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九寒觉得这一回的梦似乎有些太长了,荣王急匆匆的来,又急匆匆的走,但覃九寒似乎还没有半分要醒的样子,他也只能静待时机。
荣王一走,那小姑娘似乎也从方才的惊吓中缓了过来,屋内没人伺候,她便爬上椅子费劲的拧帕子,然后爬上床榻给榻上的娘亲擦脸。
覃九寒冷眼看着,终是在小姑娘差点将湿漉漉的帕子往榻上人玉白的脖颈里塞的时候,上前一步,将那帕子截住了。
小姑娘似乎是不解,为何帕子会自己跑开,还顾不上琢磨,就见床榻上昏睡不醒的娘亲睁开了眼睛,惊喜扑了上去,“娘亲!”
覃九寒平日里都习惯了护着蓁蓁,所以下意识便将那没轻没重的小姑娘一把拎住了,他缓缓抬起头,却见榻上同蓁蓁生得一般模样的女子正睁眼看着他,圆圆的杏眼瞪得有些大,还有些疑惑,似乎是被他吓到了。
覃九寒手一松,那小姑娘落到一旁的褥子上,他张张嘴,却是眼前一黑,再睁眼的时候,已是天明。
第193章 。。。
清晨的小南山格外宁静; 隔绝俗世一般,只听得到飞鸟穿过树杈之间,翅羽扇落其上的落雪的窸窸窣窣声; 在宁静的山野之中; 愈发显得悄无声息。
忽然; 护国寺内钟声响起,一声钝响缓缓在寺庙中传开,这预示着,寺庙中僧人的早课即将开始了。
蓁蓁也推门出去,正好撞见几个匆匆赶去上早课的小沙弥; 大概是睡迟了的缘故; 小沙弥们跑的有些喘; 呼出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固成雾气。
“女施主。”小沙弥们彼此看了一眼; 忙双手合十略一行礼。
蓁蓁忙回他们,“小师傅们快去上早课吧。”
这些小沙弥们年纪都不大,最小的那个也就比温哥儿大个一两岁,却已经在护国寺内做起了小沙弥; 好在寺内的方丈不主张苦修那套路子; 倒是没让这些小沙弥们受太大的苦。但即便是如此,蓁蓁每回瞧见他们; 都忍不住有些心软; 嘴上也时不时关心几句,私底下还送了不少的酥糖糕点去。
当然,是悄悄送的; 若是让寺中的老主持瞧见了,多多少少有些不好。
小沙弥们也对这个住在寺里,经常给他们送糕点的女施主有印象,也不像对着一般的外客那般拘谨,笑着结伴赶去上早课了。
蓁蓁吐了一口浊气,看了看四周的雪景,觉得有些无聊。
虽说她是陪着干娘柳夫人来祈福的,但实际上,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一人闲着而已。山中没什么消遣,连平日里看看账本管管家中的杂事都做不了,成日便是看画本子,日子便拉得极为漫长。
渐渐的,蓁蓁也就习惯了早起之后,就在寺庙后山转悠一圈,尤其是她第一回 去后山 转悠,跟着她一道去的红豆一家子在雪里打滚玩耍,红豆的猫媳妇儿居然不知从哪儿捡了只小兔子来,大概是被丢在野外太久了,雪白的皮毛都被雪洇湿了,湿哒哒黏在身上,看着又瘦又小。
蓁蓁把野兔幼崽带了回来,养得身子好了,便送给护国寺里的小沙弥们了,平日里个个严肃得像小老头儿的小沙弥们,围着小野兔,小心翼翼伸手去摸的样子格外可爱,寺内管事也说会帮着照顾。毕竟是小南山的野兔,留在寺庙里,离野外也更近些,兴许更合适。
但自从那一日起,蓁蓁便习惯了早起逛一逛的习惯,倒是不拘泥于逛哪里,纯粹是把这当做打发时间的方式。
从后山回来,蓁蓁用了早膳,又被寺内老主持拉着说了一会儿佛禅,才回到自己的厢房,她推门而进,便见屋内一个男子的身影,有几分熟悉。
蓁蓁心头一跳,那男子已经转过身来了,肩上湿漉漉的,乌黑的墨发也冒着寒气,发尾湿漉漉地往下落水,一看便知是肩披风雪赶路而来。
覃九寒勾起唇角略笑了笑,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自家妻子往屋内推,边推还边道,“快去换衣裳,天这么冷,要着凉的。”
覃九寒原是不觉得冷的,但被这么一提及,倒是好像一下子冷了起来,但心里倒是莫名暖了起来,好似从昨夜那个噩梦起就遍体生寒的感觉一下子就没有了。
蓁蓁哪里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急急忙忙帮着他将外衫脱下,推他去暖炉那边坐着,自己急匆匆在存放衣服的箱笼种翻找许久,然而,这里毕竟不是家里,原本也没打算过覃九寒会来的,所以并没有备他的衣裳。找来找去,也只勉勉强强找了件披风,款式比较宽松,上头也没有绣什么花纹。
蓁蓁将披风递给覃九寒,覃九寒接了那披风,倒是十分顺从的穿上了,然后才伸手将蓁蓁拉到怀里,捏着她柔软的手,略有些心不在焉的。
蓁蓁只觉得很纳闷,本来他来的这么突然就很奇怪了,现在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难不成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情?但转念一想,若真是出了什么事情,又有什么是相公解决不了的呢?便又按下心里的猜测,担忧看向男人的侧脸,仰着脸道,“怎么突然来了?也不说一声。”
覃九寒回神轻笑,语气亲昵,玩笑道,“嗯。来看你有没有乖乖的。”
这话说的,颇有些平时蓁蓁哄小儿子温哥儿的感觉,连语气都如出一辙,弄得蓁蓁哭笑不得,只能仰着脸配合,“那我乖不乖?”
