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松了口气,有些兴奋地拉着穆澜在窗边坐下,望着她认真说道:“再等几个月,过年节放长假时,你装病再报病亡。恢复姓氏。明年开春你随采女进宫,我要娶你。”
他不能一年年拖下去。明年开春,选采女进宫势在必行。他已经着手安排。
“第一次在京城相见,我在就这里煮茶。”无涯倒掉冷茶,重新续了热茶,放在了穆澜手边。
细长的茶叶在水中舒展开来,一色清幽。仍然是六安瓜片。几上摆着的仍然是那四碟点心:一碟葱香牛舌饼,一碟蜜三刀,一碟核桃酥,一碟豌豆黄。
“我都记的。”无涯宠溺地望着她,拿起一块豌豆黄递了过去。
无涯的话瞬间惹哭了穆澜,眼泪簌簌掉了满襟。此时,穆澜才深刻体会到穆胭脂话里的滋味。不听她的话,如今真的心如刀割。
问天试得倚天无?能斩情丝断相思。
斩断的情丝也有伤,每一丝都在滴血落泪。
“无涯。我自幼随穆家班行走江湖卖艺。宫墙太高,圈的天空太小。我不想进宫。不想嫁给你。”
她站了起来。
“你撒谎!”
当他没看到她的泪吗?无涯将那块豌豆黄放回了碟子,抬起脸望着她:“宫墙再高,有情人在一起,不会觉得失了自由。你怕的不是宫墙,是宫规。我废了那些规矩又何妨?”
穆澜苦笑:“自古皇帝都自称寡人。你苦学帝王之术,难道不明白这二字的含义?”
“如何为君,我比你明白。你当我真的怕史笔如刀?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
“那不是明君所为。”
无涯霍然站起,逼视着她道:“为了明君就要我去做那样的‘寡人’?那么,我就做个暴君昏君又何妨?”
穆澜吃惊地望着他。此时的无涯神情倨傲,像一柄带着寒光的刀。
她后退了一步:“对不起。”
“穆澜!”无涯大吼出声,他不要听她说对不起。他痛苦地望着她,话语柔软下来,“还要我怎么做你才不会离开我?”
环顾着这间亭阁,穆澜脑中涌现着与无涯的点滴过往。因为太美好,所以她想让这样的美好在这一刻永远停滞。用力擦掉脸上的泪,穆澜扬起了笑脸,那样无奈那样怜惜的笑着:“对不起,您肯为我这样……我不能再骗你。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你说什么?”
穆澜从来不缺乏勇气。已经挥剑要斩断这段情缘,犹豫不决只会两个人将来更痛苦。她慢吞吞地说道:“我说,我已经不喜欢你了。进宫看核桃那次,我能那样平静地离开。你就该晓得,我没有想象中的吃醋嫉妒伤心难过。其实只是我不够喜欢你罢了。”
无涯用力摇了摇头,想将穆澜的话甩出去。
“我不会相信。我不是傻瓜。”
无涯的目光渐渐变得平静。只有他只知道,这样的平静与自信轻如薄纸。只要穆澜再多说一句,就碎裂了。
所以他不想再听穆澜说下去。他越过她走向门口:“到了年节,报个病逝离开国子监吧。明年春天,我要看到邱氏女进宫。穆澜,我知道你不怕死。我也舍不得杀你。穆家班的人一个也别想离开京城。还有核桃。”
“你威胁我?”
无涯回过头:“是。我威胁你。我管不了你是怎么想的。也不想去想你为何要对我撒谎,说那些话来伤我的心。你退缩,我就前行。”
她还小,才十六七岁。她不会明白,当一个帝王下定了决心,就会拥有让天地变色的力量。他深深看了眼穆澜,大步离开。
………………………
第三更大概是四五点左右吧,写得顺会早一点。
第178章 老库里的值钱玩意儿
无涯走了。亭阁外知了的叫声越发衬着这里清幽一片。穆澜无力地坐下。望着几上的点心吸了吸鼻子。
她拈起一块豌豆黄咬了口。又香又糯,入口化渣。和原来一样的味道。可是今天这块豌豆黄却堵在了嗓子眼里。喉间仿佛有个肿块堵着,叫她咽不下去。
穆澜用力咽下,拿起一杯茶大口喝完。砰地放下了杯子。她还能怎么办?她都说不喜欢他了。她还能怎么办?
