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牵着手相视一笑,忽地跃身,向山下那巢车上跳去。
只听“噼叭”之声连连轻响,巢车上的三名兵士大是骇异,向上看时,却见一男一女如天外飞仙般从黑暗中飞了下来,身形由快到慢,大袖飘然,如同踏风而来,三人同时轻呼道:“神仙?!”
眨眼间二人已到巢车板屋之中,伍封切藤之时算得甚准,待最后一根藤条扯断时,两人刚好落在这三个目瞪口呆的兵士身边,两口长剑如闪电般从他们嗓间抹了过去,三具尸体倒下时,二人已站在板屋之中。
二人牵着的手上,都发觉对方沁出了满手冷汗。两人腰间的甲片几乎被磨穿,幸好他们身上穿着衣甲,又精擅吐纳,否则,虽然未摔死,腰骨恐怕也要被扯断了。
伍封将三具尸体扶起来,用他们的长戈斜撑住领口,让人远远望时仍以为他们站着望孔之后。只要他们在望孔只露出头来,别人便看不出三人已死了。
虽然他们会吐纳奇术,但由于适才精神高度紧张,两人都有一种脱力的感觉,便坐在巢车板屋中,以防被下面来往巡营的兵士见着,休息了一阵,养好精神,才趁巡营兵士背向走去时,沿巢车滑轮上的长绳滑落地上,缩身于一座营帐后面。
眼下正值深夜,营中兵士多已枕戈入睡,营中来往巡哨的兵士虽多,但伍封和楚月儿的身手惊人,这些兵士怎能发现他们?
一路躲躲闪闪,两人向中间一处镶着尖尖铜顶的大帐潜了过去,这着大帐与其它的营帐不同,多半是主将桓魋的大帐了。
不一会,便到了这大帐之后,听见里面有人声,伍封用剑悄悄在帐上割了个小口,两人向帐中望去。
只见帐中站着六七个人,中间一人身穿革甲,披一件血色大氅,身材魁梧,正背对着伍封二人坐在中间的几后。在他身前,站着五六个人,这些人衣着不同,并非兵士打扮,多半是门客家将之类的人,其中有一人生着长长的美须,正是在前锋司马营中见过的姓浑的那人。
中间这人哼了一声,道:“若是赵鞅回军偷袭,便大是麻烦了,王乘只有四百多人,太过轻敌。”
那姓浑的道:“桓司马无须过虑,就算王乘挡不住赵鞅,桓司马这八千大军,足以将赵鞅、鲍封一众杀个片甲不留。”
伍封与楚月儿对望一眼,更是心惊,原来这一营兵士竟有八千人!
就听中间这人道:“鲍封与赵鞅再厉害,也逃不过我桓魋的大军,只是若我们将他们尽数攻杀,浑先生可想过其后果?”
那姓浑的道:“良夫不知,请桓司马指教。”
桓魋道:“如今卫君与蒯瞶世子相持多年,全因齐晋二国之故。否则,瞶世子以区区一个戚城,怎能敌卫君大军?齐晋二国为免触动两国大战,均取克制之态。如今我们若是攻杀了赵鞅一众,晋人怎会不大举攻卫?如今齐远而晋近,单是赵氏的兵卒,便足以攻下卫国了。”
那叫浑良夫的人点头道:“若是晋军攻入岂非正好?瞶世子便可顺利驱走卫君,夺回君位?”
伍封与楚月儿心里一惊,原来这些人表面上虽是卫君的大军,其实却是暗助蒯瞶,若不是偷听了他们的言语,谁知道这中间还有如此玄机?
桓魋摇头道:“看起来是如此,其实内中又有许多难以措手之处,譬如说我们杀了赵鞅。赵氏要守丧三年,这三年之中,赵氏一族便暂不会动兵。若要靠晋人相助,唯智氏、韩氏和魏氏三家了,如今韩魏两家唯智瑶马首是瞻,晋人动兵,全在智瑶身上。那智瑶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行事不计后果,平生只忌赵鞅一人。若是他率军入卫,恐怕不仅瞶世子不能夺回君位,连卫国也灭了。”
浑良夫吃了一惊,又道:“齐国总不会坐视不理吧?”
桓魋道:“可如今赵氏一众与齐国的鲍封搅在了一起,若杀了赵鞅,恐怕鲍封也不能幸免,此人是齐君之婿,又与田、鲍、晏三家有亲,说不好,齐国反会助晋攻卫,灭卫国来报仇。如今本司马大军悄然不动,就是为此。”
浑良夫沉吟道:“如今既不能杀,不如让出道来,放了他们回程,由得他们另觅路回国,岂不是好?”
