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梓唯没有回应,只是又点燃一支烟。
安知华皱起眉毛,他有点担心,“那个毕赢到底是什么来头,我帮你前前后后给她送过几十万的支票,我看得出来这个女生不简单。梓唯,你到底被她攥住了什么把柄,让她这样一次次要挟你?”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我说了那个孩子是我的。”单梓唯有点不耐烦。
“帮别人认账很风光吗,单梓唯你平时的聪明劲到哪里去了?”安知华生气了,“今天在饭店,毕赢当着你的面那样对闻书遥,摆明是让你心疼。她知道闻书遥是你唯一的弱点,就演了那么一出苦情戏,她就是想要所有人都以为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我本来就是。”单梓唯扬起嘴角,露出自嘲的笑容。
安知华诧异地望着他,他从来没有见过骄傲自负的单梓唯这样菲薄自己。
单梓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说:“我去看着闻书遥,你先回去吧,翟伯父那里还需要你调停。”
还没等他迈出一步,安知华又叫住他。安知华有点犹豫,但最后还是将心里的猜疑说出口。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单梓唯回头,他的眼神变得无比锋利,仿佛可以划破肌肤的利刃。安知华的话好像被这狭长幽静的走廊反复放大反弹,最终以沉重的力度击中单梓唯。
“是你找人开车去撞毕赢的吗?”
“我没有。”单梓唯回避他质问的目光。
安知华摇摇头,“你想摆脱毕赢但也不能□□吧?要是被警察查到,这是要坐牢的!你不能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一生的前途都葬送了。梓唯,毕赢到底是什么人,让你这样几乎丧失理智。”
“我说了不是我。”单梓唯斩钉截铁地否认,他轻轻叹口气,又说:“五年前,我曾做过一件很错很错的事情,但当我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安老师,你试过杀人的感觉吗?”
安知华一愣,他完全不明白单梓唯的意思。
恰好此时,有护士推着病人经过,单梓唯看看时间,便催促安知华早些回去。安知华知道今晚是不能从单梓唯口中问出什么了,只好忧心忡忡地离开。
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上,只有江依寰一个人安静地坐着。单梓唯走到她身边,和她并肩而坐。
江依寰刚刚哭过,脸上还残留着眼泪,她望着躺在病房里的闻书遥,心里难过得很。身旁递过来一张纸巾,江依寰伸手接过,又忍不住抽泣起来。
她说:“闻书遥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一定很痛吧?他们说即使人昏迷了,意识也还是有的,尤其是可以感知到疼痛。以前每次我惹了麻烦,闻书遥都会赶来帮我,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女生像她对我那么好。”
“闻书遥她很善良。”单梓唯轻声说。
江依寰点头如捣蒜,继续哭诉,“从小到大,我都像个男孩,其实我很羡慕那些梳着长辫子穿花裙子的女生。我也试过像她们那样打扮自己,可出来的效果却是谛笑皆非。上初中的时候,我总是穿一件毛绒绒的像棕熊一样的外套,时间一长,这件衣服好像就变成我的标志。每次体育课的时候,我一出现,教学楼窗台上就有男生开始吹口哨,叫我肥婆,巨无霸,女金刚。我生气不穿了,可同学们好像忽然不认识我了。我才知道,我穿上那件衣服就是江依寰,脱下来,就谁也不是。”
江依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她只是觉得坐在身边的这个男生可能听得懂。不过就算他听不懂也无所谓,她只是被闻书遥的事情压抑地快要喘不过气来,想和陌生人倾诉一下罢了。
上大学以来,她之所以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千里求爱,都是因为她知道,总有一个女生会来为自己收藏残局,她才能这般任性。江依寰不聪明,说话不玲珑,喝起酒来又变身,谁都受不了她。能交到闻书遥这个朋友,已经是她的三生有幸,她只恨自己此刻不能替闻书遥去疼,去伤。nm
江依寰正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事情,猛然转头,看到单梓唯捏紧拳头,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连忙手足无措地说:“你……你这是怎么了?”