覃九寒低头看过去,蓁蓁仰着脸,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肌肤上落下阴影,眼睛因为仰着头的动作而显得大而清透,瞧着小了许多。他一愣,随即含笑点头,“嗯,乖的。”
蓁蓁皱皱鼻子,然后软绵绵开口继续道,声音很轻,有点像抱怨和撒娇的语气,“那你什么时候让我回去啊?”
覃九寒定定看了她片刻,然后道,“你知道?”
蓁蓁委屈巴巴点头又摇头,然后道,“我又不是傻瓜。就算一开始不知道,后来也猜到了。你也不要总把我当傻瓜么,寺里什么都准备的那么妥帖,又是熬了两三个小时的姜汤,又是特意布置的地龙,就连厨房的师傅做的素斋都有点像家里的口味,我是傻瓜我也知道了。”
覃九寒见她抱怨的样子十分可爱,倒是把外头那些腌臜事情全都抛之脑后,只觉得心情十分轻松而愉快,他勾勾唇角,十分干脆的承认,“嗯,我才是傻瓜。这么快便被你看透了。”
蓁蓁其实也不是真的觉得相公是傻瓜,说到底,这么轻易就被她发觉这些纰漏和细节,还不是怕她在护国寺受了委屈。所以,他虽然把她送了出来,却时时刻刻怕她受委屈,这让蓁蓁因为他的隐瞒而不高兴的同时,又有些感动。
两人也不就着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聊,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期间玉腰进来倒水,倒是被吓了一跳,但也很快退了出去。临到覃九寒打算动身离开的时候,蓁蓁也一言不发跟着起身了,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有点像追着大猫的小奶猫似的。
覃九寒无奈回头看她,同她商量,“等我事情办好了,再来接你好么?”
蓁蓁仰着脸看他,然后十分固执摇摇头,覃九寒有心想多说几句,但一看到她无辜的眼神,便又有心无力了,只能妥协,道,“那我明日来接你下山?”
虽然从理智上而言,如今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但另一方面覃九寒又在心里说服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太子和谦王迟早会闹起来的,有没有他这一出都无所谓,况且宫里头那位太后还真的有点起了嫁女儿的心思,他多多少少也要为自己考虑考虑。
至于蓁蓁这么一回去,不就直接明了的告诉把他当做自己人的太子,他压根没想过要娶保宁公主,也压根没想和他站在同一阵线之上的事情,覃九寒又将它抛到脑后了。
就当覃九寒在脑海中想好了诸多补救的措施,准备一口答应下来的时候,一直仰着脸看他的蓁蓁开口了,“我扮做你的书童怎么样?以前不是也这样的么?”
覃九寒回过头看她,见她眼睛圆而大,有点肖似幼猫清澈的瞳仁,稚嫩干净的感觉,这一点倒是一如往昔,哪怕两人孩子都有两个了,但蓁蓁的眼神依旧同从前一般无二。
至于装作书童……覃九寒失笑,旋即难得开了句玩笑,“你做了我的书童,我哪里舍得使唤你。”
蓁蓁不满嘟囔,“哪里不舍得了,明明以前的时候就使唤我。你从前还逼着我学做家务呢,晒的我都病了。”
妻子翻起了旧账,心虚的覃九寒摸摸鼻子,一口应下,借此希望妻子不要继续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翻出来了,毕竟,当时他也没想过,那个娇娇气气的小姑娘,会成为他的妻子。
“好,我带你回去。”
!