桓魋道:“浑先生久在孔大夫府上,未知政事,不知其中厉害。若放了赵鞅回去,后果更是堪虞。”
那浑良夫面带惭色,道:“小人的确是不知其中玄奥之处,望司马教我。”
桓魋叹了口气,道:“瞶世子派了你来,自是对本司马放心不下。本司马若是不告诉你,瞶世子必以为本司马另有所图。”
浑良夫忙道:“桓司马过虑了,瞶世子哪有此意?”
桓魋道:“如今之势,表面上是一个戚城,其实牵动着齐晋两个大国。但齐晋两军相持不下,以致瞶世子只能据一戚城,兵少将寡。这一次赵鞅赴齐,又与田恒结亲,定是与齐相谈和议,赵鞅回国之后,齐晋两国之兵退回本国,区区一个戚城,怎能与卫君相抗?戚城原来是卫国之城,后来被卫人献给了晋国,属于晋国。卫君攻城虽然不敢,但从此之后,瞶世子再也无法进卫境一步了。”
浑良夫皱眉道:“如今杀又不能杀,放又不能放,如何是好?”
桓魋道:“如今唯有借董门之手杀了赵鞅,然后我大军而上为赵氏报仇,将董门一众刺客格杀,既杀了赵鞅,又能让齐晋不怪罪于我。”
浑良夫笑道:“桓司马果然高明,怪不得对赵氏区区百余人,桓司马却带了八千多人的大军前来。”
桓魋叹道:“董门中人设伏五鹿,虽只一二千人,但大盗柳下跖的骑兵两千,十分难对付,无此八千人,怎有把握将他们一举歼灭。颜不疑、柳下跖等人狡猾多端,本司马将大军扎在隐密之处,便是怕被他们发现。”
伍封与楚月儿对望一眼,心中均叫不妙,原来除了颜不疑等人外,还有柳下跖的人马,赵氏一众处境大为危险,今日就算杀了桓魋,但在这八千人的大营中要杀出去,殊不容易。若不能回去,赵鞅等人并不知道对方还有柳下跖一支奇兵,就算少了桓魋的人马,也逃不出柳下跖的骑兵。看来,杀桓魋之事只好暂时放弃了。
浑良夫微微点头,忽又想起了一事,道:“若是赵鞅派人探测,见王乘营中人少,冒险回攻呢?岂非硬逼我们与他们一战?”
桓魋站起身,大笑道:“若他们敢攻回来,便远胜于将他们赶往五鹿了,我们大军便杀了出去。本司马预先准备的柳下跖军中大旗,岂非正好用上?到时候从赵鞅姬妾之中找一两个不相干的放走,他们定以为我们是柳下跖的人马。”
此时他转过身来,正对着伍封和楚月儿方向,正见他满面虬髯,脸色青黑,眼中凶光绽露。他笑道:“杀了赵鞅,我们再换上卫军大旗,到五鹿找董门中人报仇。就算是事情败露,齐晋二国也只会归罪与卫君,不干瞶世子的事。若是晋人要灭我卫国,我们也毫无办法,只好到时侯再作道理。”
浑良夫面露惊色,叹道:“桓司马果然厉害。怪不得宋君如此害怕,千方百计要治你死罪!”
桓魋叹道:“若不是宋君假意奉承,却暗调兵车袭我族人,怎会让他轻易得手?”
浑良夫点了点头,忽道:“桓司马为何不打起柳下跖的旗号,直接攻了上去?为何非要等赵氏一众反攻回来?”
桓魋眼露惊讶之色,转过身去,对着那浑良夫道:“浑先生虽然不知兵事,思虑却细密得很,怪不得瞶世子对你如此器重。其实,我们若能一举攻上去,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但董门中人只知道我们是卫君派来断赵鞅的归路,迫他们入伏,断不敢攻杀赵氏。若我们攻杀赵氏,他们定会知道我们另有所图,甚至猜出我们会连他们也杀了灭口。要是他们预先有所准备逃走,我们杀了赵氏一族的事定会传遍天下,卫君便会知道我们暗助瞶世子了。”
浑良夫不住地点头。
桓魋道:“还烦浑先生到前锋司马王乘营中跑一趟,若是明晨赵氏还迟迟不拔营前行,便让他前行三百步扎营,将赵鞅吓走。鲍封这小子飞赶了来,多半是知晓了颜不疑之谋,定已派人向鲍息求援。鲍息若派援军来,本司马这支大军便假装不知是谁,设法阻他一两日。鲍封和赵鞅就算想破了头,也不会知道本司马会领一支大军在此罢?哈哈!”
