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身后,向屏风那边走去。
“老太太,”夫人先带着众小姐施起礼来。
雪兰低着头,袖中的手不由得握紧了。
叶家老太太,自己的亲祖母!而这个所谓的祖母,亲手了结了她娘海氏的命,如结果了一只蝼蚁一般……轻易!
雪兰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要忍,一定要忍,海氏的死因还不清楚,她不可盲目行事!
良久,上头的叶老太太才发话,“起来罢。”
雪兰随着众人起身,这才看清,正对面的一张梨花木罗汉床上坐着一个着紫衣的妇人,她怀中抱着一五六岁的男童,似正逗着男童说笑。
三小姐和六小姐规矩的立在一旁,夫人牵着雪兰的手,上前禀道,“老太太,兰姐儿回来给您请安了。”
雪兰依言,又给老太太施了一礼。
“嗯……”叶老太太俯视着面前的雪兰,声音缓慢至极,“回来好好收收心罢,叶府不比岁县里,任你放肆。”
放肆?难道自己会比叶府里的人更放肆么?人命在你们面前都一文不值罢!
雪兰紧抿着嘴,只怕自己张嘴说出这些话来,将之前所做的努力都毁于一旦。
夫人拉了拉雪兰有些发僵的手臂,朝着老太太笑道,“老太太,兰姐儿刚回来,家里人还没认全,倒不如让我带她认认家里面的人,您瞧可好?”
雪兰自然清楚夫人是在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也不说话,任由夫人拉着。
叶老太太冷哼一声,懒得再去瞧显得有些木讷的雪兰,她低头看了看乖乖依在怀中的男童,沉声道,“你也许久没见开哥儿了罢,你好好亲近亲近自己的儿子罢,才五岁的孩子,你们怎么就忍心叫他独自住一个院子去?难道不怕他吓着了?七岁分院也来得及。”
雪兰听着叶老太太嗔多怪少的话,便知叶老太太对夫人有几分看重。
夫人陪着躬身道,“老太太教训得是,只是当年舒哥儿也是早早被老太爷抱去教导,舒哥儿才有今日的出息,老太太心疼幼孙倒是有的。”
夫人说着,上前接过去叶老太太怀里的儿子,抱到一旁。
叶老太太看向旁边立着的大小姐看了一眼,大小姐乖巧的走过来,“老太太,不如叫孙女给二妹妹认认家里的人罢。”
叶老太太赞许的点点头,由着大小姐带着雪兰去认认房中人。
其他人倒也都认得,只有二房里的众人是雪兰回来后第一次见到。
想到二房,雪兰不由得想起那极惧内的二叔父叶世航。叶世航是沐恩侯叶世涵的嫡亲弟弟,无功名在身,只帮着家里管着几个铺子。二夫人胡氏是个泼辣的人,成亲那日,硬是把二老爷叶世航从灌酒的亲朋中拖了走,着实让叶府上下偷笑绯议了好几年。
今日再见,二夫人胡氏竟然热情的拉着雪兰的手问了好些的话,并把两个女儿引到雪兰面前相认。
雪兰记得,四小姐叶雪英是胡氏所出,五小姐叶雪蓉是二房王姨娘所生,几人的年纪相仿,四小姐比自己小一岁,五小姐比自己小两岁。
当年胡氏常以四小姐叶世英年幼体弱,不让她和大房这边的孩子玩。而庶女五小姐叶雪蓉自然也不敢往大房这边跑。从前邵姨娘曾似玩笑着对海氏说,二夫人胡氏是怕大夫人把病气过给了二房的女儿们。
雪兰现在想想,这倒应该是二夫人胡氏的作派。
雪兰和四小姐、五小姐施了礼后,二夫人才笑着又说,“你二叔父去江南管铺子了,等他回来再相见罢。你二哥哥一会儿就该回来了,你们兄妹也是许久不见了。”
雪兰笑着答应一声,心里却想着自己的亲弟弟叶建彰。回来后,她还未见到自己的兄弟。雪兰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八年了,建彰会长多高了么?是胖了还是瘦了?这些年不见,他还记不记得自己这个姐姐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府里的人到底会对叶建彰如何呢?
