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弈放下茶盏,起身走到林一鸣身边:“你要不救醒林一川,你才真是个傻蛋!”
“凭什么?”林一鸣愤愤不平地叫道,“又不是我让他病倒的。他昏迷不醒,我求之不得!”
“谁信呢?”谭弈眼神淡漠之极,拍了拍他的肩道,“这宅子的管事是你爹的人对吧?郎中是他请来的是吧?喝了郎中开的药,林一川就昏迷不醒了对吧?不是你做的,是谁?林一川有个三长两短,你大伯父能放过你?他只需要指控你,开口说要在林氏宗族中过继一个儿子。林氏宗亲还会站在你爹和你这一边?”
“我我我……”林一鸣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了半天,潭弈的话让他无言以对。他泄气地坐下了,“这么好的机会,林一川咋就这么命大呢?”
“其实想把家产争到手里,最好的办法是你比林一川优秀。如果林一川身败名裂。你是嫡支二房的长子。你大伯父想过继一个儿子,也争不过你。”
林一鸣眼睛骤然放光:“谭兄的意思是?”
“进了国子监有的是机会。相信我。”
“还要让他进国子监?”林一鸣急了,“只要让他考试过不了,他回扬州必然没脸!”
“你家是经商的。他读书不好,会做买卖呀。林家南北十六行的大掌柜照样听他的。哦,你进国子监读书,他回扬州趁机把家业捏实在了。你觉得这样很好?他进了国子监,没那么多时间打理家中产业。你大伯父大病初愈,你爹不正好插手?”
林一鸣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骂了句:“猪脑子!谭兄说的对,咱们在国子监整死他。”
“这就对了。这药,你拿去给他服下。他还得念你人情不是?”谭弈满意地达到了目的。
晚上穆澜得了信又悄悄来了双榆胡同。
她用指甲刮了一点药丸的粉末尝了,很肯定地告诉林一川:“确实是解药。”
林一川开心地说道:“躺了好几天,终于可以不用装了。雁行,拿酒菜来!小穆,我们喝点酒庆贺庆贺。”
“免了。趁着还没宵禁,我得赶紧走了。家里事多。”穆澜白了他一眼,心想这一千九百两挣得看似容易,却也不容易。她赶紧又补了句话,“交易完了,没事别来烦我。”
好不容易见着,哪能轻易放她走。林一川伸手就去拉她。穆澜的手腕转动了下,手背啪地拍在了他手上。偷袭不成,林一川马上投降:“有事和你商量嘛。”
“林大公子,我对你的事不感兴趣。”
微扬的下巴,斜睨的眼神,都清楚明白表明了她的态度:少来烦我。
还是只骄傲的小铁公鸡!林一川看着就心痒痒。什么时侯她能对自己和颜悦色温柔贤慧……他噗地笑了。温柔贤慧这词安在穆澜身上太可乐了。
那双比常人更黑的眼眸里闪动的情绪让穆澜分辨不清。莫名其妙的眼神,莫名其妙的笑,有病吧?穆澜懒得理他,又打算从窗户翻出去。
“药是林一鸣送来的。其实上是那位羞煞卫阶解元郎指使的。他施了招欲擒故纵,让林一鸣送药来,却很轻易地让我查到是他送的。小穆,我们和谭弈没过节吧?你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一边给我下药,一边又送解药来?”赶在穆澜跳窗之前,林一川快言快语的说完,“还有,他突然和我堂弟打得火热。林一鸣那草包有什么值得他结交的?”
“关我屁事!”穆澜只说了这四个字,轻盈地越窗走了。
林一川气得直奔到窗口。夜色中一道人影在墙头闪了闪就消失不见。
雁行和燕声正端了酒菜进来。见林一川一拳头砸在自己胸口。燕声脱口而出:“少爷,你胸口不舒服?”
林一川揉了揉胸口答了句:“饿的本公子心口疼!”
饿了?燕声下意识地揉着胸口,却盯着自己的肚子瞧。似乎没明白怎么会饿得心口疼。
被气的呗。雁行无声地冷笑。他默默地夸了声穆澜好样的!幸灾乐祸地想,让公子多碰几回软钉子,估计他就知难而返了。
离开林家,穆澜从林家后院一条死巷子里牵出了马。从大杂院过来要经过好几个坊市。她实在不想宵禁后躲来躲去,爬房顶也很累的。
刚骑上马,她蓦然转过了身。
月光将一个人的身影投射在地上,面具师傅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墙角拐角处。
她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面具掩住了他的神色,眼睛冷漠没有感情。
“珑主不会是在跟踪我吧?”
