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践缓缓道:“第一,龙伯三日内须离开吴国,从此不理会吴越之事。”
伍封点头笑道:“此事易办,若不是为了等吴越议和,外臣早已经回齐国去了,三日之内外臣必定离开吴国。”
勾践又道:“第二,吴国每年送粟五千石给越国。”
伍封皱起了眉头,道:“这事便不大好了,吴国连年饥荒……”,还未说完,夫差插口道:“寡人答应,每年赐越人粟粮五千石便是。”
勾践摇头道:“不是赐粟,是送粟。”
夫差这时只顾脱身,点头不迭道:“送粟便送粟罢。”
夫差既然答应了,伍封便不好反对,只能苦笑,心道:“大王不懂讨价还价之道,若让他行商,恐怕连身上衣衫也会赔了去。”
勾践道:“既然大王答应了,寡人便应吴国所求,两年之内,越人不兴伐吴之师,当然吴人也不可伐越。”
伍封忙道:“不是说好了六年么?”
勾践摇头道:“世事难料,六年委实太长了些,寡人就算答应,你们也未必会信,两年便够了。”
夫差道:“两年就两年吧。”
范蠡脸上露出宽松之色,文种虽然有些不甘心,也只能低头大生闷气而已。
当下勾践和夫差在众人面前折箭为誓,立了两年的和议。时人最重信诺,既然二君当着数千人之面立誓,自不会毁誓以贻笑天下。
其实,越国被伍封袭破越都,此次乘败局定时,偷偷袭吴,费金粟无数,全仗勾践与文种巧妙的谋划,又因吴人得胜而大意才能得手。越人大军初败,仓廪被伍封洗劫一空,此番偷袭,粮草不足,不耐久战,既然事情不谐,也只好退兵了,假以两年之期,必能卷土重来,勾践才会答应两年之中不再伐吴。
和议一成,伍封将勾践身上的绳索解开,亲自将勾践送到了范蠡的车上。楚月儿手捧着勾践的酋矛宝剑,交给勾践。勾践接过矛剑,摸着剑上“越王勾践自作用剑”那一行字,叹道:“这柄‘王剑’与月公主所用的‘映月’宝剑同出一炉,铁剑铜剑同出一炉,这是绝无仅有之事。此剑虽然不及‘映月’宝剑坚韧锋利,却多有王者之气。寡人万万想不到这同出一炉的两口宝剑会因人而敌。”他看了看叶柔,长叹一声,一声令下,越人立时向南退去,片刻间已去得远了。
伍封见越军来去如风,军令严整,暗暗吃惊。
夫差惊魂一定,忙道:“不疑和姑曹这两个畜生不知在干些什么,我们要赶快回城才是。”
众人连忙回城,才到城下,便见颜不疑带了一队士卒迎了出来。
夫差见他浑身是血,惊道:“不疑,你怎样了?”
颜不疑苦笑道:“姑曹造反,他将展如刺死在水中,想带兵入宫,又欲命人追杀父王,幸亏儿臣回来得早,带着馆娃宫侍卫和城中戍兵与他交战,姑曹人数虽多,但军心涣散,士气低落,士卒纷纷倒戈投降,儿臣才能侥幸获胜,宫中毫无损害。儿臣运气还好,只受了些许小伤。”
夫差又惊又怒,道:“姑曹呢?”
颜不疑下车跪地,涕泪道:“父王恕罪,本来儿臣可以擒住姑曹,但念及手足之情,心中不忍,反被他伤了一箭,他带了百余人冲出了北门,儿臣见城下有吴军偷袭,只好闭门御敌,未曾派人去追。”
夫差心下反而宽了,虽然王子姑曹大逆不道,毕竟是亲生之子,颜不疑若是杀了他,夫差反而会心痛,他点头道:“你处置得不错,这个畜生当真是胆大包天。你起身吧,想不到展如会被他害了。”
伍封对展如甚有好感,想不到他死在王子姑曹之手,甚感遗憾。
颜不疑站起身来,道:“姑曹虽然逃走,但他的家眷门客尽被儿臣擒下了,他在军中日久,说不定还有同党,儿臣恐怕夜长梦多,已在市中将姑曹的门客尽数斩首示众,家眷收押,待父王处置。”
伍封暗暗摇头,见妙公主、楚月儿、叶柔脸上都有不忍之色,心道:“颜不疑素来心狠手毒,落在他的手里哪会有好的?”