她突然伸手,将四碟点心全扫到了几下。唏啦哗啦的碎瓷声让她痛快了点。她拿起茶壶用力地扔到了墙上:“你这个白痴!你不傻谁傻啊?!”
她泄气地坐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哗,出什么事了?”
门口传来的声音惊得穆澜呆了呆。她回过头,看到应明张着嘴站在门口。无涯居然让应明一直在绿音阁等着?不想误了她的事?
“自以为聪明……”
她又骂了句,酸酸地想,以为这样她就又感动了?感动了也不行啊。穆澜心里越发难过,发泄完了又不知如何对应明解释。
“对不起对不起。”看到满地狼藉,皇上该不会对穆澜发火了吧?应明抬臂长躬到底。这事实在是对不住穆澜。可那是皇帝呀,他也没有办法,“实在对不住你了!”
穆澜变脸素来快,转过身已是阳光灿烂:“应兄啊,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冲撞了圣驾,唉!”
意外见到皇帝,吓着穆澜了。应明越发小心,陪着笑脸道:“是我不对!只是一时间也来不及告诉你。所以……”
“没事没事。皇上没有过多责怪。就是掀了桌子。”穆澜不厚道地将摔碎东西的事安到了无涯头上。
应明更加内疚了,热情地说道:“小穆,你找我有什么事?”
只要他能办的,定给穆澜办得妥贴。
正事要紧。穆澜将情绪藏在心里,请应明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了,笑道:“听说应兄进了户部实习。那可是个肥差。整理库房,想必又轻闲又有油水。想向应兄道声喜。今天休沐,所以想请应兄吃顿饭!”
这机会还不是因为你才弄到手的。一般说来,如果监生在这三个月实习得了优评,打好关系,将来毕业后留在户部应缺的机会极大。应明责备穆澜客气,笑道:“我也早想请你吃饭。这里清静,不如就在这里叫桌席面,咱们好好聊聊。”
说罢叫绿音阁的小厮进来清理了一番,上了桌席面。
穆澜望着这桌价值不菲的席面,想起当初两人在国子监外摆地摊的事,笑道:“应兄现在阔气了啊!”
“户部嘛……”应明打了个呵呵。他心里微动。穆澜会赚钱,也许自己还能靠着她多赚一点。他压低声音说道,“户部那些老库房的东西放了几十年都没曾动过。换一换银子就来了。上官通达,吃肉也不会忘了让下面的人喝汤。我也得了些银钱。”
穆澜聪明,一点就透,话就往老库房引:“那么多年没动过,年深日久。旧窑的瓷瓶,弄只新瓶子一换,谁知道啊。”
应明连连点头:“可不是嘛!就说十年前抄了那么多官员的家。库里那些绫罗绸缎堆到了房顶,搁到现在还不成了一箱箱破布?除了册子上那些御赐的,名贵的玩意儿不敢碰。单这块,就是一大笔了。可惜呀,还能等到我去换?”
两人一块摆过地摊,应明想赚银子的心思也不想瞒着穆澜。有了共同的利益,关系自然绑得更紧。所以应明主动问穆澜:“小穆,你脑子灵活。你说还有什么法子能趁机多赚点安心银子?”
听着安心二字,穆澜笑了。她不动声色怂恿他道:“上册的名贵玩意儿不能动。绫罗绸缎肯定早被淘换干净了。金玉太贵重,最好别碰。瓷器估计你能瞧上的,那些户部老油子岂不知道?”
“是啊!我这是眼前金山在面前,却撬不走一块使啊。”
“书呢?”
书?应明愣了愣,一拍大腿:“我怎么没想起这块呢!小穆,还是你脑子灵活啊!”
