚,天寒再加上思乡,恐怕士兵们会倦战。”
“所以,”覃九寒冷了神色,手指在羊皮疆域图上缓缓划过,从青州府到北疆天循山,一寸寸,最终停留在天循山左右的一处被绘制得十分模糊的地方。
他指尖点住那处,缓缓勾勒出一个圈,低垂了眉眼,神色中带了一丝丝的冷意,“在这处,结束这场战事。”
荣王凑近去看疆域图,摩挲着下巴发问,“这是何处,这疆域图绘制得如此模糊?”
“原是天循山脚下的天循河,后河水枯竭,成了浅滩。大抵三四百年前,此处被雪崩压盖,雪水渗透过河床,长此以往成了一片淤滩。淤滩寸草不生,早已成了荒凉之地。我也询问了当地的老农,才知道此处的端倪。当地有一老农,以采药为生,曾经误入此处,自救之事竟不知不觉中睡着,被同行之人发现后获救。”
荣王听出了点苗头,“一般人,在那种场景之下,很难入睡吧?这老农心也太大了吧?”
覃九寒摇摇头,“并非他心大,只是他自小生在北疆,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故而将这当成了入睡。”
荣王道,“我就说呢。”
覃九寒看了一眼无端端打断他的话的荣王,继续道,“岳父柳大人曾在南疆生活多年,提及南疆有一淤滩,又唤沼泽,其泥湿滑无比,无论人或是牲畜,但凡入内都会被困住。但大多不是死于饥饿或野兽啃食,死者面色呈樱桃红色,死状怪异,有失禁症状。后岳父带人入内察看,队伍中有人出现头疼、心悸呕吐等症状,肤色呈樱桃红,口内粘膜亦有出血。岳父当时推测,乃是那沼泽内有毒物。”
荣王迫不及待道,“南疆竟有这种地方?难不成这天循河河床也是同样的情况?”
覃九寒点头,“半月前我命人去察看了,情况的确十分相似。连熟知本地情况的老农都不知缘由,想必北蛮更加不会知晓。所以,荣王殿下若是能将北蛮的军队逼至此处,这场战事便几乎大局已定。”
荣王想到他方才描述的那种诡异死状,不由身上一寒,“你们读书人真是太可怕了,比我们武将可怕多了。”
覃九寒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战事拖到如今,北蛮之中逃兵无数,剩下的皆是好战之人。再者,他们破安城的时候,可未曾像殿下这般良善。安城的惨状,殿下忘了不成?”
荣王立即收起了嬉皮笑脸的神色,正色道,“本王自然不会忘,那些都是我大梁的子民,本王必定血刃仇人。”
“所以,你只要我把他们逼到这里吗?”
覃九寒低头看了一眼疆域图上的沼泽,眼中似乎有未尽之言,但到底是未曾开口了,只是道,“排兵布阵之事,殿下胜我一筹,臣便不干涉了。”
说罢,他掀开帐布,大步而出,肆虐的北风吹得他一头墨发飞扬在空中,北疆天色暗的早,如今天空已是如墨染一般,他身上的长衫却是洁白无瑕的,犹如一卷无垢的画布,被发丝勾勒出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
荣王盯着那背影看了许久,心中觉得十分违和。
这人面上表现出来的,让人觉得他骨子里是一个理智到冷血的人,屠尽北蛮的事情,连他都未曾这般想过,覃九寒却那么淡淡的提了出来,但有的时候,覃九寒又不像面上表现得这般冷血,他眼神中那种偶尔展现出来的温情,会为安城百姓的死而蹙眉,会为减少伤亡而通宵达旦,让他觉得诧异的同时,又忍不住去好奇,是谁让露出这么难能可贵的温情?
