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覃府的院子; 院内的菊花开了许多; 梅兰竹菊四君子; 菊能居其中,并非没有半分道理的,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院中除了菊花; 竟是没有旁的花开着的。
花匠正在侍弄花草; 见着主子来了,便躬身退到一旁; 似乎是怕打搅了主子赏花的雅兴。
可惜蓁蓁心里惦记着事情; 没什么兴致赏花,只是匆匆瞥上了几眼。
夜里覃九寒回来,蓁蓁把今日在白府的事情说了; 还将香囊内藏着的那张纸条取了出来。
覃九寒接过纸条,看着上面的“保宁”二字,似乎是陷入了沉思,眉头皱着,但这样的情绪并未持续很久,转瞬便将之掩盖过去了。
蓁蓁素来是很信任他的,自己琢磨不明白的事情,便全都交由他来处理,纸条的事情告诉了相公,她便没继续把这事放在心上了。
几日之后,干娘柳夫人约她去小南山的护国寺礼佛。
柳家孙辈人丁稀少,就那么两颗独苗苗,偏偏小的这个还素来体弱多病的,柳夫人听闻护国寺的香火最是灵验,当即便丢下一家子,说要去护国寺替小孙子祈福。柳少夫人照看幼子还来不及,哪里能顾得上这个神神道道的事情,一来二去,这事便摊到蓁蓁身上了。
柳夫人年纪大了,无论是柳家独子柳松,还是柳少夫人,都放心不下她独自前往护国寺,见柳夫人来约了蓁蓁,才松了好大一口气,至少是有人相互照应的。
面对兄嫂二人的殷殷嘱托,蓁蓁也只能应了下来。
十月初二,是蓁蓁跟着干娘柳夫人上山的日子。
护国寺乃是名寺,而且有国寺之称,声名赫赫,慕名而来的人很多,却也不是个个都能上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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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干娘柳夫人说,她也是去年便同寺里负责礼佛的僧人约定好的,轮了一年,才总算是轮上了她。
临别的时候,蓁蓁搂着小儿子好一顿揉搓,又对着特意从书院来送她的勋哥儿吩咐了许多,让他念书别太累了,记得时不时要歇歇眼睛。
两孩子俱应了下来,然后便十分自觉地走远了些,留下娘亲和爹爹独处。
蓁蓁原本还不觉得如何,先是干娘挤眉弄眼离开,再又是勋哥儿和温哥儿“懂事”地避开,倒是让她陡然生出股不好意思来,半天也只说了几句,“要注意身体”之类的话。
山下的风缓缓拂过,吹乱了她额前的发丝,覃九寒伸手替妻子理了理碎发,声音难言的温柔,“护国寺的素斋做的很地道,有一道素鸡丝豆腐,你可以尝尝。等你把山上的素斋都尝过了,我就来接你了。”
蓁蓁点点头,更加不想离开了,沉溺在覃九寒温柔的声音中。
覃九寒从来都拿她没办法的,便又吩咐了几句,“山上比山下冷些,出门记得要带上披风。好了,上山还要一个多时辰,去吧。”
蓁蓁心知这护国寺是非去不得的,便也不在迟疑,躬身上了马车,临进马车的时候,还回过头来冲他道,“要早点来接我啊。”
她的声音又娇又软,简直比酥玉斋的糕点还要甜糯上几分,覃九寒眉宇间温柔到了极点,嘴角噙着笑,点头应下,“你乖乖的陪着柳夫人,我便早些来接你。”
伴随着玉腰掀着帘子的手落下,蓁蓁也离开了他的视线,不过顷刻之间,覃九寒的脸便寒了下来,若是说方才犹如暖春明媚的阳光,那么现在就成了寒冬腊月的飘雪,还是那种夹杂着雪粒子的大雪。
玉满过来拜别,覃九寒似乎看了她一眼,似乎又还是那么直直看向那辆小小的马车,仿佛能够透过厚实的青布,看到马车里窈窕的人影一般。
“照顾好夫人。”
玉满低垂着头,匆匆福福身子,便上了马车。
马车远去,方才走到一边的勋哥儿,也带着幼弟来到父亲身边,与他望着同一个方向,正是那辆小小的马车走远的方向。
温哥儿年纪小,他从出生到现在,除了当初太孙那一回,还没有真正同娘亲分开过,乍一看娘亲的马车都走了老远的,眼圈就红了,眼泪要掉不掉的。
覃承勋安抚地拍拍幼弟的头,道,“乖,娘亲很快就回来了。”
温哥儿拿起袖子抹抹还没落出眼眶的泪,故作坚强道,“等娘回来的时候,我要骑大马去接娘!”
