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了两个呵欠,便靠着枕头,伸长了胳膊腿儿,小憩起来。
车是行得极慢的,她不知不觉便真睡了过去。这样也是舒服的,嫁人原来不难受的,杨幺儿迷迷糊糊地想。
而这时候,三品以下官员都已经等在午门外,二品以上官员则候于长信门外,准备着奉迎皇后。
不管他们往日心头如何作想,今日都得行足了礼,见着皇后,毕恭毕敬行大礼方可。
车舆不知行了有多久,终于至午门。
此时众臣奉迎,鸣鼓敲钟,再入长信门。换凤辇。
睡得迷迷糊糊的杨幺儿,这才叫人扶了下去,转而坐上了凤辇。凤辇无加盖,如此众臣都可瞧见她的身形,以此彰显皇后威仪。
杨幺儿身形纤细,但俗话说,人靠衣装,那凤袍上身,层叠几件,倒是将她的身形撑了起来。兼之她素来少言,行止都有仙宫遗风,倒还真有些唬人。
众臣望见,心中都不由划过一丝疑惑。
不是说是个傻儿吗?
还是打那山野来的傻儿。
怎么倒有这般气质?全程竟是不慌也不乱。
难不成是皇上为避免出差错,坏了大婚典礼,于是便悄悄地换了个人,替新后举行大典,左右盖上盖头,谁也是瞧不出来的。
他们哪里知晓,那样厚的盖头遮住了脸,杨幺儿连路都看不清,又哪里会知道面前有多少人奉迎她,而这些人身上穿的官服,又代表着几品,他们比岷泽县的官员要厉害多少,随意拿一个放到岷泽县去,都足够岷泽县的县官吓得跪地匍匐了。
而这些人这会儿还得冲她行礼呢。
因为无知自然便无畏。
于是杨幺儿懵懵懂懂地,被牵引入了太庙中。
这时斜里伸出来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杨幺儿惊得僵住了,连收回手都忘记了。
“跟着朕。”他道。也许是见了她懵懂又僵硬的模样,他的声音还带了丝笑意。
是皇上。
惊色褪去,杨幺儿乖乖任由他抓住了,跟着他往里走。
萧弋抓着她的手腕没有松开。
满朝文武此时俱都留在殿外,不敢行进门来,自然也没瞧见这般动作。
主婚官高声唱礼,杨幺儿一句也没听清。
于是萧弋抓着她行礼作揖,她便跟着呆呆行礼作揖。
待行完礼,萧弋突地低声问她:“你知道这是做什么吗?”
“唔?”杨幺儿抬头去瞧他,但抬到一半,又发觉自己盖着盖头呢,哪里瞧得见呢。
“拜见祖先,告诉他们,你做了朕的妻子,做了大晋的皇后。如此祖先便会护佑你,便再无人可撼动你的位置了。懂吗?”
杨幺儿只听了个大概,便摇了摇头。
萧弋瞧不见她盖头底下的样子,只瞧得见她裹着盖头摇头的样子,实在有些好笑。
他忽然有些迫切想要掀开来,瞧瞧底下她是个什么表情了。
但他还是没有掀。
他并非恪守规矩的人,只是此时,总觉得先掀开来,似乎便少了些什么。
既是大婚,便该一步一步都做到最好才是。
“走罢。”他道。
出了太庙,二人同乘龙辇,朝坤宁宫而去。
满朝文武在其后行拜礼,恭送。
杨幺儿与萧弋挨在一处坐下了。
她少有这样的时候,一时间还不大适应。
萧弋还抓着她的手腕,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低声道:“来时的路上吃东西了吗?”
杨幺儿摇头。
“怎么不吃?”
“怕……要出恭,嬷嬷说,不好。”
萧弋攥着她手腕的手指紧了紧,他无奈道:“车舆上不是备了一只壶吗?你若要方便,寻它就是了。”
杨幺儿微微瞪大眼。
“……上头,宝石。”
萧弋无奈。
早知如此,便该挑个丑些的,她便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了。
“那你做什么了?莫不是枯坐过来的?”
“睡了……”杨幺儿语气里倒是不见半分羞赧,她顺便还道了一句:“睡着,舒服。”
萧弋:“……”
行吧。
萧弋突然触到她掌心一硬物。
“这又是什么?”
