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油布的马车缓缓驶出苏州城,身后是繁华,身前是前路茫茫,它带走的,是一个身心俱疲的女子,和她蹉跎了大半个人生的失败婚姻。
至于王陆氏回到青州府之后,却又是另一番事情了。她拜托兄长照顾膝下二子,便寻了一处清静的道观,也不弄什么带发修行的噱头,十分干脆地剃了一头青丝。
三千烦恼丝,人间夫妻最是悲哀。
十月的时候,梁帝染了风寒,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竟颇有些一病不起的感觉,吓得朝中上上下下都谨言慎行起来。
朝中不可一日无君,群臣相谏,太子代为处理朝政。
第174章 。。。
梁帝染病; 对江南的事情,自然不如以往那般上心。毕竟,江南再如何; 也不过是官吏贪污; 于大局暂时还无损。
因着他这一病; 覃九寒倒是难得的闲了下来,他明面上是总督,但实际上被派到江南的意图也十分明显。
便是要代替当初在江南丢了好大一回脸,甚至连命都丢了的陈岙山。
苏州知府的那一桩案子,之所以能办的这般顺畅; 除了梁帝在背后做推手; 同样有弃车保帅的意味在里头。
舍弃一个苏州知府; 却能让圣上不再对江南之事; 耿耿于怀,不可谓不是个划算的法子。
因此,梁帝这一病,倒是让苏州官场的局势稳定了下来; 若是将覃九寒初来时候的场景; 比作水入沸油,那么如今; 这油却是凉了下来。
覃九寒本来也不打算如此激进; 古语有言,趁热打铁,但亦有一句话叫;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而这繁华江南,比起热豆腐却还要更难咽下。
他彻底闲了下来,反倒是蓁蓁忙碌了起来。
温哥儿生辰已近,蓁蓁这个做娘亲的,自然要替他操持起来。
其实按照一般官宦人家,膝下孩子过生辰,做主母的,也不过是吩咐下人几句,若是能亲自瞧上几眼的,已经算是极难得的,大多只是临生辰那一日,将下人备好的生辰礼送过去。
倒不是她们对孩子不上心,一来么,大部分夫人们自己小时候也是这般过来的,二来,时下的官夫人其实并不像大多数人想的那般养尊处优,养尊倒是有了,但处优却是无从提起的。上有婆母要伺候,下有妾室要时时警惕,还要处理家中一众庶务,怎一个忙字了得。
但蓁蓁大多数时候却是闲的很,这自然同覃九寒不纳妻妾有关,但更多是源于蓁蓁的性情。
她娘亲,已逝的沈氏,乃是个极聪慧的女子。蓁蓁自小耳濡目染,养的颇为疏朗的性情,从不把权当做人生不可或缺的东西,管家她虽然也管,却也只是把着大方向,放权放的相当很。
或者说,她只安排人,她也不同下人们玩什么心思,十分简单利落,赏罚分明,但若是哪里出了差错,追责的时候也不会轻拿轻放。
谁负责什么,都是有章程的,不但蓁蓁心里清楚,下人们也是心知肚明,不需要她多言。
覃九寒原先见她这般御下的时候,还惊讶了一回,再听她说是丈母娘教的,不由惋惜了一回。
丈母娘这般灵秀,怎么会嫁给沈琼那般的男子。
当然,这话他自然是不会说给蓁蓁听的。
蓁蓁哪知道他侧歪在塌上,脑子里却在腹诽自己的爹爹,还浑然不觉的拟单子。
温哥儿这回是三周岁的生辰,不是什么整岁生辰,不宜大过,但也不能太寒酸了。
毕竟,过生辰这种事情,小孩儿素来是最最期待的。就连勋哥儿那种十分沉稳的性子,临到生辰时候,也会流露出期待的神色。
蓁蓁在纸上写了好长好长的一摞列表,又仔仔细细写了那日的章程,自己瞧了许久,才觉得略微满意了些。
她又拿起晾干了的宣纸,过去给相公看,“相公,你替我瞧瞧,可还有那里落下了。”
覃九寒瞧那纸上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不由得心里一酸,两人都快“老夫老妻”了,却吃起了儿子的醋。
不过,他自己心里也知道丢面子,他在蓁蓁面前,素来是最看重这些的,所以酸归酸,却还是认认真真替妻子谋划起来。
他想,温哥儿是他同蓁蓁的孩子,宠着些也没有什么大碍,比起记挂外人,倒还不如对温哥儿上心。
却是没想到,过几日还得实打实醋上一回,这回却不是吃自个儿儿子的布了。
很快到了温哥儿生辰那一日,府中小主子生辰,虽然不是整寿,但大大小小是件喜事,府里上上下下都笑脸迎人。
勋哥儿也从安家书院请假回来了,一进门,便被温哥儿结结实实抱住了大腿,小豆丁似的温哥儿穿了一身喜洋洋的红色袍子,裹得圆圆的,活像个红包。
“大红包”还喜气洋洋喊道,“哥哥,哥哥,今日是我生辰!”
