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子继承家业,算律法相容,也过不了林家人心那道坎。纷纷保持了沉默。
“现在,没有人再阻止我为我爹捧灵摔盆了吧?!”林一川说完,目光毫不退缩地盯住了梁信鸥,嘴角勾,露出嘲弄的笑容。
梁信鸥眉头微蹙,想起了那天林一川砸碎茶壶的碎响声。直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那声声碎响是林一川给他的答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为了不投靠东厂,宁肯自请出族,净身出户。他叹了口气,锦衣玉食的林大公子大概从来不知道身无分的滋味吧?这幕戏已成了鸡肋,再无看头。不是林家继承人的林一川,对东厂来说毫无用处。扶林二老爷位的任务已经完成,梁信鸥干脆利落地带着番子离开了林家。
林一川目送着东厂的人离开。他知道,这才是最好的选择。父亲为自己做出的选择。
转过身,林一川捧起了灵位:“可以起灵了吧?”
林二老爷没想到林一川主动自请出族,大喜过望。他不再阻拦,神清气爽地喊道:“吉时到了没?到了起灵!”
“起灵!”
听到这一声,林一川抱紧了手的灵牌,仰天大喊:“爹,儿子送您最后一程!”
林园的哭声骤起。
声音与撒落的纸钱被风吹向了空,无声飘荡。
有一种悲伤无需眼泪,却更令人心碎。
………………
大老爷死了。大公子自请出族,再也不是林家的人了。没有主人,失去了主心骨。林家老宅大房所居的东院人心惶惶。
诺大的东院一等管事有十八人。家奴仆人加在一起近三百人。
大老爷做完头七的法事,林一川将所有人都召集在了前堂大厅。
正堂二十四位姨娘浑身缟素。有哭得浑身瘫软的,也有平静淡漠的。
林一川坐在正主位,望着这满堂缟素,心里不是不难过的。
“大家都知道。我是老爷抱养的,不是他的亲骨肉。但他仍然是我爹。”林一川缓缓开口道,“二老爷攀了东厂。我不走……胳膊拧不过大腿。也护不住你们。”
隐忍许久,姨娘们听到这句话,都哭了。姨娘们跟着大老爷过了半生好日子。本以为这一生都会在美丽的林园里安稳度过。大老爷刚过世,她们的生活面临着巨大的改变。
林一川叹了口气,扫了眼堂的姨娘们,猛然提高了声音,“都别哭了!”
姨娘们吓了一跳,强忍着变成了小声啜泣。
“我离开林家之前,好歹也要把你们安顿妥当。”林一川没再看她们,走到了正堂外。
扫视着满院的下人,林一川提气说道:“明天,我要离开林家。将来这里的主人不再是我了。大房所有雇用的短工午时前结清工钱,子时前离开。工钱之外多领五两银的年节红包。所有雇用的长工提前解约,工钱之外再领五十两银。将来你们想再来林家做事,再重新签契约。账房已经准备好了。都去吧。”
丰厚至极的酬劳让雇工们惊喜交加。纷纷跪下给林一川磕头。长工们在林家做的时间久的,一时不舍,又哭了起来。
“去吧。”林一川摆了摆手。
自有管事催促着这些人离开前堂。
堂前仍站着二百余名有身契的下人。这些人有林家的世仆,也有买来的家奴。
“不管是世仆还是买来的家奴,只要想走,都还给身契。世仆每人二百两,家奴每人一百两。管事会去衙门销了卖身契。不愿意走的,也拿银子。将来看自己的造化了。酉时前走或留,都需在管事那里登记。要离开的,戌时前离开。”
更为丰厚的打赏让这些家仆都喜出望外。
几番处置下来,长房的下人已走得七七八八。
最后来向林一川请辞的人是林家的几位管事。林一川睃了背着小包袱的林安一眼,点了点头:“都去吧。”
回到厅,姨娘们不约而同望向他。
林一川叹了口气道:“二老爷也要名声,想来也不会薄待留在林家的姨娘们。想投亲的,我安排车马送归。将来想改嫁的,皆随心意。这是爹的意思,早也与姨娘们说过了。”
雁行和燕声抬了只大箱子进来。林一川亲自从箱子里拿出早写有姨娘姓氏的匣子送到每一个姨娘手。
“每人一个百亩田庄,三千两傍身银。姨娘们的嫁妆贴己服侍的丫头都可以带走。”林一川朝姨娘们团团揖首:“这些年,辛苦你们了。”
“大公子!”大姨娘年纪最大,已经五十多岁了。她扶着丫头的手站起了身,神色安祥之极,“妾身跟了老爷近四十年。妾身哪里也不去。总不能让老爷魂归时,这宅子里一个人都不认得了。”
一席话让堂所有人红了眼睛。
林一川沉默地朝大姨娘弯腰,揖首。
第242章 羞辱
忙碌过后,如鸟离林。 长房陷入了让人心悸的安静之。
这一晚,林一川提灯转悠着宅子。一步步将自己生活了近十九年的家印在了心里。
天色终于大明。东院的大门沉沉开启。
林氏族亲陆续到来,将宽敞的前厅正堂挤了个满满当当。
属于林大老爷的首正位空着。林一川坐在了右首主位。连九老太爷都顺位坐在了他下首。
林一鸣瞧着心里不大痛快。九老太爷都没有吭声,林二老爷也只能忍了,坐了左边首座。
林一川见人齐了,微笑道:“今天之前。大房所有的家仆雇工,我都已安置妥当。遣散费走大房的账。想必二老爷和诸位叔伯不会有意见吧?”