“嬷嬷说,要戴。”
萧弋勾开她的手指,瞥见了里头躺着的耳饰。耳饰漂亮。
但更漂亮的是她的手……
白皙中带着一点绯色。
像是在引人亲吻。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行叭。一路睡过来也阔以。
…
大婚礼,有根据史实写的部分,也有瞎编的部分。
掐指一算下章要开车,下章注意看我作话~
☆、洞房之夜
第六十一章
婚房被布置得要比燕喜堂漂亮多了; 只是杨幺儿仍旧罩着盖头,此时什么也瞧不见。倒是萧弋踏足进去的时候; 被那满眼的红晃了晃眼。
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杨幺儿的手腕。
旁边等候的宫人迎上前来; 正要去扶住杨幺儿; 却听得皇上道:“都退下罢。”
众人不敢反驳,依声退下,且合上了门。
室内红烛燃烧; 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但紧跟着响起的,还有杨幺儿腹中空空的饥鸣声。
萧弋拉着她走到了床榻边上; 杨幺儿脚下一绊,差点径直摔倒在床上; 萧弋眼疾手快; 一把搂住了她的腰; 几乎将她整个都捞到了怀中来。
他抱着她放好。
门外有女官焦灼地来回踱步,这时候已是黄昏,女官的身影投在门窗上; 里头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萧弋扫了眼窗户上映出的人影。
他知道她们为何而焦灼。
按理,她们应当要进门来; 说祝词、念规矩……个中环节,实在繁琐。
但既然已经入到婚房中,萧弋又哪里乐意有那么多人杵在这里。倒酒、掀盖头,这些不用旁人来念叨,他自然会做。
萧弋起身将烛火拨得更亮了一些; 然后他方才回过身。
杨幺儿饿得都快要坐不住了,萧弋伸手来揭盖头的时候,她正好往后仰了仰,结果一下子就撞翻了床榻中央摆着的花瓶,花瓶倒下去,里头的宝石珍珠金银等物,都发出了叮里当啷的声音。
门外的宫人与女官都是心一跳。
心道,难不成亟刻便开始圆房了?这该是何等的激烈?
众人都悄悄地红了脸。
里头的杨幺儿却是惊了一跳,她茫然无措地举着手,这时候,萧弋握住了她的手,按住了她的腿。
“往后躲什么?”萧弋淡淡道。
杨幺儿这才道了一声:“饿。”
“那得先掀了盖头,才有吃的。”
杨幺儿闻言,便立马端正坐好了,等着萧弋给她掀盖头。
这会儿萧弋反倒又不急了。
他盯着杨幺儿仔细瞧起来,他瞧她穿着凤袍,一身穿得鼓囊囊的模样,瞧她乖乖安放在膝上的,手指纤细、指甲圆润,又瞧她垂落在床榻边的腿,连脚尖都是绷直的。
杨幺儿等了一会儿等不到动静,可她又不是会抱怨的性子,便忍着腹中饥饿,继续往下等。
半晌,萧弋敛起目光,道:“饿极了?”
杨幺儿这才点了下头。
萧弋动手勾住盖头的一角,缓缓掀动起来,而杨幺儿被遮盖在其下的脸,也终于一点点展露了出来。
先是被红裳衬得更见白皙娇嫩的脖颈,再是小巧的下巴,抹过口脂形状漂亮的唇,再是那挺直的鼻和如黛的眉……
红烛为她披上一层柔和的光,刹那眉目如画。
她就像是桂宫仙子,终于踏入了凡尘。
等到盖头落下,她头上的凤冠才露出了全貌。
凤冠上缀明珠、宝石,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但却怎么都抵不过她那张面容一眼瞧过去时,来得更让人目眩神迷。
凤冠硕大。
更衬得她纤细极了,像是随时要被压折了似的。
萧弋不得不说,礼部打制出这样的凤冠,完全就是脑袋一拍,净想馊主意。
一路上,她没有被压出个好歹,都算是走了运了。
此时杨幺儿的腹中又发出了一声饥鸣。
“吃罢。”萧弋道。
杨幺儿这才扭头朝桌案上看去,便见桌案上摆了些食物,还摆了酒。
杨幺儿抬手扶了扶脖颈,然后笨拙地从床上挪下去,这才一步一步,如同脚软似的走到了桌案边。
萧弋瞧见她的模样,便觉得心下好笑,他走上前去,微凉的手掌贴上了杨幺儿的脖颈。杨幺儿打了个寒战,忙回头去瞧他。他的手掌在她脖颈后状似亲昵地摩挲一下,这才低声缓缓道:“朕帮你扶着。”
杨幺儿眼底一亮,便真倚靠住了他的手掌,然后在桌案边坐下。
萧弋就这么立在她的身后,他道:“便让朕站着瞧你吃?”
