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朴道:“东方异族曰夷,夷人在商时便曾在其地建薄姑、奄等国,入周后,齐境之内有莱夷国,淮泗一带有淮夷小国。吴北一带被称为徐戎,其实那是夷人而非戎人。淮夷与徐戎曾数曾联手与周天子的大军交战,后来楚国和鲁国灭了淮夷,吴灭了徐戎。我齐国于齐灵公时灭了莱夷,将夷人全部列为隶臣隶妾,这是八十七年前的时了。眼下夷人共有三处,一处是莱夷,在我们齐国境内,江淮之间靠海处是淮夷之后,称几黎,也叫九夷。据说东南大海之上有个大岛,岛上人也是夷人之后,称为岛夷。莱夷人的确分为九支,名曰九族,为玄菟、乐浪、高丽、满饰、夫余、索家、东屠、倭人、天鄙。夷人喜歌舞,好饮酒,行商之历法,保存了不少周礼。当年孔子修《礼》,曾专赴夷地寻礼。不过,眼下齐国之南、莒、郯二国之东、吴国之北之地也有夷人,称为九夷,楚国汉中一带,也有九夷,都与莱夷九族之人不同。”
齐平公赞道:“太史果然博闻强识,不亏职守。”
太史朴被齐平公一赞,登时脸上发光,兴冲冲地道:“夷人九族各有不同。其中以东屠、高丽、夫余、满饰人数最多,四族占了夷人的大半。玄菟和天鄙在夷人中人数最少,玄菟是夷人中身份最高尊贵的族人,是原莱君之亲属;天鄙却是夷人中身分最低的一族,却最为忠直,是以莱夷一带的齐人喜用天鄙族人为仆佣,忠心不二。东屠、夫余、倭人最为善战,东屠族嗜杀,夫余族好利,倭人族最多勇士。乐浪族善水、高丽族善舞、索家族善渔盐,满饰族善猎。各族中互有征战,是以都有族兵,多者数千,少者数百。”
伍封心道:“这太史朴学识多半渊博得很,暇时找他聊聊,定能大长见识。”
太史朴道:“本来莱国之地三百三十里,莱国之东为夷,又叫东海,总称为莱夷。齐国灭莱之后,东屠族人全部迁出了莱境,移至东海,东海本就人少,如今夷人充斥其中。因此,如今莱夷有地有五百多里,占了全部齐境的不足半成。”眼下齐国全境有方二千里,每方千里合一百方百里,五百余里为全境的四十之一。
齐平公笑道:“太史果然了不起,自今日起,你便兼职侍读,加秩二百钟,每过三日入宫一次,陪寡人读书。”
太史朴大喜叩谢。他继承父职,当了这太史三十余年,连国君的面也才见了三次,甚不受重视,如今得国君十分看重,自然是感激涕零。
太史朴退出殿后,田恒道:“对夷人是战是抚,可以再议。如今左司马田逆因为身体不适,不堪重负,已辞了临淄城守一职,如今此职空缺,须另排人手补上,以免军中无首,多生变故。”
闾邱明道:“微臣以为,此职由右司马田盘兼任最是合适。右司马精于用兵,在军中极有威望,正是最佳之人选。”
田成、宗楼等人纷纷赞成,出言附和。
晏缺皱眉道:“右司马虽然合适,不过,他在军中职司甚高,鲍大夫常年在外,军中事务大小,多在右司马身上,恐怕难以分心。老臣的意见,便由封大夫任这临淄城守,恐怕最为妥当。”
公子高点头道:“封大夫近来大展神威,威震齐国,被士卒视为偶像,更得临淄百姓爱戴,晏老大夫之言甚有道理。”他对晏缺的这番附和之言,令田氏一族颇有些意外。
一时间众说纷纭,难以决断。
伍封本想推辞,但见齐平公与晏缺热切的眼神,知道他们恐怕已早有商议,要设法从田氏一族人手中夺回一点兵权来。
田恒大是懊恼,本来这临淄城守是田逆所任,不管田逆如何不成器,毕竟是他田氏一族的人,将他赶下去,本是想让田盘的接掌,谁知被晏缺找了这么个空子。若是真让伍封当了这城守,岂非自己拱手将这兵权让给了他人?临淄城守执掌都城兵权,地位极其重要,当初若不是因田逆当这个城守,恐怕田氏一族早给阚止毁了。
他沉吟半晌,只好老着面皮道:“虽然盘儿是本相之子,但举贤不避亲,本相也觉得盘儿较合适一些。封大夫固然是我齐国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终是经验稍有不足,最好是在军中略作历练,再委以重任。”
晏缺见他这么话说成这个样子,再要反对的话,那是存心与田氏一族对着来了,呵呵笑道:“相国之言也有道理。自从上次阚止的余党在临淄城外虚张声势以来,老夫便觉得我齐国之兵制大有漏洞,譬如明知对方可能是虚张声势,却不敢出城追剿,以致堂堂大国之都,被区区少数的贼子弄得束手束脚。”
田恒点头道:“老大夫所虑甚是,日后要在军兵防卫上另有安排,以策安全。”
晏缺道:“老夫已想出一策,正要禀告国君。”
田恒问道:“老大夫想出来的方法,多半是好的,不知是什么呢?”