正思量着,门外的丫头进来禀道,“老太太,大爷、二爷、三爷、四爷几个散学回来了。”
第二十章 家人
雪兰听了这话,不由得朝门口望去。
帘子一挑,先走进来的是叶建舒,叶建舒身后跟着一个瘦高,生得一双桃花眼的男子。雪兰认出,这便是叶府二房的长子,她的二哥叶建晟。
叶建晟身后跟进来的是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穿着一身紫色金线长褂,梳着书生冠,一根翡翠簪子别在发中,颈上戴着金锁蒂花项圈,腰间垂着几个粉色的香囊。男孩的脸未褪尽孩童的微圆,眉目却很清秀。男孩由一个仆妇牵着手,缓缓的走了进来。
建彰!
雪兰眼中浮起水意来,她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定定的望着弟弟。
当年自己离开时,建彰才不满两岁,现在竟然已经长这么高了。看着他的眉眼神韵中,又有几分像海氏,令雪兰激动不已。和当年的孩童已不同,有了些大家公子的风采,只是穿着……
雪兰蹙了蹙眉。
若不是众人都在,雪兰真想过去紧紧的拥住自己的弟弟,问他这几年过得可好?有没有人欺负他?
叶建彰似乎也感觉到有人注意他,他扭头看到了雪兰。叶建彰只是愣了一下,目光中没有久别的亲近,眼里全然是漠然。
叶建彰又转过头去,跟着叶建舒等人,一同向叶老太太施起礼来。
雪兰的心抖了抖。弟弟是不认得她了么?是因为他们分别得太久了么?雪兰心内不能平静,猜测着各种理由。
此时二夫人走过来,笑着一指雪兰对兄弟几人说道,“你们几个倒看看,这可不是兰姐儿嘛。”
几个人转过身来,看向雪兰,纷纷施礼。
雪兰的目光依旧锁在叶建彰身上,叶建彰皱了皱眉,似极不耐烦一样,施了礼就别过脸去。
叶老太太似乎对孙儿们很是满意,挥手让几个少爷依次而立。
雪兰望着对面的叶建彰,只见他半靠在身边仆妇的身上,手上把玩着腰间的荷包,也不看众人,自己似乎把玩得很惬意。
雪兰微皱了下眉。看着叶建彰身边跟着的仆妇,应该是其乳母。但是当年海氏给叶建彰选的乳母并非是此人。难道这里面又出了什么事么?
雪兰把目光从仆妇身上移开,又落到叶建彰身上。叶建彰穿得虽华美,却有几分胭粉味,这样的男孩子,更像女孩。
雪兰想到这里,望向罗汉床坐着的叶老太太,叶老太太根本没看叶建彰一眼,她招手叫过来五岁的叶建开,将他重新搂在怀里,让叶建开给众人背诵学里教的诗。
叶建开一首一首的背诵,赢得满堂喝彩。
雪兰又看向叶建彰,却见得叶建彰退到了叶建晟身后,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块胭脂,他正躲在那里用手指刮起胭脂往口中放。
雪兰大惊,怎么会这样?!
雪兰却不好过去训责叶建彰,她只有眼睁睁的看着如陌生人般的叶建彰。
八年了,叶建彰的举止竟然是如此!海氏多年来望子成龙的愿望,只怕要早早夭折了!
叶建彰吃了一口胭脂,唇上被染得通红。
“彰哥儿,”上面坐着的叶老太太唤了一声叶建彰,叶建彰急得把手指上余下来的胭脂朝着自己的袖子里摸去。摸了一下后,叶建彰才上前一步。
叶老太太皱着眉瞥了一眼唇角红了一片的叶建彰,冷冷一哼,“先把你的嘴给我擦干净了!瞧瞧你,本是大家公子,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夫人一听,急忙上前拉住叶建彰,亲拿出帕子为叶建彰擦了嘴角边的胭脂。
待擦过了叶建彰的嘴角,夫人才强笑着转回身,对叶老太太拜下,“老太太,都是我没教导好彰哥儿,原本是我的不是。”
“你的不是?”叶老太太似乎越说越气,“你待他亲子也不过如此罢,早早的请了先生起了蒙,又亲养在身边几年,还要如何?都是他自己不长进,一个爷成日里只知道和你乳娘混在一起。我来问你,学里先生教的文章你可都会了?”
叶建彰被问得低着的头摇了摇。
“没出息!还不离了我的眼去一旁立着。”叶老太太狠狠的骂上了一句。
雪兰听得脸色苍白,再看叶建彰似乎长出一口气一样,脸上无一丝不自在,倒退到叶建晟的身边,悄悄的拉上他的袖子,挤眼朝着乳母笑了一笑。
雪兰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她以为叶建彰会害羞,会脸红,若是再没出息一些,他也会哭。可是,出乎雪兰的意料之外,叶建彰根本没把叶老太太的态度当成一回事。
这样的庶子,只怕将来是最最扶不起的那一个罢。
雪兰的心疼了起来,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回来得有多晚了。
叶老太太正在生着气,小丫头挑起帘子来,“老太太,侯爷回来了!”