那自然是不大好的。
杨幺儿便伸手去拉他的衣摆,道:“一同、一同。”
萧弋这才挨着她坐下。
好似只要杨幺儿张了口,他方才会去做似的。
杨幺儿捏住筷子,一低头,就觉得凤冠要掉下去了,她忙顿住了动作,转头看萧弋。
萧弋明知何故,这会儿却淡淡反问:“怎么了?”
杨幺儿抓住了他贴在她脖颈后的手指,她笨拙地掰弄着他的手指,想将他的手拉到她头上那顶凤冠上去。
萧弋问:“让朕接着给你扶住?”
杨幺儿:“嗯。”
萧弋脸上的神情顿时破冰,他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果真是个小傻子,叫朕给你取下来,不就是了吗?”
杨幺儿盯着他,不说话了,眼底透出一点疑惑,又透出一点明悟,像是被萧弋教懂了点什么。
萧弋便又站起身来,撤回手,走到杨幺儿的身后,两手并用,解开她的部分发髻,然后将凤冠取了下来。
取下来后,他便随意摆在了脚边,仿佛这玩意儿一旦实现过了它的作用,就不过是个破铜烂铁罢了。
这厢杨幺儿长长出了口气,顿时连背脊都挺得直了些。
只是接下来她一用食物,便发觉食物全都是凉的。
“要先饮酒。”萧弋伸手,将那桌上的酒壶拿了起来,然后亲手倒了两杯酒。那酒器是连着的,银铸,作葫状。
杨幺儿是没喝过这样的酒的,之前在外头,刘嬷嬷更是万分小心这样的事,绝不让杨幺儿沾酒。
现在她忍不住凑近了萧弋的指尖,嗅了嗅萧弋手中的酒。
她的呼吸微微喷洒,扫过萧弋的指尖。这样的动作,一下子唤醒了萧弋心底那点埋藏起来的鼓噪。
他不自觉地将杯子攥得更紧,手指尖都泛着白。
他道:“闻你的去。”
杨幺儿茫然去瞧:“我的?”
“嗯。”萧弋抬手点了点,那连着的另一边酒器。
杨幺儿嘴角往上翘了翘,眼底如纳入了世间所有的灯火光华,她欢喜地端着酒器就要往唇边送。
“等等。”萧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极有耐心地教着她:“……这样。”“知晓这叫什么吗?”他问。
杨幺儿摇头。
萧弋道:“合卺酒。”
“唔。”
“便是要这样饮的。”萧弋低声道,说着他一手揽住了杨幺儿的腰,另一手托住酒器的左边,又让杨幺儿托住右边。
“要一并饮下,是为连体、合卺。”
杨幺儿这下明白了,她点点头,便用一双眸子盯住了萧弋,等萧弋动,她才跟着动。因为酒器两个是铸在一处的,两人要一并饮用,便几乎要贴到一块儿。
他们托住酒器一仰。
脸颊都凑在了一处,彼此气息交缠,哪里还像是在饮酒?倒更像是在亲吻。
酒水涩又刺,但又带着股香气。
杨幺儿砸吧着嘴,全喝光了去。喝完她也没有立刻挪开,而是用余光瞥了瞥萧弋,见他也喝光了,她才松开了手。
“吃。”杨幺儿舔了舔唇,捏住了筷子。
她的唇面上漾动着一层水光,引人去吻。尤其舔唇的时候,粉舌滑动而过,带出点点酒香,使得她变得诱。人极了。
“换些热的吃罢。”萧弋按住了她的手。
杨幺儿便放下筷子,乖乖坐直,双手搭在膝上,“嗯”了一声不动了。
萧弋起身去传菜。
外头的女官松了口气,低头不敢看萧弋,问:“皇上与皇后娘娘,可行过礼了?”
“嗯。”萧弋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女官不敢再问,只好住了嘴。
宫人们得了吩咐,倒是飞快地转身去准备热的饭菜了。
等萧弋转身回去的时候,杨幺儿已经如小鼠一样,窸窸窣窣剥了不少花生了,她雪白的指尖捻着红皮花生一颗又一颗地往嘴里塞。
“别吃这个,等等吃别的。”萧弋抓住了她的手。
杨幺儿手里的花生球咕噜噜滚了出去。
她歪头看萧弋。
灯光下,她面色酡红,眉眼都蒙上了一层微醺的纱。
她醉了……
还醉得极厉害。
但就算是这样,她那左手里还攥着耳饰呢。