“这是我家的银子!”林一鸣心疼得要死。林一川出手大方,西院得了消息,气得昨天晚林二老爷摔了茶碗。
林一川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你家的银子?”
“一川,别和你弟弟一般见识。这件事我没有意见。他们在长房多年,林家是积善人家,应该的。”心疼归心疼,但是只要林一川离开,不过是些小钱罢了。当买个名声,免得节外生枝。林二老爷生生忍下。
话说得漂亮。族人们纷纷点头称是。
林一川继续说道:“姨娘们服侍爹一辈子。我爹在两年前安排好了。愿意留在林家的,给她们养老送终。想走的,各随其愿。嫁妆私房服待的奴婢都随其带走。所赠田地金银也是爹在世时置办妥当的。族也无意见吧?”
能有意见吗?兄长刚过世,嗣子被赶出家族,失去继承权。林二老爷还敢苛待兄长的姨娘?
想到兄长纳了二十四位姨娘,赠送的财物该有多少?林二老爷心又是一痛。他告诉自己,只要赶走林一川,那些都是……小钱!
“一川处置得妥当。应该的。”九老太爷代表族人们表了态。
该安置的都妥当了。剩下的只有林一川了。
他该不会也要带走一大笔财产吧?说是不取分,谁信哪?林二老爷紧张起来。
“老管家,把账本和对牌都给二老爷吧!”林一川吩咐了声。
选择留在老宅的管事们搬出了八只箱子。老管事将装着对牌的箱子放在了林二老爷旁边。
“这是大房东院所有的账本。二老爷请收好。”林一川说着站了起来,“需要去祠堂吗?”
“不必了!”林二老爷心情激动,将族谱拿给林一川看。
看清面父亲一栏下面已写养子林一川自请出族的字样,林一川干净利落地按下了手印。
林二老爷将族谱递给了旁边的管事,语气也变了:“林一川,从今以后,你再也不是扬州林家的人了。”
“不是林家的人,你不能拿走大房的钱!”林一鸣马补这句话。
“从……我爹过世起,我再没有出过家门。有人盯着,你们自然知道这些天没有一两银子流出过东院。”林一川摊开了双手,“我没拿包袱。现在可以走了吗?”
被林一川欺负了这么多年,总算等到赶他出门扬眉出气的一天。这样让他走了,也太便宜他了。林一鸣眼珠转了转,道,“你说分不取。我可记得你身这件银丝绣白鹤袍子是江南纤巧阁做的,值四百多两银子呢。走也要把衣裳脱了再走!”
“欺人太甚!”燕声愤怒大叫起来。
“一鸣。”林二老爷瞥见族人们难堪的脸色,也觉得儿子过分了。
林一鸣急了,低声在林二老爷耳边说道:“连包袱都没带,您相信他身没藏着银票?给了下人姨娘们一大笔,别都掏空了……”
“这件衣裳林公子瞧得起,给你。”林一川听得分明,讥笑着解开衣带,脱下了那件价值四百多两的银丝绣鹤锦袍,露出里面的白色衣,“林公子不嫌弃,拿去穿吧。我记得你一直很喜欢这件衣裳。”
衣裳扔到林一鸣手,他半晌才反应过来,气得扔到了地:“谁稀罕穿你的旧衣裳!”
