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夫人笑道:“好得很呢,偏你多心。”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便有些低,低低切切,那甜蜜缱绻之意难以遮掩。
云鬟在外间,又是气闷,又是诧异,没想到自个儿无意中竟撞见侯爷夫妇秀恩爱,早知道就不该往内躲,很该出去才是。
正托腮发呆,便听宣平侯道:“是了,方才说的那个,可是崔家才回京的那个小女孩子?”
蓝夫人笑道:“侯爷也知道了?正是阿鬟……”语气里有些淡淡惆怅之意,“许久不见,她也长大了许多,只是谢姐姐竟那样去了,毕竟叫我心里……”说到这里,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
云鬟不知蓝夫人竟是如此情深,微怔之余,也有些心酸。
宣平侯低声安抚了几句,说道:“你也不必太伤怀了,谢夫人泉下有知,知道她的女孩儿如此出色,必然也欣慰。”
两人低语几句,宣平侯才去了,云鬟见时机尚好,便慢吞吞地从里头绕出去,门口的丫头见了她,忙请了入内。
蓝夫人的眼角兀自有些红,见了云鬟来到,便拉到跟前儿,一把抱入怀中。
云鬟靠在她温暖柔软的怀抱,心头一阵暖意掠过,但她也最怵这般场景,眼角发涩,鼻子微酸,情绪有些无法自控,便只竭力隐忍罢了。
云鬟仰头看着蓝夫人,想劝她几句,谁知目光所及,却见蓝夫人因抱她之故,领口里衣扯得倾了些许,底下竟隐隐地露出一道骇人的疤痕,红色的肉皮儿惊心动魄地外翻。
云鬟不知是否是幻觉,眼睛便直了,蓝夫人察觉,忙抬手在颈间一捂,又拉了衣领细细遮住,她见云鬟呆呆地,便苦笑道:“是不是吓到阿鬟了?”
云鬟肉跳心惊,这般伤痕,若她看的不错,只怕有些年头了,且看似极深,她竟想不到,若有人受了如此重伤,竟还能活下来的……纵然亲眼所见,却也难以相信,这般伤痕竟会出现在温柔如水的蓝夫人身上。
云鬟自是个散散淡淡的性情,可是此刻,竟按捺不住,也无法让自己视而不见,便冲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蓝夫人神色有些慌张,眼底却透出伤惧之意,旋即道:“是……一处旧伤罢了,早已经好了,阿鬟别怕。”
云鬟不怕,只是又惊骇又疼惜罢了,浑身发凉,颤声问:“蓝姨母,这到底是怎么伤着的?”云鬟心底怦怦乱跳,如此的伤,除非是自己拿刀抹了脖子……又或者……
她忽然模模糊糊想起来,数年前的有一天,谢氏匆匆忙忙出府,竟是两日未归,回来之后,眼睛通红,显是伤心欲绝。
此后极长一段时候内,蓝夫人未再登门崔侯府,再往后,就传来她成亲的消息。
云鬟见蓝夫人不肯吐露实情,她情急之下,便咬牙道:“是不是侯爷对姨母不好?”因恨极了,眼底也透出几分锐色。
蓝夫人愣了愣,旋即笑了起来,道:“好孩子,别乱想,侯爷对我是极好的。”这笑却端地是明媚灿烂,提到“侯爷”两字,眼底都泛着满漾的喜悦之色。
云鬟见状,莫名松了口气,方才她才见过宣平侯夫妇鹣鲽情深之状,还替蓝夫人欣慰喜欢,自然万不想这样快就反转过来。
看出云鬟的担忧之意,蓝夫人叹了口气,柔声道:“阿鬟听话,这件事儿……早就过去了,姨母都也忘了,且又怕人的很,阿鬟不听才好呢。”她捧着云鬟的脸,又笑道:“何况现在姨母很好。你方才不也见过侯爷了么?”
云鬟一怔,旋即脸上一红,原来蓝夫人已经知道她方才躲在里头了。
下午时候,宾客四散,门口处云鬟正欲上车,忽然见宣平侯送了一人出来。
此刻日影虽有些西斜,却仍耀眼的很,那人修长挺拔的身形在夕照之中,沈腰潘鬓,丰神俊逸,更是引人注目,门口许多宾客一时都挪不动脚,只齐齐转头看他。
宣平侯笑道:“今儿还以为请不到白侍郎了,虽然迟来,不过已算是给了少绅极大颜面了。”
白樘温声道:“侯爷过谦了,且请留步。”
宣平侯仍是举手送出了门口,云鬟站在马车边儿上只顾看,连车内林奶娘唤她都未听见。
那边白樘正欲上轿,忽回过头来,恰好四目相对,白樘便冲着云鬟一点头,虽看似仍是没什么表情,云鬟却仿佛看见,白樘的眼底透出几分暖色。
夕照落在脸上,有些热辣辣地痒,云鬟情不自禁抓了抓脸,正慌手慌脚地要上车,忽然一匹马飞快而来,看着竟是刑部公差服色。
那人翻身下马,上前向着白樘拱手行礼:“大人,那粱哥儿找到了!”