浑良夫点头答应,赞叹道:“当年晋楚城濮大战,晋军退避三舍,将楚军杀得大败,如今这城濮之地,又有桓司马这样用兵如神的宿将,若是晋文公在世,恐怕也免不了退避三十舍、三百舍吧!”口中说着谀词,出了大帐。
桓魋缓缓转过脸来,眼中闪过一缕诡异的得意之色。
伍封心中忽地焦急起来。他与楚月儿出来了许久,若是再不回去,恐怕众人真会回过头来,便中了桓魋之计了。向楚月儿使了个眼色,悄悄退开。
正见两个小兵将浑良夫的马车牵了过来,路过帐边暗处时,伍封向楚月儿使了个眼色,两人轻轻滚到车下,紧抓着车底的辕木。
便听浑良夫上了车,喝叱声中,马车出了大营,又向半里外前锋司马的营寨驶去。
伍封二人紧贴着车身,恐被地上的石头擦着。未过多久,便到了王乘的营后,听见浑良夫与后营守门兵士应答了几句,马车向营中驶入。
马车停下,浑良夫下了车,嘱人将马车牵走。伍封心中一动,悄悄拔出剑来,在两匹马的屁股上分别轻轻刺了一下,二马长嘶一声,扬蹄向前冲去。
营中兵士乱叫:“马惊了,马惊了!”便有人急步追来,却又怎追得上?
霎时马车冲出了营寨前面的栅门,驶入了旷野,伍封用剑将马缰绳割断,二马飞奔而出,马车急停。
伍封与楚月儿从车底爬出来,飞快回到赵鞅一众人的大营。
此刻天已微亮,众人因他们出去了一夜未归,早已经心急如焚,此刻见二人浑身灰尘地回来,无不大喜。
当不得妙公主的追问,楚月儿只好将事情详细说了一遍,众人脸色大变,尤其是听到二人跃下山壁时,更是心惊胆寒,便如自己身处其景一样。伯鲁对人本对伍封并不怎毛服气,但见楚月儿冰雪无邪的脸,知道此女不会说大话,对伍封的也开始生出敬意来。
赵鞅皱眉道:“听桓魋所言,其中还是有疑处。这人若真是如他所言,其实最简单的法子便是攻杀我们,让人归罪于卫君,自己再设法捧出蒯瞶与齐晋两国周旋,何必这么诡谲地大费周章?”
伍封想起临走时桓魋眼中掠过的那一缕诡异得意的眼神,心中一动,道:“莫非这人既非忠于卫君,也并不是真的效力于蒯瞶?”
赵无恤忽道:“宋君将他逼走到卫国,恐怕是个欲不利于卫国的苦肉计吧?”
众人大悟,赵鞅道:“无恤此推测不无道理,若是卫国大乱,齐晋卫三国兵事纷乱,宋人便有机可乘了。当年宋襄公妄自尊大,欲为方伯,反被楚成王所擒,闹了个大笑话。如今的宋君,莫非也想称霸?”
赵无恤叹道:“如今之势,进则面对颜不疑的埋伏,退则陷入桓魋的大军,真是进退两难了。”
妙公主问道:“封哥哥,鲍大司马的援军何时能到?”
伍封道:“恐怕最早也是今晚吧?不过,就算援军赶来,必会经过桓魋所驻之营,桓魋怎会不设法拖延?”
伍封把田力叫进来,问道:“我们所在这地方,是否有它路可行?”
田力皱眉道:“城濮是当年晋楚大战之处,地势广平,但由此以往,只有过了五鹿才能有岔路。若是爬上两侧山去,不说是车仗,就是人也难行,何况山中颇多猛兽,其凶险处并不下于陷入重围。”
赵无恤问道:“那五鹿地势如何?敌军若是设伏,当在何处?”
田力道:“五鹿四周有五座山峰,其形如鹿,分出五条通道,一条通向我们眼下的城濮原野,还一条通到河水之沿,其余几条直通入茫茫的山野。实则只有过了五鹿,直奔河水这一条路。此地甚奇,若是无此五山,便是一片旷野。五山所围之处,方圆不到半里,敌军若是设伏,必在五山之脚。当年晋文公流落在外时,人尽绝食,介子推割股肉为羹,献给晋文公,便在这五鹿。”
赵鞅叹了口气,道:“如此看来,这城濮五鹿之间竟是我赵氏葬身之所。幸好家中还有飞羽,有她辅伯鲁之子,赵氏也不会灭。”吩咐赵氏一众道:“与敌交战时,尽力掩护封大夫、妙公主、月儿姑娘等一行人,他们千里来援,不可受我赵氏拖累。”
众人一起答应,连伯鲁等人也觉应是如此。
伍封沉吟良久,忽笑道:“老将军、无恤兄,如今既是进退两难,不如暂留此地扎营,待我请桓魋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