勋哥儿听了都觉得好笑,哪有人一上来就提醒别人,今日是自己的生辰的,同讨礼有何异?不过是自家弟弟,他自然乐意哄着。
他将温哥儿抱到一边,恭恭敬敬给爹和娘请了安,“孩儿回来了。”说罢,又一脸担忧看向娘,“娘的咳嗽可好了?孩儿不孝,娘亲身子不爽利,孩儿却不能待在娘身边。孩儿这回回来,带了枇杷膏,乃是我的一位同窗家中的古方子,安夫子用了极好,孩儿便向同窗讨来了。”
蓁蓁听了满脸笑意,“娘是大人,能照顾好自己,就是小小的风寒,勋哥儿别放在心上。你那枇杷膏,娘会记得用的。”
她前些日子大抵是太忙了,一不小心便染了风寒,其实不是什么大毛病,很快便好了,只是嗓子还有些痒痒的,时不时要咳上一两声。
偏偏就这点小病,倒是惹得相公黑了脸,将她身边的人都结结实实训了一顿。
大的这般,小的也是如出一撤,小豆丁温哥儿也是眼泪巴巴窝在她身边,说话都小小声的,像是怕吓着她一样。
现如今,勋哥儿回来了,第一句问的话,也还是她的风寒。若不是蓁蓁知道自己是染了风寒,还当自己得了什么大病呢。
当然,这话她是不敢说出口的,也就是在心里琢磨琢磨,真要说出口了,免不了又要被两孩子加相公,用不赞同的眼神看上几眼了。
勋哥儿这才有功夫去同弟弟说话,好在他也没有让弟弟失望,还卖了个关子,道,“好了,等用过晚宴,我就将准备好的生辰礼给你。”
温哥儿小可爱仗着今日是他生辰,料想阿兄也不会轻易训他,便扭扭捏捏的,拉着阿兄的袖角撒娇。
“哥哥,你先给我看看呗。我就看看啦!就看一下。”温哥儿伸出一根手指,表明了自己只看一下下的决心,小眼神可怜兮兮的。
勋哥儿有些为难,他素来是个很有规划的人,定下了的事情,轻易不愿意更改,偏偏今日又是温哥儿的生辰,他也不舍得违背弟弟的意愿。
勋哥儿的性情,蓁蓁是很知道的,便对撒娇的温哥儿道,“好了,哥哥辛辛苦苦给你准备了生辰礼,就一定会给你的,不许学女孩儿那般扭扭捏捏的。过来,娘跟你带坠子,今早你玉腰姐姐替你做了新絡子。”
温哥儿其实也就是撒娇,倒是没有真的想为难兄长,闻言就蹦蹦跳跳过来了,挺着小胸脯。
蓁蓁替他挂了坠子,又颇为疼爱的拍拍他的脑袋,示意他跟着阿兄出去玩了。
温哥儿许久没有见过哥哥了,想的不行,当即黏糊糊的黏着哥哥,半步都不带离的。
勋哥儿亦是十分疼爱弟弟,今日是弟弟的生辰,便愈发和颜悦色起来,连弟弟拉着他要去玩他一向看不大上的蟋蟀,都应下了。
蓁蓁看着兄弟俩牵着手出去了,不由微微一笑,道,“到底是要有伴儿才好。若是只有勋哥儿或是温哥儿一个,那便不像这般热闹了。”
在这一点上,覃九寒同她达成了共识,不过他倒不是觉得兄弟有伴还是什么的,而是单纯觉得,两儿子能自娱自乐的,不要总是来打扰他同蓁蓁的时间,便算是极好的。
等到了夜里,便是温哥儿的生辰宴了。
蓁蓁特意替温哥儿备好了小红封,等到府里上上下下前来恭祝他生辰的时候,便让玉腰捧了出来,让温哥儿一个个给分了,算是讨个吉利。
毕竟,为了温哥儿这个生辰,府里上上下下也是忙了些时候,让温哥儿发个红封,也是教他不能忽视手下人的辛劳。
分了红封,蓁蓁才一手牵一个,跟在相公后头,往屋里头走。
勋哥儿年纪稍长了些,被娘牵着,不由得红了脸,但又觉得娘的手十分温暖,不舍得松开,便又红着脸强自镇定下来。
蓁蓁哪里知道儿子纠结的小心思,进了屋,便松了手。
屋内暖烘烘的,燃着烛火,照得屋内温暖而温馨。桌上的菜肴乃是蓁蓁亲自写的菜单子,又特意去厨房看过了,不是那种燕窝鱼翅的奢侈,但都是一家人爱吃的。
坐罢,蓁蓁先给相公和自己倒了杯酒,她酒量浅,所以用的米酒,尝着还有些微微甜。
又给勋哥儿个温哥儿倒了桃汁,兄弟二人都十分懂事,忙捧着杯子站起来,将酒杯压的稍低,方便蓁蓁倒桃汁。
“今日是温哥儿的生辰,娘祝温哥儿健健康康长大,无忧无虑,平安喜乐。”
温哥儿还小呢,没被人这般敬酒过,还乐呵呵觉得十分好玩,笑眯眯有样学样,喝了桃汁,“谢谢娘!”