众人这次脱过大乱,回城又遇到这种事情,心情都不大好,入城之后,伍封等人向夫差告辞,自会府中。至于夫差要如何处理叛乱的事,伍封也懒得理会了。
回府许久,小鹿才回来,原来他对吴地不大熟悉,一路追赶,行岔了路径,以致此刻才回。
伍封来吴数月,虽然助吴不少,但想起先父伍子胥,终是心中有些气闷,再看吴国外有强越,内有佞臣,父子成仇,夫差又无甚能为,想想也是索然无味,只想早日离开此地,回到莱夷家中。前些时问过任公子的归期,但任公子事忙,始终定不下离吴的日子,伍封只好先行回国。
府中早就打点好行装,次日,伍封便入宫向夫差告辞,见夫差面色憔悴,一夜之间如同老了许多,知道他是因王子姑曹造反而伤了心。
伍封道:“大王,微臣准备明日起程,今日特来告辞。”
夫差缓缓点头道:“唔,王弟一路小心。”也未说多的话。
伍封见他神思不属,心道:“大王这会真是伤了心了。”又到后宫向西施告辞,恰好西施心疼病又犯了,正躺着休息,颜不疑在宫内侍候着,伍封不敢太多打搅,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不料西施却由旋波扶着,勉力追了出来。
西施道:“昨日大王与勾践之约,姊姊也听到了,想不到兄弟这么快就走了!”
伍封见她脸色苍白,两眼莹莹,幽幽地地看着自己,心中也感酸楚,道:“兄弟走后,姊姊一切小心,记住兄弟曾说的话。”
西施点了点头,道:“兄弟得了姑曹的铁戟,以前那柄铜戟可否送给我?”
伍封愕然道:“姊姊要它做什么?”
西施小声道:“姊姊每日看看也是好的。”
伍封点了点头,道:“一阵兄弟便要小兴儿送来,不过这是凶器,大王未必喜欢。”
西施轻叹了一声,道:“大王处我早说好了,兄弟这条铜戟杀气极盛,将它放在寝宫之中,可辟百邪!”
她还有话想说,不料颜不疑走了出来,遂闭了嘴,只是看了伍封好一阵,忽地流下眼泪,转身入宫。
伍封叹了口气,与颜不疑说了几句话,转身出宫。
旋波赶上来相送,小声道:“夫人说,龙伯千里回国,路上小心。”
伍封谢过,这才回到府中。府中早已来了不少吴臣,都是知道伍封要回国,特来话别,伍封知道自己回国,这些人心中多半高兴得紧,脸上那一幅依依不舍的夸张表情,自然是扮出来的。不过,伍封是齐楚二国的贵人,众吴臣都有意巴结,各自送了不少礼物,无非是金珠玉帛之类,足有七八车。闹了一日,晚间这些人才走。
伍封正想休息,任公子和颜不疑又来话别,任公子道:“本来在下想与龙伯一起北去,不过有些琐事缠事,龙伯走得又急,在下只好晚些时自行回代国去了。”
颜不疑道:“龙伯南下是出自在下二人的谋划,龙伯果然不负所望,两番救了吴国,本想与龙伯携手,富民振兵,再兴强吴,可惜龙伯要先回齐国,的是憾事。”
伍封道:“在下毕竟是外人,又与伯嚭有仇,时间长了。只怕忍不住会惹祸,回齐也是件好事。勾践这人委实可怕,虽有两年之约,仍要小心,只愿吴国这两年能修葺兵甲、充实仓廪,内修德政,外接邻属,否则,两年之后,越人恐怕又会到城下了。”
颜不疑点头道:“这个在下理会得,龙伯放心。”
说了好一阵话,任公子与颜不疑才告别。
谁知二人才走,鲍兴来报:“公子,西施夫人派了人来。”
伍封奇道:“我日间已姊姊道别,这么晚了,姊姊怎又派了人来?”迎到堂上,见来的是旋波。
旋波笑吟吟施礼道:“龙伯,波儿奉了夫人之命前来。夫人深感龙伯助吴之德,特赐了一车阳山桃,请龙伯收下。”
伍封心中大奇,心道:“眼下蜜桃处处都有,又非贵重之物,姊姊怎想着送一车桃来?”
旋波又道:“夫人知道龙伯富甲天下,若是赠些金帛玉器便太俗了,是以带着宫女在馆娃宫桃园中忙了一下午,摘了这车阳山桃,其中有不少是夫人亲手所摘。”
伍封心想这是西施的一番心意,伍封笑道:“这真是好东西了,这么晚了,还劳波姑娘跑一趟,在下有些过意不去,回去代向夫人致谢。”
旋波嘻嘻一笑,告辞回宫去了。
伍封回到房中,见妙公主、楚月儿、叶柔和春夏秋冬四女正在一起说话,知道她们因要回去,兴奋之下难以入睡。
众女见他进房,都露出甜甜地笑容来,伍封向众女上下打量,笑道:“你们在干什么?这么晚了还不睡,明日还要赶路哩!”
