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兰站起身,来到邹老太太席前,盈盈下拜,“多谢舅祖父、舅祖母的赏。”
邹老太太笑容满面的朝雪兰招手,把雪兰叫到自己面前,笑吟吟着道,“三姐姐这话可不对,三姐姐细瞧,这枕衣做成这样,还能说是寻常么?”
邹老太太转头又笑眯眯的对雪兰说道,“兰姐儿,你果然心灵手巧,颇有你祖母当年的风采,改日里可要多来府里走动走动,叫我家这几个粗笨的丫头也和你学上一学。”
叶老太太受用的呵呵笑起。
座上的众千金们听了这邹老太太的话,把目光都集在邹老太太手上的枕衣上。和三小姐坐在一起的绿衣女子站起身来,走到邹老太太面前,笑说,“祖母,您夸叶家表姐叫我们心中羡慕,祖母倒让我们也看看表姐出众的寿礼,我们也好学学。”
雪兰也是刚刚才知道,着绿衣的是邹府的大小姐邹玉莞,是表舅的大女儿,邹清然的亲妹妹。
邹老太太笑着啐了一口邹玉莞,又携着她的手拉到身边,“你那点小心思,打量我不知道呢,定是心中不服气。好好,给你们拿去仔细看看去罢。”
邹玉莞也不分辨,抿嘴笑着接过枕衣回到座上。几位小姐都围拢过来,一旁的三小姐也凑了过去。
只见杏黄色的枕面上绣着茜色的各个体的寿字,而各个寿字又组成了两个大大的“白寿”字样。
白寿?!
众人的脸上都闪过莫测的光来。没到九十九,哪里敢称为白寿?!这样的寿礼,居然还得了邹老太爷的赏?邹家人难道没看出来这是一种诅咒么?
六小姐先唯恐天下不乱的叫道,“可了不得了,这不是在咒舅祖父么?!”
众位千金都看向立在邹老太太身边的雪兰,却见雪兰面色如常。
她难道疯了不成?!更让众千金想不透的是,这样的寿礼居然还得了金豆子!邹家老太爷也疯了罢?!
叶老太太横了六小姐一眼,着实恨她不知道给自家人留情面,叶老太太沉声道,“芳姐儿,可看仔细了么?”
六小姐偷眼看到叶老太太脸色不虞,不敢再多说什么。
有人忽然惊呼出来,“对着阳光……你们看!”
邹玉莞听了这话,不由得把枕衣拿高一些。当一缕阳光倾斜在枕衣上,所有的人都看清那“白寿”的“白”上面隐隐可见闪出一条五色横线,把原本一个“白”字,添成了“百”字。再看那条五色细线绣在“百寿”两个字外,令两个字浑然成一体,大气又不失雍容,看着叫人叹服。
原来是百寿!
百寿即是祝福,又枕面上一百个寿字的概括。
怎么会这样?!不是明明是个“白”字的么?!
张嬷嬷、平秋和三小姐脸色骤变,几乎同时在心中呐喊着。
在场的千金们也呆住了。
这样的手法,这样的刺绣,这样的独特,叶家二小姐果然领得起一荷包的金豆子。
张嬷嬷在雪兰身后死死的握住了平秋的手腕,她双眼发直,那目光再难从枕衣上拨出来了。
明明是……一个白字,怎么就……张嬷嬷连双唇都白了下去。二小姐日日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她是什么时候把白寿枕衣做成了百寿的呢?又是谁给不识字的二小姐出了这个主意呢?
一定是刘嬷嬷!
张嬷嬷恨得牙直痒。
可是,一招落人后,这一盘棋张嬷嬷就必输无疑了。
张嬷嬷眼神涣散起来,完了,别提是替玉珠报仇,自己这仇也报不得了。
而一旁的三小姐脸色比张嬷嬷好看不到哪里去,她长长的指甲陷在六小姐的手心中还不自知。六小姐发现了三小姐的异状,暗中狠狠的掐了三小姐手背一下,三小姐才回过神来。三小姐故作端茶来饮,脸色却是雪白的。
邹玉莞抬眼望向雪兰,神色顿时肃然起敬,连称呼都改了,“二表姐果然是个奇才,怎么会想到这个法子的?”
雪兰莞尔一笑,微欠身子,“大妹妹谬赞了,我全是跟着张嬷嬷学的女红,照样学样,也只学了十之有一。”
邹玉莞来了兴致,“张嬷嬷是从前跟前姑祖母的嬷嬷么?”