覃承勋也满口应下,“行,哥哥给你准备大马,若是武师傅允了,便让你骑大马。”
温哥儿这才心情好转了不少,但仍然显得兴致不高。
覃承勋安抚好幼弟,才略带些担忧地看向一直望着马车方向的父亲,轻声道,“爹爹,娘很快就回来了,对吧?”
听到长子的话,覃九寒收回视线,语气淡淡的,却又有种格外坚定的感觉,“当然。”随即,又像是在对长子说,又莫名是说给自己听的感觉,“山上那么冷,你娘她最怕冷了。”
蓁蓁是极怕冷的,这一点,当她到了护国寺所在的小南山山顶时,显得格外的明显,展现得淋漓尽致。
玉腰扶她下马车,玉满急匆匆替她披上兔毛领的披风,还不忘往她怀里塞了个暖手的暖炉。
柳夫人在一旁看得心焦,忙握了她的手,一边往庙里走,一边道,“这可真是的,怎么这般畏寒,年纪轻轻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如此呢?玉腰,快去拜托小师傅熬些驱寒的姜汤送来。阿青,把我那件虎皮的毯子取来,快些给铺上。”
丫鬟们听了吩咐,都有条不紊动了起来,瞧着井然有序的。
进了屋子,才发现,屋内居然有地龙,热气蒸腾而上,将屋内烘得极为温暖,竟有些春日的感觉。
柳夫人又是惊喜又是惊讶,道,“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护国寺呢,瞧着可真是不一般。这厢房布置得真不错。”
蓁蓁也把那股冷劲给熬过去了,渐渐缓了过来,只觉得屋内温暖如春,。
被吩咐去取姜汤的玉腰顷刻之间便回来了,熬得深黄的姜汤在青瓷小碗里头晃晃荡荡的,盖子一掀开,浓重的姜味便扑鼻而来,霎时充斥着众人的鼻端。
“准备的真是周全。怪不得我那几个老姐妹们都爱来这儿。”柳夫人接过那姜汤,含笑说了一句,然后便要一勺一勺喂蓁蓁。
蓁蓁又不是小孩子,哪里习惯如此,偏偏干娘就那么一勺子姜汤放在她唇边,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喝了姜汤。
这姜大概真的是老姜,姜味很浓重不说,连味道也带着股辛辣,蓁蓁喝得舌根发酸,才算把一碗姜汤都灌下腹。
蓁蓁原以为,礼佛的日子多多少少会有些清苦,再者,她乍离开了家人,也会觉得不适应。结果,护国寺的安排样样都很妥帖,而她,居然出乎意料地十分适应佛寺里的生活。
晨钟暮鼓,每当寺中有郎朗的诵经声时,她都打心底觉得宁静祥和,甚至连屋内燃的佛香,都让她感觉十分安心。
山上如此,而小南山下,京城中,却是从未宁静过的。
天下之大,唯有皇权,令人垂涎不已。尤其是天之骄子,更是如此,生来高贵,谁又愿意甘居人下。
毓庆宫,亦被称作东宫,乃是太子之居所。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为了入主东宫而挣得头破血流,今朝也不例外。
如今的太子殿下,当初的大皇子梁喻,是这毓庆宫的主子。但入了毓庆宫,不代表就能永永远远住下去。或者说,入了毓庆宫,难道就不想做承乾殿的主人吗?