单梓唯目不转睛地望着监护室玻璃窗里的闻书遥,整整一个晚上积压在体内的情绪仿佛惊涛骇浪,有什么东西正要挣扎着从内脏的缝隙里飞溅而出。他紧紧闭上眼睛,咬紧牙关,生怕它会从呼吸里跑出来,可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涌出眼角,沾湿了整张脸。
江依寰小心翼翼地抓住他的胳膊,像是怕引爆单梓唯身体里的炸弹一样,“你……别吓我,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出来,我不会嘲笑你哭的。”
单梓唯看着她,眼睛里布满血丝,他说:“闻书遥这个人其实特别怕疼,以前她受伤生病从来也不和我说,因为她怕给我添麻烦。可我是她的男朋友,我照顾她是理所当然的。我第一次去她家的时候,半夜她做噩梦,一直说着梦话,我把她抱到床上,她忽然伸手抓住我,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再让她这么孤独。她从来都不知道我和她在一起的那半年,是我最幸福的时光,每次看着她在厨房做饭,我都有种终于找到家的感觉。只要她需要我,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闻书遥要离开我?”
人们常说时间会带走一切,但有些东西终究还是经过岁月的磨砺沉淀下来。比如单梓唯喜欢闻书遥,就是一份镌刻到生命脉络里的执念,和刻在肌肤上的纹身一样,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重逢的时候,闻书遥依旧淡漠冷静,她的感情永远被她密封的牢不可破。而单梓唯已经远远不是她的对手,他依旧像当初那样没心没肺,所以他比当初还要不堪一击。
五年的分离,无异于残酷的折磨,闻书遥永远不会明白,单梓唯心里的恐惧。在他和单辞远断绝父子关系后,千方百计地往上爬,他要用自己的能力堂堂正正地赢得一方天地。他要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可以日后为闻书遥遮风挡雨。
这几年,他一直都在密切关注闻书遥的生活状态,她高中的同桌是他的小学生同学,每天都负责把闻书遥的情况写成短信发给单梓唯。高考前夕,单梓唯又联络一群初中同学,从各种渠道把自己报考l大学的消息放出去。他要赌一次,赌闻书遥一定会和自己考同样的学校,他始终相信她对他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眷恋。
所以开学那天,在校门口的宣传栏上看见闻书遥的照片时,他几乎欣喜若狂,同时又忐忑不安。他害怕他主动去找闻书遥,得到的只是对方冷漠的眼神,所以他选择安静地等待,等待闻书遥来和自己偶遇。结果一等,就是一年。
年少轻狂的日子里面,他曾闹得满校风雨,做过很多无法挽回的错事。他曾经用各种方式伤害闻书遥,但最终痛得咬牙切齿的人却是他自己。
如果命运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五年前,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开闻书遥的手。哪怕被她瞧不起,哪怕去求她,如果他们没有分开,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一连串事件。莳康桥不会死,汪筱元不会死,他和莳雨沉也不会生死相斗,今时今日他更不会遇到毕赢。
闻书遥太理智,太隐忍,而她也是因为这过分的坚强才美丽娇娆。她是一个很值得让人疼惜女孩,也是一枚气得人牙痒的顽石。可单梓唯别无选择,谁让他就是喜欢这块朽木,这枚顽石。
但命运,却不会再给他补救的机会。
未来的路,他只会和闻书遥渐行渐远。
江依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叫单梓唯的男生在自己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他的哭声压抑而绝望,听得人心生凄楚,莫名绞痛。江依寰看到路过的病人都向这边投来关注的目光,更是手忙脚乱。
“你这样,别人会以为我欺负你了。”她有点语无伦次。
江依寰还是第一次看见一个男生哭得这么难以自持,她觉得单梓唯也不像榴莲酥他们说的那么不可饶恕。或许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但就看他对闻书遥这般念念不忘,应该也坏不到哪去。
单梓唯哭累了,就倒在长椅上睡着了。江依寰觉得他可怜,就把外套脱下来给他盖着。其实她也看出来,单梓唯并没有睡着,他只是太疲惫,又不想再面对任何人,所以才闭上眼睛。
医院暗白色的灯光里,单梓唯眼角的泪光就像是蜻蜓透明的翅膀。江依寰忽然好羡慕闻书遥,有这样一个男生肯为她流尽眼泪,可是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能在一起呢?