晏缺道:“如今临淄城民户日多,城池所辖范围也逐渐扩大,原有的一万城兵已不敷其用,而画城、安平、昌国三城毕竟又远了些,是以临淄的守军应增加五千人才是。”
田氏一众见他这么说,喜出望外。晏缺既然不反对田盘任这城守,城兵便由田盘统辖,自然是越多越好了,众人都是纷纷赞成。
齐平公也道:“老大夫所言甚是,寡人也觉得城中兵士不敷其用。”
田恒笑道:“此事既然国君也赞成,到时让盘儿这个城守去办就是。”
晏缺道:“但这事又有一个难处,城中军营本就占地太大,再加上五千人,岂非连部分民居也要撤迁了去?何况城中兵卒越多,越是不易管理。权衡利弊,老夫觉得这五千人应另设一军,驻守于城外,由封大夫管辖,以助守临淄都城。”
众人愕然,不料晏缺说了半天,竟是要另设一军,交给伍封,他们先前对晏缺增兵的提议均大表赞成,此时又怎好出尔反尔加以反对?
田恒皱眉道:“军无二帅,不如这支新军统归临淄城守管辖,岂不是好?”
晏缺笑道:“兵法上常说,用兵之道全在于正兵和奇兵,敌方若敢攻临淄,守城之兵便是正兵,城外的新军便是奇兵了,若是均由一人统领,怎能分身?若是右司马愿领城外的新兵,便由封大夫统领城兵,反之亦可,才能更好的发挥两军之用。且此新军最好是少有羁绊,无论是助守城池还是抚战夷人,均可用上。”
他这番言语是摆明了态度。若是田盘要当临淄城守,那么新兵便得交给伍封;若是田盘要领新兵的话,就乖乖地将城守一职让给伍封算了。
晏缺自从先君齐简公逼死了他的女儿后,一直深居简出,齐平公即位后,平日朝议之时也很少说话,是以众臣也不大在意他,此刻他一番言语,正是十分老辣的手段,厉害之极。
公子高道:“在下觉得晏老大夫之提议十分有道理,譬如万一夷人有何异动,若有个几千人可随时调动,也不至于伤了临淄城之元气。”
田恒暗暗叹了口气,知道若不答应,晏缺和公子高自是大力反对田盘任临淄城守,最终无非是一拍两散之局,便道:“晏老大夫之议不无道理,不过,既是用作辅助的奇兵,人手太多,反而太过明显,何况多了五千人,耗费公帑不少。若用一军,人数到了一万二千五百人,人数自是太多;只用一旅五百人,人数又太少。不如改为一师二千五百人,驻于城外,无兵符相召,不得入城,以免两军混杂,反而出了差错。”
晏缺知道田氏势大,如今田恒作了让步,再要勉强为五千人,恐怕也难,何况他早就与齐平公商议好了,只要伍封手上有两千人,留在临淄城中便足以牵制田氏,他提出五千人之数,本就是个虚的,早拟会被田恒减下至少一半人去,如今他答应二千五百人之数,已是十分好了,便点头道:“二千五百人虽然少了些,也还过得去了。”
于是议定,将这支新兵定名为“都辅军”,军营称为“都辅营”。
田恒心道:“兵符在我手中,盘儿又执管临淄十三门,就算你有何异动,也不能轻易入城。你的兵再多,终是盘儿属下,我的兵符传过去你也得乖乖地听话。”
伍封既然有了都辅军,田盘也顺理成章的成了临淄城守。
晏缺又道:“自从先君归天,执掌宫中侍卫的郎中令也亡于阚止之乱中,老夫勉力兼任郎中令至今日,甚是不堪其累,今日便辞去此职。公子高是国君至亲,兼任此职正是极为合适。”
这郎中令是宫中侍卫的最高首领,天下列国类似的职司,向来都是由国君的至亲所担任。郎中令下有郎中十人,每郎中之下有侍尉长十人,每侍尉长下又有侍卫二十人,连郎中令在内,总共是二千一百一十一人。
田恒早已盘算好了,只待齐平公与田貂儿的婚礼一成,田氏立即成了国君的亲属,便让田政接掌郎中令之职,控制国君身边的这两千多侍卫。
谁知晏缺老辣之极,在齐平公与田貂儿大婚之前便让出位来,如今合适的便只有公子高一人了。
田氏众人面面相觑,却也是毫无办法,只好由得齐平公宣布由公子高兼任郎中令。
田恒眼珠急转,呵呵笑道:“如此也好,只是公子高既任郎中令,便得专司宫中防卫,此职向来不能兼任,晏老大夫兼任了许久,是因无合适人手,如今公子高专司其职,那临淄都大夫一职便只好空了出来,不知国君想让谁来担任呢?”