云鬟依稀听他道:“已是死了,死因是一刀断喉……地方就在……”
白樘听罢,双眉微蹙,沉声道:“回刑部。”
第72章
先前那当铺血案,因乞儿跟伤者都口供了是小伙计粱哥儿杀人,故而发布了通缉布告,四处缉拿这粱哥儿。
谁知这一日,有个挑担的人经过小井胡同之时,无意听了动静,便往内看了一眼,谁知竟见两个人在相斗,还未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已经捂着脖子,摇摇欲坠,另一个却倒退数步,转身逃得不见踪影。
那目睹之人战战兢兢靠近,却见倒地之人,喉咙间血如泉涌,喉头格格作响,却说不出一个字,很快便咽了气。
吓得那人踉跄后退,正巧有一队巡城兵马经过,见此人形迹可疑,便靠过来,因才发现了倒地的死尸,虽立刻派人去追踪那凶犯,却并没结果。
一直通报了京兆尹,忙派了人来勘查之时,才发现这死者赫然竟是那在逃的小伙计粱哥儿,地上一把匕首,正是凶器。
京兆尹立刻叫带了那目击者上堂,问起来案发经过,那人道:“那胡同又窄且暗,没看清那凶犯的样貌,只见是极高大一个人……”
再问他更多,却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当下便叫起去。
那主簿道:“大人,如何赶巧儿就是这粱哥儿死了?是偶然杀人?还是……”
旁边的捕头道:“看两人仿佛经过一番撕扯,是不是有凶徒见财起意,失手杀人?或者是粱哥儿走投无路,持刀行凶抢劫,反而被杀?”
京兆尹想了会子,道:“横竖目前已经证实这粱哥儿便是当铺血案的真凶,不管如何,此人已死,且凶器也正在现场,当铺之案倒可以先结了。此案就慢慢地再找凶手就是了。”当下叫写结案公文,并一干卷宗,递送刑部批示。
且说在刑部之中,白樘看了刑部递送的公文等,心底思忖片刻,把公文通翻找了一遍,不见验尸公文,便问道:“尸首可还在京兆尹衙门?为何不见行验公文?”
书吏禀道:“尸首是在,正在查验。先前已经催他们尽快将公文呈上了。”
白樘皱眉不语。那书吏又道:“京兆尹说是当铺一案可以终结了,大人怎么看?”
白樘冷笑道:“尸格还未见到呢,就急着结案了?”书吏是知道脾气的,当下噤声。
白樘又翻看一回,心道:“粱哥儿被杀一事,若说偶然,也太过巧合了些,且倘若是因财杀人,想那粱哥儿不过是个当铺小伙计,难道他的衣着装扮,会引什么人觊觎么?若是行凶不成反被杀,这杀人的手法……”
白樘说到这里,竟想着亲自去看一眼尸首,然而以他如今的身份,其实早不必管这些琐碎事了,也绝少亲临凶案现场。
能叫他亲自出马的,一来是涉及机要敏感之事,二来则是相当棘手、旁人难以侦办之事。
譬如上回蒋府之事,因蒋统领是大内身份,而洛阳周家案情,也是因通判亲自上书诉冤,且又涉及地方大吏,旁人自然畏首畏尾地难办,非他不可。
似这些市井寻常案件,虽也涉及人命,但自有京兆尹、巡检司等地方料理,他不过是负责审办底下送来的各种公文,经手审核定案罢了。
故而刑部这边若不许结案,京兆尹那边儿自也束手无策。
白樘说罢,那书吏忽然想到一事,忙回身到桌上取了一物过来,道:“上回侍郎吩咐说,那冯贵的供词不详细,我便叫他们又问了一次,据他说,去当铺是当这块玉的。”
白樘接过来,却见果然是一块儿佩玉,玉色不算上乘,雕工也称不上精致,白樘翻来覆去看了会儿,道:“这个是他当日身上所带的无误?”