林一川应该和珍珑局无关,面具师傅的出现就只能是因为自己了。
“双榆胡同后面有四条巷子。你为何选择在这里?”面具师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暗哑。
穆澜笑着弯下腰亲呢地拍着马脖子:“我怕我的马被人牵走。我舍不得花银子买。”
面具师傅素来没有和穆澜耍嘴皮子的习惯,冷冷说道:“海鸥轻盈盘旋于海上,盯着鱼时迅急扎入水中捕食。梁信鸥轻功好,目力好,下手稳准狠。”
她早就查觉到双榆胡同四周有人盯哨。没想到竟然是东厂梁信鸥的人。所以才会感叹林一川的一千九百两银子并不好赚。穆澜笑嘻嘻地问道:“您这是在关心我?”
“离林一川远点。如果你不想被东厂的人盯上。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忠告。”面具师傅脚步往后一退,身影消失在围墙背后。
她可以想象林一川的失望与气愤。他真当自己是朋友。而她却拒绝再帮他了。穆澜望着林家宅子的方向,低声说道:“林一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也有自己要面对的事情。祝你好运。”
马穿行于坊市的灯火间,夜风吹过来,那些隐约的笑声从穆澜耳边一闪而过。街头返家的行人从她视线中渐渐后退。她感觉到一种孤单。她驱马经过的人家也许正在围桌用饭,也许正在打架,也许……她只是个一个过客。
她讨厌面具师傅那副幽灵般的样子,他却没有说错。穆澜仰起脸叹了口气。当叹息声随风消逝后,笑容重新回到她脸上。没有朋友不要紧,她还有母亲和穆家班。
不到一个月,她要通过入学考试,进国子监做她应该去做的事情。
第78章 摆摊
进了三月,漫天的杨絮柳絮随风飘着。如同举子们的心情。那种忐忑不安与煎熬只有等着放榜那一刻才会尘埃定。
不过,毕竟春闱已经过去。考得好与不好,能否榜上有名,只能听天由命。
谭弈这段时间太忙。会试录三百二十人。尚未张榜,谭诚已给了他三分之二的名单。他急于“雪中送炭”。挑选着落弟却能用的举子,力邀和他一起进国子监。
他忙碌着,可急坏了林一鸣。直到国子监的入学考试的前一晚。林一鸣才在谭弈家门口堵着了人。
林一鸣拉着谭弈埋怨开了:“谭兄,明天就要考试了。你答应兄弟的事,可不能黄了。”
谭弈心里清楚,林一鸣就算交张白卷,也得把他给录进去。这一刻他突然想逗逗林一鸣,故意叹气道:“一鸣贤弟,对不住啊。我这些天四处寻那些春闱没把握的举子。会试不中,考个国子监的入学考试轻而易举。结果听到风声,今年国子监的入学考试特意定在会试没放榜的时间。朝廷这次对国子监的入学试动真格的了。举子们都爱惜羽毛。一旦被抓,科举无望。听说有些答应去当枪手代考的,都退了银子回拒了。”
“原来如此。辛苦谭兄这些天为小弟奔波劳累。”谭弈答应找个穷举子替考。现在说找不着人,林一鸣心里不高兴,也没办法。他还得抱紧谭弈这条大腿。
见林一鸣没有急得跳起来,谭弈倒是奇了:“瞧你神色,对入学考试有把握?”
林一鸣是个大嘴巴,嘿嘿乐了:“实不瞒谭兄。有人替考那是再好不过。在谭兄答应帮小弟找枪手之前,小弟已经做了安排。”
于是将交银子买通国子监率性堂换座位一事告诉了谭弈。
四千两买杜之仙关门弟子穆澜多写一份试卷?谭弈敏感地抓住了这句话。这件事该如何利用才能得到最大价值的回报?