蓁蓁在心里默默欢呼了一声,旋即钻进帐子里换衣裳,本来她的衣裳都是那种精致的,但自从来了山上,便显得格外格格不入,再加上她时不时要出去逛逛,便叫玉腰裁了好些中性的衣裳,倒也算不得男装,只是看上去没什么花纹,此时倒是有了用处。
等她出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备好了,玉腰和玉满她们一行人自是不能跟着下山的,还要留在山上伺候“静修的夫人”。
一辆小小的马车驶进覃家后院,一身简装的蓁蓁下了马车,然后便很快溜进了覃九寒的书房。她既然扮做小厮书童,那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在这一点上,覃九寒反倒还没有她理智了。
蓁蓁还知道相公是干大事的,她虽然任性地想要回家,却也怕坏了他的正事,所以举止都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家中的奴仆,做足了个小厮的阵势。倒是覃九寒,计划是他想的,人也是被他送到山上去的,但一旦把人接了回来,那就理智全无了、
说好的小厮,结果又是怕她冷,叫烧地龙,又是怕她饿,叫人送吃食过来,闹得他屋外伺候的奴仆都觉得纳闷,平时一干起公事来就“走火入魔”的大人,今日怎么这么坐不住?
当然,对自家大人无比崇敬的奴仆们,是不会去猜测,自家大人在房里藏了个貌美的“小厮”,弄得自己心神不宁,正事都办不得了,还以为是自己打扰了大人的清静,默默又退出去老远。
这又正好合了覃九寒的意,第一次觉得,他身边伺候的下人是如此的有眼力见。
蓁蓁被闹得没了脾气,偏偏又是她主动要下山的,说起来,理亏的还是她,所以也只能好声好气劝他收敛些,总算才没回来的第一日,就露馅。
先帝冥寿当日,以太子为首的皇子皇孙们亲送祭礼入皇陵,声势浩大,引得百姓们纷纷出来围观。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尖叫声,刀光剑影之中,血洒在精心准备好的祭礼之上。
第194章 。。。
祭祀出了差错; 首当其冲的便是覃九寒这个礼部尚书,这一次的祭祀乃是礼部主办,众目睽睽之下发生意外; 让全京城的百姓都看了皇家的笑话; 天子震怒不已。
殿中; 参加祭祀典礼的官员们皆是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就连梁帝素日总是特许他坐着的太子梁喻也不例外。
唯独一人在人群之中鹤立鸡群,那便是刚刚包扎好伤口出来的荣王,荣王蹙眉看了看跪了一地的群臣,以及三个苦兮兮跪着的侄子; 不着痕迹求了一回情; “陛下; 此时最紧要的不是追责; 而是找出意图破坏先皇冥辰的恶贼。”
坐在上首的梁帝,对着唯一受伤并且力挽狂澜,没有让事情闹得更大的荣王,收敛了几分怒意; “皇弟伤的可重?等会儿让太医跟着你回府; 你难得出来一趟,结果受着伤回去。老太妃定是要怪朕了。”
荣王微笑; “皇兄哪里的话; 父皇亦是臣弟的父皇,有人要破坏父皇的安宁,臣弟怎能袖手旁观。几个侄子亦是英勇无畏; 不愧是我皇家中人,生来便气质卓绝。”
梁帝听他特意提起自己那三个没出息的儿子,不由得面露尴尬,什么英勇无畏,三个加一起都比不上荣王一个人,但如今他又不好寒荣王的心,便妥协道,“罢了,既然荣王求情,那就别跪着了,都起来吧。群臣,该回去的就回去吧,礼部留下。”
众人纷纷起身,出去了一堆人,留在原地的倒是所剩无几了。除了礼部,再就是协办的钦天监,这两部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的,除此之外,便只有三位皇子了。
太子梁喻还算沉静些,谦王倒是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明黄色的郡王礼服上沾着些血,面色惶惶的。倒是最小的三殿下梁玢,表现的最为正常,既不是很冷静,但也没有被吓坏了的样子,倒是让人多瞧了几眼。
在这种时候,过于冷静,只会显得冷漠;而过于慌乱,则失了天家的身份。倒是三殿下梁玢,表现得恰如其分,也让如今懊恼不已的梁帝最看得上。
梁帝难得慈爱了一回,安抚小儿子道,“玢儿今日吓到了吧?”作罢,蹙眉看向一旁的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