覃九寒越来越发觉,权势犹如一把涂抹着鹤顶红的匕首,人人都知道它危险,但却又忍不住去靠近,去抢夺它,因为它赋予人生杀予夺的威赫权势。
梁喻胆敢谋害他的妻子的性命,不就是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么?所以,他才敢肆无忌惮地将手伸到他的家中,想起赤红胭脂盒下的白色粉末,覃九寒连冷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忆起发现时的阵阵后怕,以及之后无边无际的噩梦。
他是未曾想过,这一辈子还会同保宁公主有什么牵扯的。上一世,他尚且形单影只,又是京中最有权势之人,保宁动了心思并不奇怪。但是这一世,他走的乃是文臣的路子,起于微末,比起京中那么多的才子,他并不算的如何出挑,更何况,他早有家室,膝下二子,堂堂公主又怎么会自甘堕落来做妾室?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梁喻会横插一手。他以为他是臣,便可以肆无忌惮的替他做选择,却从未想过,他覃九寒是臣子,那也是能挑皇帝的臣子,而非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那种“庸臣”。
……
太子殿下轻轻放下手中的瓷杯,眼神落到对面的男子身上,愈发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做的再正确不过,他清了清嗓子,然后道,“你也知道,孤那姑姑乃是皇祖母娇宠长大的,所以性子难免骄纵了些,还需你多担待些。女儿家么,总是靠哄的。至于沈氏,她若是愿意长居护国寺……”
他是不介意留这小妇人一条性命的。毕竟,自己的儿子还曾受过她的照拂,太子妃也替她求情,这点面子总是要给的。
太子梁喻自忖把话都说明白了,末了又补上一句,“你也知道,白仁水亦有意求娶姑姑,不过,他家中夫人的家世到底过于显赫,闹大了,恐怕会不大好看,孤那姑姑是决计不会容忍旁人压她一头的,皇祖母也很犹豫。我才趁机向皇祖母推荐了你,尚公主乃是好事。你放心,父皇对皇祖母言听计从,而皇祖母又独宠保宁姑姑,所以,你断然不必像那些驸马一样避开朝政的。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梁喻自忖自己这一番话着实十分交心了,还在心中赞了自己一句“礼贤下士”,为自己高超的谋略而沾沾自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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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他所说,他那姑姑最是讨皇祖母喜爱,而皇祖母又把父皇拿捏的那般妥当,覃九寒若是娶了他姑姑,按他姑姑那性子,便一定会站在他这一边的。这么一来,哪怕要叫一声姑父,他也觉得值了。
他觉得值了,却未曾想过,覃九寒半点没想做这便宜姑父,甚至因为这事,一改先前对夺嫡之事避而远之的态度。
第190章 。。。
保宁殿内的宫女们; 最近的日子不大安宁。
其实认真算起来,在保宁殿伺候,就意味着没有过过几天安生日子。
保宁公主性情骄纵; 是那种肆意妄为的性子; 世间只有她想做和不想做的; 唯独没有她不能做,或是不敢做的。宫中唯二能制住她的,一个是太后,另一个则是保宁公主的长兄,也就是当今圣上; 然而; 这两尊大佛轻易都不会去管束她; 太后是出于对幼女的疼爱; 不舍得去管束她,而梁帝则是怕了太后的眼泪,压根不管去管束。
好在,保宁公主性子虽然差了些; 但总归是要出嫁的; 就连疼她如珠如宝的太后也不能拦着她,不让她出嫁的。所以; 五年前; 保宁公主下嫁当时的文昌侯的长子的时候,除了太后宫中一派愁云惨淡,其余宫中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 心道,总算是把这小祖宗送出宫去了!
哪怕太后时不时将保宁召回宫中陪她,那也无妨,外嫁女乃是客,再怎么得宠,那也不是宫里正正经经的主子了,以往受了保宁不少气的妃嫔们,就差围在一起庆贺一番了。
没曾想,安生日子没过几年,保宁公主那位倒霉催的驸马,在狩猎的时候,意外落马,一命呜呼。
太后心疼女儿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本来就心焦得不行,哪里还乐意她继续守在文昌侯府,替那短命的世子守节,再者,这守节一旦守上了,那她这小女儿日后还能嫁人么?太后当即将皇帝儿子找了过去,一番哭诉。
梁帝虽头疼,但到底也念着保宁生来便丧父,长兄如父,他也算是看着保宁长大的,虽说性子给养坏了,但血缘情分还是摆在那里的。再者,本朝以孝治国,老太后手里头半点权利都不沾,但不代表他能肆无忌惮,不考虑太后的想法。
故而,他虽然预见到,等保宁回宫之后,后宫难免又要不得安宁了,指不定贵妃、琴妃等一众妃子又要来他跟前哭诉,但还是只能硬着头皮,颁了一道圣旨。
说太后年老体弱,前朝事多,他力有不逮,无法常伴母后身侧,故而诏幼妹保宁公主代兄孝母。
这理由找的一般,毕竟,保宁公主的性情朝野皆知,代兄孝母一说实在有些荒谬。但,却又无法反驳,就连文昌侯府也只能硬着头皮,将新寡的保宁公主送进了宫,毕竟,皇家为尊,他们这些侯爷侯夫人的,再如何尊贵,也不过是奴才而已,还能越过主子不成。
文昌侯府本来也没奢望让保宁公主替长子守节,但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