雪兰双眼一黯,长长的睫毛垂下,微颤起来。
沐恩侯叶世涵,自己的父亲,当年也是亲手害死了海氏,弃自己这个亲骨肉于不顾的父亲!
雪兰每每想到海氏离世时的惨状,和刚出生幼弟被抱走的哭声,她就会深恨自己的父亲!
八年了,雪兰要重见父亲,她只想看看,这个所谓的父亲,害死人命后,过得如何?他会不会因海氏和幼弟的亡魂索命而早生了许多华发?
雪兰抬起眼来,秉着气,冷漠的看向门口。
帘子高挑,一个着月白色长袍,腰系白玉带的男子走了进来。雪兰的双瞳猛然一缩,这正是沐恩侯叶世涵!
虽已过了八个年头,雪兰却依然记得叶世涵的样子。细眉凤目,有几分儒雅书生的模样。只是当年叶世涵还清瘦,现在的他脸已微圆,身材也不似当年那般文弱。眼角比八年前多了几条浅浅的细纹,不显得苍老,倒添了几分男子的沧桑气质。
叶世涵进房后,先朝叶老太太施了礼。叶老太太叫他坐下来,说起些家常话。叶老太太待儿子极好,笑着问了许多的话。
待叶老太太问完了话,夫人才上前拉过了雪兰,走到叶世涵面前,笑着道,“侯爷,兰姐儿回来了。”
叶世涵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抬起眼来,望向面前的少女。
夫人在一旁拍了拍雪兰的手臂,轻声道,“兰姐儿,这是你父亲啊,快给你父亲见礼罢。”
雪兰立在那里纹丝未动,只冷漠的看着坐着的叶世涵,不叫人,亦不施礼。
叶世涵也注视着眼前的雪兰,两个人都不说话。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眼神在这对父女俩的身上悠来荡去。有人偷笑,有人无措,有人欢喜。
第二十一章 罚跪
叶老太太压抑了整晚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出来,她指着雪兰,脸色阴沉得似能滴下水来。“谁教养你的规矩?!见了长辈不但不施礼,反倒拿出这样的作派来,你瞪什么眼?!才回来,我本不想教训你,倒叫你以为我性子是泥揉的,任你胡闹了!来人,把二小姐给我拉去祠堂跪上三个时辰,我倒看看她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叶家的规矩了!”
夫人连忙上前替雪兰求情,“老太太,兰姐儿刚回来,府里的规矩她不懂,您就饶过她这一次罢!”
三小姐也跪倒在叶老太太面前,“老太太,二姐姐虽有错,可念在她刚回来,没有个好嬷嬷教导她,您老人家就饶过她这一次罢。”
叶老太太冷笑起来,“再不懂规矩,难道没有人伦纲常么?就算刚回来,她难道不是叶府里的子孙么?我还没见过一个这等不肖的人,你们不必替她求情,来人,把她给我拉到祠堂里跪跪,让她知道叶府可不是容她放肆的地方!”
叶老太太挥手让人把雪兰拉下去,夫人和三小姐并不敢再说什么。
雪兰眼角扫向一旁的叶建彰,她有几分希翼着弟弟叶建彰能站出来替她求情,哪怕是说上几句话。不,或许只有一个惋惜的眼神就好。
可是,叶建彰抬起头来,只是冷漠的看着雪兰一眼,又垂首去抠他指甲上的胭脂去了。
雪兰垂下眼去,遮住了满目的忧伤。今日建彰的举动,远远超过了张嬷嬷对她的羞辱。雪兰咬紧了贝齿。
她的弟弟……被叶府里养成这样,而老太太却把责任推给建彰自己,难道没人去教导建彰么?
若不是心里想着为了海氏,此时只怕雪兰会跳起和叶老太太大吵一架了。正是因为有了许多筹划,雪兰才要忍,也必须忍。
雪兰脸上没有一丝悔意,任由婆子们把她连拉带扯的带出了南松园。
到了后院祠堂,有婆子去打开祠堂的门,皮笑肉不笑的往里一指,“二小姐,还是请您自己去跪在里面罢,奴婢不想拉坏了您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