闾邱明道:“微臣以为,此职当由安平司马田政担任。”
晏缺与公子高对望一眼,也无法反对,只好如此了。
其后,齐平公宣布了一系列升迁制令:
伍封救赵氏一族立功,由下大夫升为中大夫,兼掌都辅军;公子高由临淄都大夫改任郎中令;田盘仍为右司马,兼临淄城守一职;田政由安平司马调任临淄都大夫,升了一级;田逆专任左司马,不兼它职,赐爵上大夫;晏缺仍为大司寇,由下卿升为亚卿;鲍息虽然还未回来,但他常年领兵在外,劳苦功高,赐下卿之爵,仍为大司马;画城司马田成调任安平司马;闾邱明由临淄副守改任一直空缺的大司空,升了两级,成了那太史朴的上司,日后不再设副守;田恒辅政有功,增赐采邑一百里。
诸人都各有赏赐,齐平公还特地将齐东莱夷之地的莱北、莱南、莱西三百三十里之地赐给伍封为采邑,另将他自领的剩下近二百里东海夷地作为公主的嫁妆。
其时诸官的禄秩或靠采邑,或靠食禄,伍封身为大夫并未划定采邑,本来以他中大夫的官职,邑地最多不过百里,但他是国君的女婿,国君将封地作嫁妆也是列国常事。何况这五百里地方少半是国异和晏氏原来的封地,现归国君自领,国君自愿赏给伍封,田恒等人也不会肉痛。只是令闾邱明等人颇为羡慕,如今田氏一族有采邑六十三百里,鲍息、晏缺、公子高各有二百里,其余的人封地从五十到一百里不等,伍封竟一下子得了五百里采邑,最令人眼红的是伍封区区五百里之地,所食之户竟有十三万余户,可谓极为富足。
不过如今齐地方二千里,五百里只是四十分之一,何况那五百里采邑远在莱夷人所居之处,民户虽多,这些莱夷人常常闹事,每年邑收未必如其余地方丰足,众人便没有说什么。
田氏父子见伍封一下子便得采邑五百里,稍有不悦,但转念又想,这些地就算不是伍封的,还是在国君手中,对田氏毫无损失。何况田氏之地有六十三百里,地域是伍封采邑十余倍,若说伍封的采邑封得多了,自己更多些,又怎好开口?
齐平公道:“适才所说莱夷之地的夷人常常生乱,以至其地每年所收只有其它地方的一半,可见其地非武勇过人者难以领之,是以寡人将此地与莱夷所有隶臣隶妾赐给封大夫。今日寡人将玉册图本交给封大夫,以为凭识。”命寺人将玉册交给伍封。
伍封上前施礼,从寺人手上接过玉册。
齐平公这一番升迁赏赐,其中大多数都是齐平公与田恒早已议好的,田恒自然也无甚异议。
田恒呵呵笑道:“如此最好不过了。既然莱夷常常生乱,封大夫领了其地,手上又有一师都辅军,不如便由他镇抚夷人,是战是抚由他所决,以免夷人成我齐国的心腹大患。”
他对伍封倒没有什么忌讳,怕的却是他手上有二千多人后,晏缺会用来对付他田氏一家,都辅军加上宫中两千多侍卫近五千人,再加上府中的私卒,那是非同小可的人数,不可不防。是以提出此议,索性将伍封这一支都辅军调到莱夷去。何况他二千多人与十多万户夷人相抗衡,恐怕没几天这支人马便剩不下几个人了。伍封这中大夫本是朝官,在都城任职,田盘这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