妙公主道:“我们才不想睡哩,你自睡便是,我们在一起说话,也不相干。”
这时鲍兴在窗外道:“公子,那车阳山桃是宫中之物,比市上的桃儿定要好得多,只是此物甚重,要不要带走?”
伍封笑道:“我们一路之上取水未必方便,有这车桃儿也可解路上的焦渴。若是不带走,姊姊知道后定会不悦。”
楚月儿好奇道:“西施夫人怎想着送了车桃来?”
伍封道:“许是……”,叶柔奇道:“宫中什么东西都有,夫人单单送了一车阳山桃来,倒是有些奇怪。”
伍封道:“吴国处处有桃,不过以阳山之桃为佳。许多年前,大王见阳山桃甘甜多汁,便将桃种移至宫中,专门设了一处桃园。我们一路回齐国,路上便要经过阳山,那是先父旧时的邑地,我小时便常去,到时候我带你们去阳山谷桃花林中看看,景色颇好。”
他曾对妙公主和叶柔说过阳山谷的桃林,妙公主自然十分兴奋,巴不得即刻便到了桃林中去。
众人胡乱说了几句话,伍封见众女兴致勃勃,笑着将众女赶回房睡觉。
第二天鸡鸣之时,府中上下都起身,用过饭后,伍封笑道:“国中连年饥馑,颇多盗贼,恐怕有人见我们财物甚多,心生歹意。何况各位夫人都是天姿国色,又怕有人见色起意,所以大家都穿要上甲胄,让盗贼不敢乱打主意。”
妙公主笑道:“见色起意这句话,我听着好似是你自己吧?”
众人穿上甲胄,带好兵器,各自上车,伍封与众女的轻车在前,小鹿等人在后,中间是四十余乘辎车,出了府门,向北门而去。
妙公主在车上笑道:“我们这么悄悄出府,好似做贼一样,无甚趣味。”
伍封道:“我就怕动身晚了,到时候吴臣跑来相送,俗礼极多。偏偏这些人心里巴不得我们快走,表面上却要装出不舍的样子,更是无趣。还是早早地溜之大吉为好。”
楚月儿嘻嘻笑道:“虽然我们早就想回去,但夫君这次好似被迫走一样,有些灰溜溜的。”
不一时到了北门,此时北门刚刚打开,众人才出了城,便见王孙骆一车从后面赶上来,道:“龙伯这么早便走?大王和西施夫人要来相送,怕龙伯急着赶路,先命在下先赶过来,稍阻一下龙伯的脚程。”
伍封只好停下车来,等了一会,便见夫差和西施的兵车在侍卫们簇拥下,身后带着王孙骆等一众吴臣,追出了城。
伍封带着众人上前施礼,道:“外臣回国,怎劳大王亲送?”
夫差叹道:“若非与勾践有约,寡人实在不想放了王弟回去。”
西施在旁道:“兄弟在吴国立下大功,可惜不能长留吴国,一路要多加小心。”
王孙骆领着众吴臣上前道别,伍封只好与他们一一寒喧,忙了好一阵,不过颜不疑和伯嚭都没有来,想是留在城中。
夫差正要带着人回去,忽地四面八方大批百姓拥了来,口中道:“龙伯勿走!”
几名老者上前伏在伍封车前,一个老者道:“龙伯,请留在吴国。越人多番入寇,非龙伯不能抗手,龙伯今日一去,只怕越人明日便来,到时候我们吴国百姓不免国破家亡了。”
伍封跳下车来,将老者扶起身,道:“在下是齐国人,吴国之事也不好插手,何况大王与越王有约,两年之内互不征伐,你们大可以放心。”
一位老者道:“越人狡诈得很,莫非龙伯真地信得过他们?”
伍封道:“勾践如果说永不伐吴,在下便不会信。不过,他说了两年之期,应该不会自毁誓言。”
老者又道:“就算他两年不来,两年之后呢?我们岂非仍然要由得其宰割?”
伍封笑道:“吴国文臣武将不少,士卒也英勇过人,也未必便输给了越人。”
一老者摇头道:“若是吴人真能抵御越兵,越人又岂能三番四次入寇,毁我良田,杀我子侄?”
又一人道:“自龙伯来吴之后,我们才能反败为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