送走林一鸣,谭弈赶紧去了义父谭诚的私宅。
进了宅子,看到义父。谭弈的急躁一点点散去。
幽静的花园,静立的灯光。谭诚在夜色中欣赏散放着隐隐花香的兰。
“知道为何每次你来,义父总要让你等侯片刻才会开口?”谭诚细心擦试完最后一茎绿叶,将帕子递给旁边侍侯的小太监,示意谭弈随他在园子里散步。
“义父在打磨孩儿的性子。”谭弈并不笨。迅速理解了谭诚的用心。
谭诚不紧不慢地走着。他在家喜欢换了宽袍,穿千层底布鞋。鞋子悄无声息踏在花园石径上,每一步的间距与速度都差不多。不管恼怒还是喜悦,从他的步伐中都看不出他的心情。
“说吧。”
依然是慢悠悠的声调。谭弈努力想让自己也变成义父这样,波涛不兴。然而他终归才二十岁,说得再缓,语气中也能听出明显的兴奋。
“杜之仙的关门弟子穆澜?”谭诚微微上扬的语气,显示出他对这件事上心了。
他停了下来,正站在一蓬迎春花前。小太监手里提着的灯笼映着正开得娇艳的黄色花朵,他伸手摘了一朵,拈在指间慢慢揉搓着,“你如何看?”
谭弈早有准备,小心答道:“别的不说。他是皇上下旨恩赐入学的监生。这次除了落榜的举子外,萌监生贡监生与捐监生都要考入学试。如果穆澜考不中,皇上没脸。”
“杜之仙的关门弟子,成绩不说能进前十,也不会太差。考试过不了,总要有个理由。也许皇上会亲阅穆澜的卷子。”谭诚淡淡说道,“阿弈,换成别的考生,不取也就罢了。穆澜既是杜之仙的关门弟子,朝中关注的目光太多。不是想不取就不取的。东厂做事,特立独行。也不会在明面上授人以柄。”
以为义父教训自己,别仗着东厂督主义子的身份就无所禁忌。谭弈白着脸低下了头。
谭诚微微笑了起来:“你是我的义子。张扬跋扈不算什么事。只需记得,做事要思虑周全。”
看着谭弈惊讶的神色,谭诚倨傲地说道:“知晓你的身份,就算是那一位,也会对你和颜悦色。”
他的目光望向夜色深处的宫城。
谭弈精神一振。目光中涌出无尽地狂热。他狠狠地攥紧了拳头。权势!唯有手中有权,方才能像义父这样傲视天下。
“穆澜这次入学试就算考得再好,义父也会令国子监不予录取。”
这话怎么听着和刚才话里的意思不一样?谭弈疑惑道:“义父不是说皇上也许会亲阅她的卷子。朝中臣子冲着杜之仙的名气,也会看她的卷子。如果她考得好,这岂非……”
“指鹿为马。”谭诚打断了他的话。
昔日赵高权倾朝野,指着一头鹿硬说是马。朝臣碍于其权势纷纷附和。
谭弈懂了。义父这是要借穆澜试探皇帝与朝臣的态度。万一皇上借机掀起朝臣们弹劾东厂,又该如何收场。
谭诚那双平时敛尽锋芒的眼里露出鹰隼一样锐利的光。手中的迎春花不知何时被他揉磋得碎了:“咱家也想看看,咱们那位花一样的皇上会是什么态度。呵呵……”
静静的花园里,谭诚的笑声让谭弈情不自禁哆嗦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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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天监算得极准。三月末的这天,春光明媚。
皇帝下旨调来了禁卫军维持秩序。国子监也抽调出两千名监生帮忙。这阵仗完全不输给会试。然而国子监外仍闹嚷宣嚣如菜市一般。
今年来的捐监生占了一千七百人左右。萌监生和贡监生一共才三百。而进了国子监就包吃住拿癝银。户部亏空,国子监里已经有六千多名监生,朝廷养得难受。皇帝因此下旨要进行入学考试,择优录取。
捐监生中大都是富家子弟,也有清贫之家想谋个出身,卖房卖地筹得银子。考不过入学试,捐的银两概不退还。捐监生的银钱其实就得了个考试资格。那些胸无二两墨的捐监生气得跳脚。又不敢骂朝廷无耻,只得另想办法。
天不亮,国子监外面的大街小巷挤满了人。
穆澜来得也早,坊门才开,就骑了马赶来。街上已经人满为患了。她下了马,早有做这种生意的车马行伙计上来,收了一百文钱将马牵去了马棚照料。
她背着包袱瞅着一个摊位旁边还能挤一挤,笑嘻嘻地走了过去:“兄台,在下卖符。在你旁边铺个摊与你搭个伙如何?”
摆摊的年轻人穿着件紫色系蓝腰带的监生服,瞧着二十出头,眼角微微上翘,有一双灵活的桃花眼。他的摊位上用两根竹竿扯了块横幅,写着:“试题范围答案,国子监率性堂出品。一两银一册。概不讲价。”
国子监分六堂。进率性堂的是成绩最好的监生。他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