“穿不穿随你。我还给林家罢了。”林一川再次潇洒摊开双手,“还需要我脱光搜身吗?”
“够了!一鸣,别再胡闹。”九太老爷实在看不过眼,冷了脸道,“燕声,去给你家少爷取件袍子来,别冻着了。”
“不用了。”林一川示意燕声打开包袱,拿了件他的外袍穿了,“诸位林氏族亲在场见证,我林一川没拿林家一钱离开。将来有谁反口污蔑,说不定老天爷会罚他没了舌头丢了性命。”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谁知道林一川逼急了会怎样?林氏族人面面相觑。
见林一川极自然地穿自己的旧衣,燕声眼泪下来了。从前他家少爷的衣裳沾一个泥点都会换件新衣,何曾穿过别人的旧衣。他怎么看自己那件袍子怎么觉得难受。抹着眼泪道:“少爷,衣裳燕声洗得很干净。”
“蠢!嫌脏我会穿吗?”林一川笑骂了他一句道,“把包袱收拾好走吧。”
“等等!”林一鸣拦住了燕声。他不敢再找林一川的茬,还不能对付一个小厮?他坏笑道,“林一川没拿包袱,说不定把银票都藏在你包袱里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啧啧。”
燕声大怒:“你当少爷和你一样不要脸?”
林一鸣恶狠狠地说道:“你是林家的家生子,敢对你主子我这样说话?”
“燕声早除了奴籍。雁行从未签过身契。他二人都不是林家的人!”林一川淡然说道。
林一鸣翻了个白眼道:“所以啊,本公子怀疑你暗掏空了东院,自己声称分不取。却把银票藏在他二人身。”
燕声不受激,将包袱皮一下子摊开,愤怒地说道:“你找!”
林一鸣还真的厚着脸皮前翻了翻,笑咪咪地拎出个蓝布小包拈了拈:“我记得林家少爷身边的小厮一个月拿二两月例。少说这里也有百来两吧?不吃不喝得攒多少年啊?”
月银只有二两,平时林一川出手大方赏赐多。燕声气极:“你拿走,我不要了!”
百来两银子,不如林一川身一件锦袍贵。林氏族人瞧着都觉得林一鸣吃相太过难看。可是林一鸣存了心要出气,对众人的目光视而不见:“本公子不客气了。”
他拿起钱袋随手扔给了身边的小厮:“拿给下人们分了!”
燕声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气得把脸扭到了一旁。
“林二公子。这是在下的行李。”雁行主动打开了包袱,拎起了自己钱袋倒了出来摊在掌心,快速地说道:“在下不吃不喝攒下了十三两七钱银子。二公子若敢抢在下的银子。在下马去扬州知府衙门击鼓鸣冤!”
“谁抢你银子了?本公子瞧得么?”真被雁行告到衙门他成大笑话了。林一鸣冷哼了声,不再纠缠。
“二少爷讲道理。在下嫌去衙门打官司麻烦。”雁行笑咪咪地把包袱收拾好。
“一鸣!别胡闹!”见林一川果真没有私藏夹带走大房的巨额金银,林二老爷这时才开口喝止林一鸣,假意道,“一川,好歹你叫我了十几年二叔。穷家富路,二叔赠你三百两盘缠。”
望着端来的金银,林一川哈哈大笑,看也不看林二老爷,扬长而去。
“呸!”林一鸣啐了口道,“等你饿死在路看你再傲气不?林家养了你十九年,你花了多少银子!一件衣裳四百多两,不是大伯大方,你穿得起么?”
“好了。”林二老爷喝住儿子,感叹道,“一件衣裳四百多两。少穿一件衣裳,族里能多添多少族产啊!老夫决定给族里再添一千亩田。嫡长房有银子,焉能不关心族人?”
听到这句话,林氏族人们对林一川的同情淡了。可不是么?一个抱养的,凭什么穿件衣裳都百两银子?他们这些林家人过得还富贵?听到二老爷要添一千亩族产,族人们又激动了,围着林二老爷奉承着。
已无人再去想刚过了头七的林大老爷和离开林家的林一川了。
第243章 心有所忧
离开林家,主仆三人径直去了码头。 打算坐船进京。
这时,雁行拎起钱袋在林一川和燕声面前晃了晃:“此去京城,一个人的船资要十两。我付了船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