覃九寒见蓁蓁杯子空了,忙顺手将她的酒杯往自己另一侧一搁,怕她又像先前那样醉了。
紧接着,他也举起杯子,道,“过了今夜,你便又长大了一岁。做事不可鲁莽,遇事要多思考。”
温哥儿平时不大怕爹,但爹一说正事的时候,他就有点发怵了,忙乖乖应到,“孩儿知道了,多谢爹爹的教诲。”
勋哥儿亦是端起酒杯,向最疼爱的弟弟,表达了自己的祝愿。
屋内暖暖的,一家四口十分温馨,角落里还铺着厚厚的垫子,窝着红豆一家子,喵声喵语的,勾的温哥儿净往那边看。
……
直至深夜,蓁蓁才独自从兄弟二人的院子出来,相公饮了酒,她不放心他出来吹风,但又不放心两个孩子,便送他们回了院子,她刚盯着兄弟俩歇下,许是白日里睡多了,此时瞧了满院子的梅花儿,倒是颇有兴致。
不过到底夜深了,也不大适合逗留,脚下的步子便快了起来,玉腰在前头提着灯笼,照得雪地里一片白茫茫的。
四周十分寂静,只听得到脚下踩雪发出的“咯滋咯滋”的声音。
但也正是因为静谧无声,树后稍有动静,便让玉腰给听见了,“树后是何人?”
蓁蓁也跟着停下脚步,看向那株落了雪的梅树,再一看,树后出来了个人。
第175章 。。。
“三殿下?”待瞧清楚了; 玉腰惊讶喊了一声,对于三殿下大半夜躲在树后十分不解。
三殿下从树后出来,面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有心想解释; 但当着下人的面; 也是不好解释。
还是蓁蓁,及时将玉腰给支开了,“玉腰,三殿下衣裳穿的薄,你去取件披风来。”
玉腰略一行礼; 便朝不远处的三殿下暂住的宅子去了。
玉腰一走; 三殿下便踌躇着神色; 似乎打算解释自己为何大半夜的待在外头; 但又似乎有难言之隐,不好开口一样。
蓁蓁知道这般大的孩子都爱面子,哪怕是宫里的皇子也不例外,便恰当地替他寻好了借口。
“这大雪天的; 屋里暖和倒是暖和; 只是烧了碳,到底是有些闷得慌; 出来走走; 倒是舒服了不少。”
三殿下忙应道,“夫人说的极是,只是方才惊到夫人了。”
蓁蓁哪里会和小孩儿计较; 闻言便摇摇头,“又不是琉璃人儿,哪里就那么容易惊着。倒是三殿下您,天寒地冻的,略透透气就好了,待久了恐怕要着凉的。”
三殿下也顺势应了下来,随即两人便等着玉腰回来。
寒风呼号,其实苏州的风,比起青州府要温柔和煦了不少,但北地乃是干寒,南地却是湿冷,风嗖嗖的,直往骨子里吹,刮的人面上生疼。
三殿下乃是不知不觉逛了一路,才逛到这园子里的,下人也是不察他会走的这般远,连手捂子也没给他准备。
此时风愈发大了,两人又在风口站着,三殿下虽然极力掩饰,但还是冻的微微发颤,只是凭着意志硬撑着。
蓁蓁瞧着又有几分心疼了,她本来就是极容易心软的人,而三殿下偏偏又是那种苦兮兮的孩子,大半夜的一个人在园子里瞎逛,也不知是有什么心事。
她微微叹了口气,将自己烘得暖暖的手捂子塞到三殿下手里,然后顺势引他去廊下站着。
三殿下被塞了个手捂子,还有些迟疑,他是知道他的身份让他不上不下不尴不尬的,要说是个受宠的皇子吧,那也炙手可热,但偏偏身份够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