穆澜小声说道:“珍本古本,那能不找出去孝敬上官?但有些不一样。像家传食谱单子……”
“对对对。你知道虎丘蒋家吧?先帝元后的姻亲,百年大族。听说当年蒋家开宴,老饕们都盼着一饱口福。库里这类东西肯定有。我留心看看,都不用换。抄一份拿出来,哪家酒楼不抢着重金买?”应明简直觉得穆澜就是他人生中的贵人。
“户部的库房管得严不?应兄,别为了赚钱把前程搭进去了。”
应明笑道:“我为人有多谨慎你还不知道?谁敢进户部库房偷东西?隔一月才进去清点一次东西。那些老库的东西放了多少年了?上官都懒得去,正使唤我这种实习的监生跑腿呢。今天是月末,刚赶上清点完。可惜没能早点和你聊啊。得等到下月了。”
好在还有两个月。两次机会。应明转动着心思,抄些家传食谱,又安全,他下月末进库要抄一点才好。
“你出入库房不会被官兵搜身?”到下月末才会再清点库房。穆澜暗想,平时老库不会有人,她进去翻找东西就不会轻易被人发现。
“那些官兵……”应明呵呵笑着,一脸你懂得的神色。
都吃了好处,不然值钱的瓷瓶布匹如何掏换得出去。穆澜也笑了:“对了,还有医书祖传方子这些也值钱呢。”
“对对!”应明顺着穆澜的思路仔细回忆着册子上的记载。
穆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户部的库房太多了,她不可能挨个去查找。又不能让应明知道她真实的目的。
“好像是申字十四号库。十年前查抄前太医院正池起良家,抄没的医书有好几大箱。”应明想起来了。
“来,喝酒!”穆澜松了口气,不再问了。
与应明分开,穆澜回到斗鸡场时,除了冰碗,还拎了打包的饭菜。果然,林一鸣连饭都没吃,抢过来边吃边道:“小爷赢了四场!说好了,五五分!”
这个蠢货!穆澜大笑:“好!”
斗鸡场楼上的阁间里。梁信鸥看着去而复返的穆澜,和气团脸上一直挂着笑。果然不老实,一个林一鸣怎么盯得住她?
一名番子随后上了楼,禀道:“她去绿音阁见了皇上。”
“本官知道。”皇帝出宫,他自然是要盯住的。谭弈发了狠,一定要逮着穆澜的小辫子,想要弄死她。他是督主爱重的义子,梁信鸥只能巴结着。盯皇帝顺便盯住了穆澜,一举两得。不过,穆澜去见皇帝,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皇帝素来宠爱杜之仙的这位关门弟子。
番子随后的话引起了梁信鸥的注意:“皇上离开,她与国子监的监生应明一起用饭?”
梁信鸥记忆力一直很好。应明这个名字让他想起了侯庆之。跳楼那晚,与侯庆之相熟的监生都被东厂询问过。其中就有这个应明。
都是监生,应明投了皇帝,然后和穆澜一起吃饭。表面上看,什么问题都没有。
但是梁信鸥想起了侯庆之。
………
好了。今天先三更吧,本来还想再努力一把。怕明天撑不住。最近一直欠大家的,我努力。
第179章 风雨之夜
雷声霍霍。大雨滂沱。
东厂十二飞鹰大档头中武艺最强的李玉隼再一次无法入眠。
数日前,就是这样的雷雨夜里,他生平第一次惨败。
被铁甲军袭击。对方人多,他尚能原谅自己。然而,莫琴挖地道救了他一命,李玉隼深以为耻!
他一遍遍回忆着那天晚上的细节。莫琴的背影,蒙面巾外的眼神,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像烙印深刻在他脑中。
“我记得你的声音,你的眼神。”李玉隼每天都要回忆一遍,怕自己忘记。
那个阴险小人。早就打定主意要杀死侯继祖,却骗得他相信改变了主意。自己办事不利,害得督主挨了二十廷杖。谭诚没有责备他一句,李玉隼越发难受。
长长的回廊上一点灯光晃动。
李玉隼回过头,垂手肃立:“督主。”
谭诚罢了罢手,让提灯笼的小番子退下了。
闪电时不时刺破乌云,映亮了回廊上观雨的两人。
“也不是没有收获。你能活着回来,知晓侯继祖死于何人之手,已经立下一功。”谭诚缓缓开口说道。
李玉隼怀疑自己的耳朵被雷声震聋了。他有点晕:“公公布下的局?”
可那十几名忠心死去的下属就这样白死了?
“都是为朝廷尽忠而死。怎么死的,重要吗?”
李玉隼心里发寒,如果莫琴不挖地道出现呢?自己是否也会死?
谭诚平静地望着呼啸的风雨,淡淡说道:“你活着就好。”
他真的会活下去吗?李玉隼想起最后那两名下属假扮侯继祖从屋顶突围,惨死的情形,心里像扎进了一根刺。
“地道早就挖好。莫琴早就在地道中等待。若非最后紧要关头,他不会出现。咱家和你说这些,是不想让你夜不成寐。”
良久,李玉隼才反应过来谭诚话里的意思,心里微热:“谢公公看重。”
这样的局为了什么,谭诚没有说。督主完全可以不让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