江依寰安静地望着依旧在昏睡的闻书遥,轻声说,闻书遥,你快醒来吧,我们每个人都需要你。
☆、第四十五章
有的时候,你明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眼前的景象却清晰得让人难辨虚实。
比如现在,闻书遥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正坐在d中学的生物实验室里。
这间教室还是和过去一样,阴气森森,终年泛着一股腐朽的霉味,仿佛空气也是湿乎乎沉甸甸的。虽然教室里面有几扇大窗户,却被黑色的窗帘所遮盖,见不到一丝阳光。绿色的木质试验台一眼望去都泛着冰冷的光芒,实验用具无精打采地凌乱堆放在上面,黑板上用粗体字鲜明地写着“基因在亲子代之间的遗传”。
闻书遥全身猛然打了一个冷战,背脊仿佛爬上湿滑的蜥蜴。
就是那天了。
汪筱元死的那天,他们在这间教室里上的就是这一课。
“闻书遥,你醒了?”
讲台前方忽然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闻书遥抬起头,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少女。她有一张白的近乎于透明的脸庞,眼睛大而圆,睫毛浓密,精巧的嘴唇好像是露水中浸过的葡萄一样鲜嫩饱满。她穿着校服衬衫,露出修长的脖颈,仿佛是镀满月光的象牙色,让人不忍触碰。
少女望着闻书遥震惊的神情,露出微笑,“怎么,不认识我了?”
闻书遥当然没有忘记她,而且永远都不可能忘记。
“汪筱元。”
在吐出这三个字的瞬间,闻书遥有种错觉,她就仿佛是穿越了时空,回到五年之前。她看到对面的玻璃镜子上映出自己的脸,那是一个扎着马尾辫,身穿宽大校服的瘦削女生,十五岁的闻书遥。
“为什么会这样……我死了吗?”闻书遥难以置信地看向汪筱元,她想起不久以前,自己好像出了车祸。
汪筱元笑而不语,她的目光落在教室后方的一扇门上。闻书遥也回过头去。
“你还记得这间教室和这个储藏室吗?”
闻书遥当记得,她相信当年三年二班的每一个女生都会记得。初三那年,学校里除了流传着“放学后的伙伴”这个诡异的怪谈,还有一个更恐怖的流言,那就是“审判的囚室”。
传闻很多年前,有一位女生放学后独自一人在生物实验室整理实验器材,并把东西搬到教室后方的储物室。所谓的储物室不过是只能容纳下一个人的狭小隔间,也没有窗户。女生进去后,储物室的门忽然自动关上了,任凭她如何用力都推不开。女生在一片漆黑中吓得手足无措,发出声嘶力竭的呼救声,可整个学校只剩她一个人,根本不会有人来救她。
第二天,同学们发现女生没有来上学,而且一连几天她都没有出现。直到一个星期后,当值日生再度打开储物室的门,才终于找到这个失踪多日的女生。
她死了。
极度骇人的扭曲面容和沾满鲜血的双手,无法想象在她死前的那段时间里曾经遭遇到多么大的恐惧和绝。,一个人被关在完全的漆黑之中,与世隔绝,氧气耗尽,垂死挣扎,直至死亡。
闻书遥还记得当年全班女生听到这个传闻后都吓得花容失色,无论如何都不去生物实验室上课,变着花样请假。闻书遥倒是不以为然,怪谈毕竟是怪谈,都是口耳相传编出来人吓人的,不值得畏惧。
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初三那年,真的有女生被关进储物室了。她们被救出来的时候都吓得不能言语,事后也不敢说出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有心的人都可以看出端倪,所有被关进储物室的女生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曾经都得罪过汪筱元。
这其中就包括闻书遥。
闻书遥下意识地握紧拳头,时隔多年,可那时候的黑暗与窒息却依旧记忆犹新。如果不是后来单梓唯忽然出现,把她救出来,闻书遥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审判的囚室,这个名字起的相当贴切。
闻书遥将视线从斑驳的门扉上移回来,看着汪筱元毫无瑕疵的脸,她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汪筱元抱紧双臂,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当年很多人都以为‘审判的囚室’这个怪谈是我想出来的,但事实并非如此,编造这个怪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