书吏道:“正是当日所带的,那天他因伤的重,便在京兆尹衙门留了调治,底下人都认过的。无误。”
白樘打量这玉佩,道:“……仿佛不值什么钱。”
书吏答道:“这看着最多也不过是几百钱。”
白樘顿了顿,忽道:“这人一大早儿的便赶去当铺,想来……必然是要钱急用,故而等不及赶早去,怎么却只拿这么一个廉价之物?”
书吏也没料到如此,想了会子,试探道:“莫非是这冯贵不识货,以为是个贵价之物?”
白樘听这说得也有些有理,便微微颔首,将此物又放回去。
到傍晚时候,那粱哥儿的尸格便呈了上来,白樘看了一会子,见写得也算仔细,左手有伤若干道,双手腕又隐隐有青紫之痕,致命一道伤自然是颈间的,伤的极深,竟切断了喉管。
白樘看了一回,便传命让尽快找出真凶,再行一并结案。
如此一来,便又是掌灯时分,白樘自出刑部,回到府中,便先去见白老夫人。
还未进门,便听到里头有些怨叹之声,白樘正有些迟疑,就见严二奶奶来到,满面春风地看着他。
白樘垂眸,行礼口称:“二嫂。”
严二奶奶笑道:“在家里,都是一家人,四弟不用这样多礼数,你是要进去见老太太?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老太太恼着呢。”
白樘虽想知道白老夫人因何恼怒,但却并不问,只说了一声“是”,便转身往内,严二奶奶瞅着他的背影,也随之拾步入内。
果然,白樘见礼完毕,只听白老夫人道:“你可知道,清辉今儿在外头伤着了?”
白樘略微讶异,白老夫人道:“你自然是不知道的,你都快忘了有这么个孩子罢了?”
白樘默然无语,此刻江夫人在座,便解劝,严二奶奶也道:“老太太别认真恼了,反伤了身子……是小孩子们贪玩儿,何况四爷公务繁忙,又哪里能抽身顾全呢,这事儿细算起来,倒是我的不是,很该多派几个人随着清辉出入才好。”
白老夫人横她一眼,哼道:“我还没说你,你自己倒是先招认了,不错,我也正想说此事呢,如何不派几个顶用的人手,紧紧地跟着?上回在王府里,无缘无故竟撞了柱子,好端端地脸都青肿了,莫说是我,你们哪个看了不心疼的?只因清辉自己认了,倒也罢了……今儿倒好,变本加厉了……”
白老夫人说不下去,只唉声叹气起来。
江夫人起身,一声不吭,严二奶奶也不吭声。
白樘见状,便道:“老太太不必恼,小孩子们有些跌撞磕碰是有的。”
白老夫人叱道:“胡说,若是寻常磕碰,我自然不恼,亏得你在刑部,你竟自己查去,看看他是怎么伤着的?”
白樘心中知道了几分,便不再做声。
白老夫人盯了白樘一会儿,忽然说道:“因这件事,倒是让我想起另一件来,孩子没有亲娘,到底是不成,别人对他再好,也不如个母亲知寒知暖的,先前你不留心此事,让清辉胡打海摔的,到了如今……不如趁机再周详周详,续一房妻室罢,你屋里有了人,也不至于镇日不着家,总是在外头跟个孤鬼儿一样了。”
白樘垂着头,眉峰微微一蹙,因是老夫人出言,自不能当面儿驳了,老夫人见他沉默,却也不再追逼叱问,便又叮嘱了几句,方叫他去了。
白樘出了上房,问过丫头们,知道清辉在屋里睡着,他便一径去了。
进了门,清辉的奶娘迎了,便道:“哥儿先前吃了药,已经睡下了。”
白樘问道:“到底是怎么了?”
奶娘也有些忐忑之色,道:“今儿哥从外头回来,脸上又带着伤,他虽只说是失足跌了一跤,然而上回已经有过一次了,这次老夫人竟不信,到底问出几分来,竟好像是跟人打架伤了的。”
白樘来至里屋,果然见清辉卧在床上,白樘来至床边,低头看去,果然见细白的脸上,脸颊上一块儿明显的青。
白清辉本生得雪团一般,如此一伤,格外打眼,自叫人越发疼惜。
双眸微微眯起,白樘顺势坐在床边,默默地看了清辉一会儿,见他的手搁在被子外,便拿了起来,小心要盖起来。
不料一抬手的功夫,却见衣袖底下,手腕上竟有一道青痕。
白樘有些吃惊,将清辉的袖子轻轻撩起,仔细看去,见臂上有数处痕迹,手心更像是蹭破了一样,隐隐渗着血渍。
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