见雪兰点头,邹玉莞看向脸色如死灰的张嬷嬷,赞道,“果然是姑祖母调理出的人,我们纵是不如二小姐,也输得服气。”
张嬷嬷听到邹玉莞如此夸赞她,脸色更为难看,只牵了牵嘴角,连个礼都忘施了。
“我先代你们老太太赏了张嬷嬷!”邹老太太抢先发了话,招手叫人去取了一个荷包,算是给张嬷嬷的赏了。
张嬷嬷接过荷包,只觉得这荷包如堵在她胸中的那团气一样,上不去也下不来,生生的堵得她难受。
叶老太太微笑起来。今天不只是雪兰露了脸,就连张嬷嬷也得了众人的赞赏,自己脸上着实有光。
邹老太太见众小姐被雪兰惊住了,又笑着恭维起叶老太太来。
一瞬间,从前的热闹又重回到宴席上。只是不同的是,有几个小姐已经坐到雪兰身边,拉着雪兰问起五色线的针法来。
第三十一章 暗棋
雪兰抬头笑望着半扶着平秋的手的张嬷嬷,问道,“咦?嬷嬷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呢,现在脸色怎么会这么差呢?”
平秋怕惹得旁人来看,事情再败露,忙替张嬷嬷打圆场,“嬷嬷忽然有些头晕,许是许久不出门的缘故,小姐您快和诸位小姐说话,我扶嬷嬷下去坐坐。”
见雪兰点头,平秋才扶着张嬷嬷退下。
离开宴席,张嬷嬷便一把抓住了平秋的手,声音发起颤来,“平秋……你……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平秋也心乱如麻,她抿嘴朝张嬷嬷摆摆手,四下望了望,才低声说,“这黑天白日的,我们都守着她,她哪天的时间绣成‘百寿’的?”
张嬷嬷眼露凶光,“我猜是刘嬷嬷教给她的!”
平秋皱着眉,“可是刘嬷嬷是什么时候教的?”
张嬷嬷沉默下来。
平秋忽然一跺脚,“一定是早饭后她带二小姐出去时教的!”
张嬷嬷气得直骂刘嬷嬷,“老货果然可恨!”
平秋若有所思的望向张嬷嬷,“嬷嬷,如果刘嬷嬷教给了二小姐,她该说得明白‘白寿’的意思,二小姐即知晓了,为何不在刚刚揭发了您呢?”
张嬷嬷心里突突直跳,强打起精神来,说出的话却没了底气,“许是她不敢开罪我罢……”张娘娘稳了稳心神,安慰起平秋来,“且放下心罢,二小姐刚刚也说是因我教得她女红,老太太和夫人们都听得清,她此后再想把此事揪出来,我也不会认!”
平秋出神不语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总觉得,我们从开始就小看了二小姐……她……她也许不只是表面的那般莽撞……”
张嬷嬷眼皮一跳,那么,二小姐还有什么后招么?!
张嬷嬷和平秋在私议雪兰时,雪兰正在宴席上和几位小姐说着话。
雪兰虽一招令众小姐们惊叹,她却不自傲,倒和几位千金说起了五色线针法来。雪兰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交到几位千金手上,“也是初次见面,我的女红又不好,嬷嬷帮我做了几个帕子送给众姐妹,姐妹们别嫌弃,我嬷嬷的女红,你们也是极清楚的。”
刚刚露了脸,雪兰就提到张嬷嬷,现在又能收到这位嬷嬷亲手所制的帕子,哪位千金会嫌弃?大家只盼着回去悄悄学学这种五色彩线的针法呢。
几位小姐高兴的收下了帕子。
宴席一直到了晡食时分才结束了,叶老太太心满意足的带着孙女们向邹老太太告辞。邹家夫人一直送到叶老太太至垂花门处,才悄悄拉住了叶老太太的手,低语道,“姑母,有件事,我实在该告诉给姑母。”
见叶老太太皱眉看着自己,邹夫人才又道,“兰姐儿刚刚给莞姐儿送了一块帕子,兰姐儿说是她嬷嬷做的,莞姐儿倒也没想别的,欢喜着收下了。可是刚刚,她只看了一眼,便送给我了,脸都有些吓白了……这么大的事,我若是不告诉给姑母,实在对不住姑母平日的关照了。”
邹夫人说到这里,话音一滞,脸上极不自然起来,叶老太太就知道这里面有事。邹夫人声音更低,“姑母,这帕子极不妥,我想着兰姐儿年纪小,哪里会有这些心思,又是嬷嬷做的,您倒该问问那嬷嬷。我把帕子给您,您看了便知。”
邹夫人说着,把一块水粉色的帕子快速的塞在叶老太太手里,然后故作无事一般,扶着叶老太太上了软轿。
在软轿里,叶老太太借着微弱的光线展开了帕子。只一眼,叶老太太脸色顿变。
难怪邹夫人会那么说,竟然会出这样的事!