第204章 。。。
天循山脚下。
荣王眼看着北蛮的主力军被逼进了那片不小的沼泽; 便摆摆手,命令大军后撤。
顷刻之间,就在他们后撤到安全的距离的时候; 天循山并不如何陡峭的山壁上; 滚落了无数的巨石; 瞬间便把原本宽阔的山道堵得水泄不通,通向沼泽池的入口彻底被堵住。
这意味着,被逼进沼泽池的敌军,将无从逃脱。
这片沼泽的位置十分巧妙,一面是天循山的山壁; 另一面则是一座山丘; 比起天循山自然矮了不少; 但也早就安排人在那里守着了; 故而进出口一堵死,如今的状况便成了瓮中捉鳖之势。尤其是,瓮中的鳖还用不着人费力去捉,就能自个儿把自个儿折腾死。
原本众人还抱着趁胜追击的想法; 结果被主帅喝住了; 奇怪之余,也很有些泄气。
荣王朝那沼泽处看了许久; 听得其内的声响越来越轻; 便命先锋队在此守着,回头,打量了垂头丧气的军队; 虎目一瞪,“这幅模样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打仗输了呢!”
荣王虽是皇室中人,但带兵打仗的时候,往往是那种冲在最前头的,故而在士兵心中很有威望,众人都不把他当高高在上的王爷,而是视作骁勇善战的主帅,故而还真有士兵瓮声瓮气说了自己的心里话。
“主帅,咱们怎么不追了啊?这蛮子正被咱们打怕了,真好给他赶回老家去呢!省得他们成日盯着咱们大梁!”
荣王虎目越瞪越凶,就在那说话的士兵发憷的时候,荣王忽然咧嘴一笑,扬声道,“追个屁追!仗打完了!收拾行李回家过年!”
“啊……”士兵们面面相觑,面上不由露出了惊讶而喜悦的表情,“真的啊?”
“我还以为赶不上回家过年了呢呜呜呜呜……我想我娘了!”
“我媳妇孩子都生了吧,孩子还等着我这个做爹的给他取名字呢!”
众人一愣,随即都开始寻身边亲近的人倾诉,身在战场,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哪怕战事对他们大梁是有利的,但对于小老百姓而言,对于小小士兵而言,内心那种对于死亡的恐惧,还是时时刻刻都侵袭着他们。对亲人的思念,就是在这种氛围之下,压抑再压抑,如今一经释放,便顷刻之间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
荣王也忍不住有点思念家中的老太妃了,看大军乱糟糟的样子,也只是略整顿了几句,并未阻止众人继续交流感情。
回到驻扎的地方,荣王掀开帘子,大步入了帐内,却正瞧见帐内站了一名女子,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差点跳了起来,下意识便朝着坐在帐内的覃九寒道,“呃。我要给你腾地方吗?”
覃九寒冷冷瞥他一眼,“这是楚猎明媒正娶的妻子。”
荣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那妇人,没觉出什么特别的地方,略有些不自在的离她远了些,寻了个位置坐下,道,“楚猎的妻?不是说破安城的时候,殉城了吗?”
覃九寒抬眸看了荣王一眼,“楚猎与殿下,谁更厉害?”
荣王倒是未曾轻视过楚猎,思索片刻道,“若是在旁的地方,我与他伯仲之间,但我年岁虚长他几岁,胜算大抵在六成。若是在北疆,那我远不如他。楚家世世代代镇守北疆,是北疆百姓之中的神,对于北疆之事了如指掌,说实话,我也很诧异,有一日北疆在楚家人手里,居然会出了岔子。”
覃九寒收回视线,淡淡道,“殿下胜而楚猎败,无非是因为,你们二人虽然都以恶妇为妻,但殿下家中那位恶妇在京城,而楚猎家中的这位则在北疆。”
荣王听得嘴角一抽,自从他把自己的梦告诉了对方,覃九寒便时不时要刺上几句,但他家里那位王妃也的的确确不是什么好女人,称不上贤良二字,他也是做了怪梦之后细细一查,才知晓他那位好王妃当真在后院干过不少腌臜事,故而还真的不能反驳。
无力反驳的荣王思及他话中的那句“楚猎家中的这位恶妇在北疆”,才又仔细打量起了面前的妇人,穿着较为简单,面容也不是那种特别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