叶老太太忽的一下把帕子握在手中,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叶府众人跟着叶老太太回了府,大家不知道因为什么,只见得叶老太太从邹府出来后,脸上就不乐。众人皆陪着小心,在软轿至叶府垂花门时,叶老太太发了话,“让兰姐儿和张嬷嬷跟我回南松园,我有话问,其他人都各自回园罢,珊姐儿先去紫园。还有,”
叶老太太不由得瞥向六小姐,“芳姐儿回房里抄五遍女诫,好好学学怎样在外人面前维护家族的利益,明日送来给我看。”
六小姐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三小姐轻推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低声答是。
林氏、胡氏只得带着各自儿女回了自己的院。
雪兰带着张嬷嬷去了南松园,张嬷嬷心里打着鼓,怎么原本还好好的老太太,忽然就变了脸了?
心中忐忑着,张嬷嬷低着头跟在雪兰身后,走进了南松园的正厅。
叶老太太沉着脸坐在罗汉床上,先打发走屋里的人,才看向雪兰,“你的女红果然是和张嬷嬷学的么?”
雪兰点点头,“回祖母的话,从前岁县里没人会女红。”
叶老太太又瞥向张嬷嬷,张嬷嬷知道雪兰今日得了赏,连着自己也得了赏赐,她忙附和道,“回老太太的话,是奴婢教二小姐的。”
“那二小姐的帕子呢?”叶老太太直接望向张嬷嬷。
刚刚的话已出口,张嬷嬷倒不觉得帕子有什么事,只得陪笑着回道,“回老太太的话,帕子也是二小姐跟着奴婢学的,前几日奴婢还帮着二小姐做了几块帕子。”
叶老太太脸色铁青,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来甩在张嬷嬷的脸上,“好没脸的奴才,看看你干的好事!”
张嬷嬷被叶老太太这么一吼,吓了一跳,她拿起甩在身上的帕子展开来一瞧,只见水粉色的帕子上赫然绣着一对脖颈相交的鸳鸯!
张嬷嬷吓得一口气差点没吐出来,除了楚馆青楼的姑娘们,还有哪户良善人家未出阁的女子敢在帕子上绣着鸳鸯?别说鸳鸯,绣朵并蒂花都不敢。而现在,这个帕子绣着对鸳鸯……还交着脖颈……张嬷嬷的冷汗湿透了她的后襟。
张嬷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慌忙辩着,“老太太这……这不是奴婢所做啊!”
第三十二章 全胜
叶老太太指着张嬷嬷骂起来,“你还说你没有么?刚刚我问你什么了?你又是如何答的?现在告诉我不是你做的,你当我是三岁娃娃么?!因你往日谨慎,我才把你遣去兰园教兰姐儿,没想到你竟然安了教她走上邪路的心思,竟然敢做出这种帕子来送人?真当兰姐儿是个乡野丫头可以随便欺辱么?”
张嬷嬷头叩在青石板上,不曾停,“老太太,老太太啊,真不是奴婢做的啊,奴婢不知道这是哪来的!”张嬷嬷忽然抬起头,愤怒的望向身边的雪兰,“二小姐……二小姐是不是和刘嬷嬷学的?!二小姐竟然这样陷害老奴,老奴哪里对不住二小姐了?!”
雪兰缩着身子,瑟瑟发抖着看向张嬷嬷,“嬷嬷别骂我……嬷嬷别骂我,我绣得不如嬷嬷的小鸟好看……我一定会努力绣的……”
小鸟?!
叶老太太狠狠的瞪了雪兰一眼,连个鸳鸯都不认识的蠢货,白白让奴才哄了去!
叶老太太虽气雪兰,更恨张嬷嬷。一个嬷嬷竟然把主子小姐唬成这样,还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呢,若是往日在兰园呢?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呢?张嬷嬷指不定嚣张成什么样子呢?!
雪兰她也不喜,可是雪兰是叶府的一员,她的一举一动都无形中被扣上叶家人的帽子。闺中千金绣出鸳鸯来,这话传出去可是好说不好听!
叶老太太狠狠的啐了一口张嬷嬷,“死到临头了,你还敢混赖人。你当初自己把兰姐儿花样子拿给我瞧的,又是你亲口承认你帮兰姐儿做的帕子,你还敢说你没做!这是被韬哥儿媳妇看到了,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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